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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贫路上

2019-08-15黄晓萍李琼兰

金沙江文艺 2019年12期
关键词:文联

◎黄晓萍 李琼兰

武定的骨架很硬,乌蒙山环抱全境,汗毛全是一棵棵经年老树;武定的肌肤很软,金沙江水系纵横千峰,横扫得每一寸土地都在流汗流泪流血。山一程水一程的自然景观如似画廊,民生却在好山好水中好无奈。山寒水瘦中,武定人创造出来的奇迹,却是大气象。

800年部落古堡,在那个大宋开国皇帝玉爷一挥,给云南留下的空白时期,逐步形成一部完整的土司文化,坐实了封建王朝统治之外,少数民族实行区域自治,社会发展有秩序有伟绩。今日散落于慕连土司领地的古迹碑文石雕,件件是文物,无不透出根基底蕴。它们精美中的肃穆,见证着此地在历史长河中的高贵。史书中、民族民俗学者口头中常出现的 “罗婺旧部”,说的就是武定曾经雄冠云南三十七部之首的了得时期。

武定曾经是川滇古道金沙渡。佛教传入南中,在城之西岭狮子山聚僧成禅林,巍峨壮观的重重佛殿号称 “西南第一山”。后,来了个落难皇帝朱允炆 (明朝建文皇帝),龙袍脱去换袈裟,在落差中感叹过一句 “狮山更比燕山高”。一时间,帝王文化以民间故事为载体,牢落的帝王僧人被彝汉杂糅,众多传说各民族共享,也很热闹。红军长征过云南,曾在武定的金沙江沿岸和白路山寨留下革命火种,旌旗招展过乌蒙,武定为红色政权的建立,付出过,奉献过,尊为革命老区。

历史上的武定曾经辉煌,积淀中的魅力活力,随着时代发展,逐渐势弱。

山高水低田地稀薄零散,众多民族分散于各个山凹,形不成大面积农耕气候。自然灾害频繁,薄弱到基本是顺其自然,抗灾能力差。民居条件因陋就简:土掌房、茅草房、木楞房、闪片房坡头一户,岩挂几间,很难见到大的村寨。仅有一条过境公路擦着县城边往攀枝花去,大面积山区出行受阻,虽有几条便道季节性通乡镇,多数乡民也享受不到那份尘烟滚滚。土司时代的马帮路,也随着那个时代的衰落而废弃,村民出行的泥泞小道常断头。通途不达,集镇多是听从太阳使唤的天街,商品流通性差。武定县城建在城区东隅,离乡镇二百里之外,政治经济文化社会活动中心一般老百姓够不着。多数山民,一辈子没到过县城,生于一亩三分地,葬于一亩三分地,人这一生也就交待了。

武定人也是有志气的。早在50年前的1966年,临金沙江岸乌蒙山腰己衣一个生产大队,自发起来改变贫穷落后吃口水都难的命运,仅仅靠县政府给的5000元起步,每天有5分钱生活补助,用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在悬崖峭壁上开凿10个隧洞 (花岗岩),修筑4公里长的引水渠道,将白拉拉淌去金沙江的凉河水拦腰切断,让旱地变良田。那份艰辛,古有 “陈仓栈道”“愚公移山”,近有“红旗渠”。吊在岩上的137 名壮士,“啃”出了一条生命水渠。地缝中肩担箩筐使不上,山道也没有扁担宽,直路没有扁担长,背箩勒在额头,爬岩梭坡,舍死忘生背出一条清泉石上流,无疑是集体体现出武定人的精神风韵。

与时代同行,武定有显著进步,尤以改革开放以来发展更快。城区和交通沿线,因地制宜地持续增长,有模有样民得实惠。广大山区,仍然在温饱线下。吊甩甩的民居让人揪心、无通途的出脚让人伤心、吃水难让人痛心、求医求学不易让人寒心。革命老区、乌蒙山区、国家扶贫开发区、深度贫困重点县四顶帽子,压在武定人头上,有温暖也有压力。党和国家领导人为武定脱贫,花过大力气,政策性倾斜和亲力亲为,前有俞正声,后有韩正。他们走进农家慰问帮扶,是首长也是家长,为改善民生福祉,给武定许多精神引导和实际帮助,鼓舞着全县各级各部门齐上阵,打一场没有硝烟的脱贫硬仗。县级主要领导向州委宣誓、乡镇主要领导向县委宣誓、驻村干部向村民宣誓。其实,他们都在向党旗宣誓、向大地宣誓,誓词凝聚成5个字:脱出贫困县。

2015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云南考察时嘱咐:全面实现小康,一个民族都不能少。落实到武定,担子很重。武定是个多民族县,苗族、傈僳族生存起点低;众多民族生活习俗、语言交流各自组成自己的文化层,交流沟通难,改变更难。各级各部门知难而上,苦够了,累伤了,成就感和信心却是满满的。自从打响脱贫攻坚战,全县吃国家饭的,无论职务高低,没有节假公休,白天干活晚上开会,一级级的专职扶贫办公室,如战斗指挥所,昼夜通畅。

扶贫路上,牺牲了45岁的女警官李文芝。

扶贫路上,适龄青年推迟婚期和生育。

己衣离县城200里开外,那里有位双学位基层干部叫李蓉。为打好扶贫攻坚战,将4个月大的双胞胎女儿丢在县城,奶胀得生疼,女儿却吃不着一口。吃奶粉长大的女儿只认保姆不认娘,开口叫别人 “妈妈”。一个家族的人都支持李蓉撸起袖子加油干,光靠李蓉的工资,不够奶粉钱。己衣离县城3小时多车程,几个月不回家,一岁半的双胞胎李蓉分不清谁是老大,谁是老二。她自作聪明当发号司令:“老大举手。”两个女儿齐齐举出4只手;李蓉再次发号令 “老二举手。”又是摇摆着4只手如初春杨柳。李蓉无语泪长流……

多年努力,武定兴水利改农田善民居,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没做到的,他们做到了。

我们是2019年7月19日进武定的。触眼是块大日历,上写着 “还有134天脱出贫困县”,一句承诺透出的自信,是全方位的。

我们是从狮山背后绕道山区乡镇直达金沙江的,一路是惊艳。经济林木、药材基地各举各的牌子,有的还带句广告词,注册商标似的。连片稻谷初展甜香,包谷地密似青纱帐。道路畅通成网络且硬化到一村一户,不时可见羊一群牛一群,放牧的老人和年轻人躺在树下玩手机,让牲口们去原生态。乡镇民居小楼洋气十足地不时出现在林木扶疏中,鸡也悠然狗也悠然,乡居透出的雅致,仿佛走进发达国家的阿尔卑斯山脉。欧洲人几百年经营出的世界范,武定人40年就追上来了。家家饭桌有荤有素,无论饭菜多丰富,必有一盆红豆腌菜汤,那是老祖宗留下的口食。

一路上人情味十足,处处都想多留我们住几天。时不我待,又不想打扰人家的正常工作,舍得要走,舍不得也要走。从万德赶去己衣,我们夜行。这条路我们30年前走过,坡陡路窄弯多山谷深,有点担心。一路走来倒很安稳,危险处路栏夜光如灯,岔路口或是过村寨,太阳能路灯荡漾如是满天星斗,夜行于山中很有审美情调。

脱贫工作,在武定没有缺席者。

县文联是群团组织。仅有5人的县文联,两届女主席领着四条好汉,为提高地域的文化自信,文艺作品质量高数量多品种齐全。脱贫攻坚这几年,他们承包了一个苗寨,工作细致到农户一砖一瓦,一锅一灶,一床一铺,一人一畜,不分白天黑夜晴天雨天,随喊随到。这个叫文笔山村的苗寨,就是韩正到过的村子。

2016年秋,韩正一行是辗着土路基进村的。黄尘一路卷出条条金龙狂舞,一直将首长们送到山顶,路断头了。说是寨子,一无寨门二无一个活动场所,连进家门的路也是各走各的。一家一户缩在密林深处,墙裂顶漏锅灶歪,生活质量很差。韩正进苗家,是薅着乱草踩着泥土入户的。韩正时任上海市委书记,两地生活质量的落差,让韩正心情沉重,结对帮扶的力度解决了苗寨的实际问题。前后不到3年,我们进寨时,路硬住房更硬,一座完整的苗寨家家一楼一底洋房一幢,政府投资搬迁新建,每户只负责20年内偿还6万元贴息贷款。苗家谁个不感动?

实现客观条件与社会同步的双重真实,苗族比别的民族更难。好在县文联的工作做得到位。县文联有位苗族作家王胜华,此人在苗家人中有学问有威信。王胜华与县文联的秀才们,朴素而真诚的思想疏导,让散居惯了的苗家人集中起来重建和谐的社会关系,初建成效,但并没结束。

我们去的那天,体会最深是两件家务事。

张志祥看样子可以当爷爷,17年前做过结扎手续的妻子,居然给他生了个娃。超生罚款还在其次,别人以为他家结扎有诈,这就是个人品问题。县文联人找政策寻依据,让张志祥一家理直气壮添新丁。倒是那位可以当奶奶的孩儿妈,见人总是低着头,害羞羞的。

张志洪是个哑巴,高大英俊的个头,在苗族中少见。文笔山寨这几年大家有机动车,最不济也有辆摩托。哑人也有自尊心,落后一步,他会有失去前路的失落。文笔山下是武定县城,聪明过人的哑巴心中有数,如果能驾车,农产品就是商品。张志洪是一家之主,有位年长的妻子当年一不嫌他家穷人小,二不嫌他是个哑巴,养兄弟一样扶持他到满头白发,应该让姐姐妻松下肩过几年好日子。他也想办个驾驶证,能不能为张志洪办驾驶证,文联人也拿不准。那就全体陪着张志洪去交警支队接受体检,即使因身体原因驾证办不了,众多公家人陪着他一关一关走过,这份安慰也会使张志洪一家感到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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