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上海》与《上海的狐步舞》都市空间的书写比较

2019-08-14耿欢欢

读天下 2019年21期
关键词:比较文学上海

摘 要:《上海》是横光利一最具代表性的新感觉作品,其与《上海的狐步舞》都以上海这一空间为书写主体,展现了一幅幅生动的上海生活图鉴。本文从比较文学的角度出发,将《上海》与《上海的狐步舞》都市空间的书写分为客观和主观两个层面,分析二者对都市空间中的建筑场所、经济关系、政治关系三个客观书写层面和人物情感关系与作者态度倾向两个主观书写层面的异质性,并深入剖析其异质性在社会背景中各类思潮的影响程度和本国环境的差异以及个人因素中作家经历和身份立场上的产生根源,以求探寻出新的科学的研究思路,深化中日新感觉派文学的比较研究。

关键词:新感觉派;横光利一;穆时英;比较文学

横光利一是现代日本文坛上新感觉派的代表作家,在日本文学史上占重要地位;穆时英则是中国新感觉派的重要作家,被称为“中国新感觉派圣手”。二者均受西方现代派文学的影响,在文学创作上具有诸多共通之处。同时,穆时英的文学创作又受到横光利一为代表的日本新感觉派的影响,这使二者更具备同源性与类同性。《上海》与《上海的狐步舞》在上海都市空间描写对象和形形色色的上海都市生活主题等方面均有相似之处,但在都市空间的客观与主观书写的诸多层面存在着鲜明的异质性。本文对《上海》与《上海的狐步舞》的异质性进行了深入分析,并从社会背景和个人因素两个大方面详细剖析了其异质性的产生根源。

一、 异质性

《上海》是横光利一新感觉主义的集大成之作,以其旅居上海期间发生的五卅事件为素材,围绕男主人公参木的所见所闻叙述上海这一都市空间内的各色人群和各种生活。而穆时英的《上海的狐步舞》同样以上海为空间背景,通过快速跳转的画面铺陈上海生活故事,展现光怪陆离的都市现实景象。虽然二者都以鲜明的新感觉派的艺术手法展现了上海都市生活的主题,却在空间的客观与主观书写以及主题的深层意蕴等多方面大有不同。

(一) 上海空间中的客观书写

《上海》与《上海的狐步舞》均展现了上海这一都市空间中的建筑场所、经济关系、政治关系三个客观层面,然而在空间中场所的侧重、经济市场展现的角度、政治关照的层面上存在着诸多相异之处。

1. 空间场所的侧重:落后与现代

在上海这样一个代表着当时中国最先进与繁华情况的都市空间中,横光利一却把眼光放在了其中的寻常街巷和大量落后、肮脏角落上,浓墨重彩地展现了上海这一都市空间的怪异、混乱。《上海》中出现的场所大多是逼仄的、污秽的,如土耳其浴场、菜市场、臭水沟、算卦摊、锁匠铺、家禽店等。杂乱无章的街道、狭长污秽的弄堂是人物活动的主空间,拥挤的人潮、成群的妓女和流浪者是其中最常出现的群体。在横光利一笔下,所谓繁荣前卫的上海,更像是形态各异的殖民者与当地俗庸百姓的大杂烩,更像是强势而混乱的殖民力量包围下的一个颓废、怪异的躯壳,繁华、发达的地带往往被一笔带过,传统、落后的场所成为空间主体。

而在穆时英的笔下,时髦、前卫、繁华是上海空间的代名词,高大的建筑物、车水马龙的街市、闪烁不停的交通灯、华美的橱窗、喧闹的舞厅、淫逸的大饭店等诸多现代建筑和场所是上海空间的具体表现。在《上海的狐步舞》中,作者尽管以上层人物奢华、靡乱的生活与下层群众劳苦、穷困的状态作了鲜明对比,但故事发生的空间却多是大道交通、别墅洋房、歌厅舞场等现代场所。年轻的姨太太刘颜蓉珠在小洋房里搜抢着丈夫的皮夹,接着赶赴舞场与法律上的儿子跳着华尔兹,转而又在华懋饭店里上了珠宝掮客的床,而她的丈夫刘有德则正在华东饭店出条子招妓女,大上海资产阶级的奢靡、淫乱生活便在这样一个个现代场所里展开。同时,被蒙面人莫名枪杀的普通人是走在林肯大道上的,被高木架砸死却无人在意的建筑工人是为了建造新的饭店舞场的,疯狂拉车的车夫载着的不给钱的醉水手是要去酒排的,即使是在展现下层群众的窘迫、穷困、糟糕至极的生活,作者也没有使其脱离都市空间中的现代建筑场所。

2. 经济市场的展露:交易市场与现代设备

就经济情况的表现而言,横光利一落脚于上海的商业地带,展现了外汇、金锭、股票、棉花、木材等各国各行各类市场风云变幻的市场行情。来自日本的男主人公参木在上海做银行职员,后又在东洋棉丝公司交易部任职,他的朋友甲谷的婚娶希望则完全落在新加坡木材市场在上海的崛起之上。作者没有把眼光局限于人物的私人生活,反而以大量的篇幅描写了人物各自的工作情况,并且借人物的心理和话语对上海汇集的各国市场尽情展现、大发议论,不仅生动展现了上海在20世纪30年代错综复杂的世界经济交织情况,同时又在不断剖析着上海各个市场变化的原因、走向和应对策略,将千变万化行情与各国的政治、军事等各种因素联系起来。比如海港的银圆在贬值,金子的行情在铜币、银圆之上攀升;美棉行情受强风影响而上涨,利物浦棉花市场由孟买市场支撑着,而印度又有两个市场在支撑孟买市场,其背后代表的是印度棉花势力对中国的挤压,这又将导致东洋通货支配权落入英国银行手中;英国撤销橡胶限制的声明造成了新加坡木材市场的恐慌,菲律宾市场迅速抢占了新加坡在中国木材市场的强势地位;而新加坡木材在中國败给菲律宾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切口问题,新加坡木材比菲律宾长出五寸的空间占有量,这会加深运货船的吃水线,碰撞陆上仓库、拖长搬运时间,自然难以受到中国人欢迎。《上海》对商业市场的细致描绘,生动展现了当时作为半殖民地的上海所承载着的各国势力的复杂角逐。

而在《上海的狐步舞》中,穆时英并没有把上海经济的展现放到各国商业市场的变幻中,而仅仅以跑车、别墅、商场、舞厅等现代设备的描写来简单表现上海经济的发达,同时重在以跳跃的上海生活画面揭示上海这一经济大都市潜存着的金钱关系对人性的腐化和对生命的刁难。小说开篇便是一句“上海,造在地狱上面的天堂!”的慨叹,紧接着便是“蒙太奇”式的镜头跳转下十个不同画面,每一个画面都是各个视角主体的主观意识的存在。而这十个画面,无不是以金钱关系或隐或显地贯穿,构成金钱泛滥与金钱匮乏鲜明对立的两面。一面是金钱和情欲引诱下人性的堕落,姨太太在洋房里向丈夫撒着娇讨钱,转而与法律上的儿子在跑车里接吻,紧接着又拿着钱去“随便那个Cabaret里去闹个新鲜”,在跑马厅里划着狐步舞倒在一个个男人的怀里,而丈夫却正在奢靡淫逸的大饭店里边赌博边招妓女。钱财的极端富足使他们恣意放纵种种放大了和堕落了的欲望,金钱泛滥中,人性已经毫无良知可言,毫无理性可谈。另一面,则是为了得到基本的金钱以维持生存而奔波和受难的下层群众。蒙面人半夜抢掠财物杀害无辜,建筑工人惨死在高木架下无人在意,四天没吃饭的老婆婆带着儿媳卖淫,车夫为了“金洋钱滚着,飞滚着”忍受着水手的皮鞋在他汗湿的脊梁盖儿上的肆虐,在这里,金钱维系的是他们最基本的生命和生存的可能。《上海的狐步舞》便是都市空间中的诸多现代设备、种种人物言行来展现上海这一经济大都市的贫富极端分化的现实。

3. 政治层面的关照:多重书写与避而不谈

《上海》的叙事通篇未离开政治。故事是以上海的五卅反帝爱国运动为背景展开的,全篇以工人运动的前奏、初潮、彻底爆发的时间过程为线索,描写了幽灵般滞留在上海的日本人的生存和生活状况。政治运动是小说的一条主线,牵引着各种人物的生存状态和交互关系。主人公参木对中国共产党员方秋兰、澡堂女工(后沦为妓女)阿杉等女性的模糊不定的情感关系都借着政治运动的契机展开,又时刻受到政治运动的影响;参木的朋友高重因为管理纺织工厂时刻受到工人暴动的威胁;罢工影响下外国银行瘫痪、外国公司停运,甲谷等人的工作岌岌可危。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中多处提及马克思主义,并在参木与方秋兰的争论中阐述了作为资本主义国家的一员和一个虚无主义者的参木对马克思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关系,以及中国压迫外国资本势力的运动的实质与后果的看法。

相较横光利一小说中政治的渗透,穆时英在《上海的狐步舞》中对政治几乎闭口不谈,仅在描绘上海街景时略带一笔对主义者和党人发传单的描述。同时小说中十个画面所代表的鲜明对立的生活情况,也是在反应有钱阶级与下层群众生活状态的巨大差距,以展示上海贫富分化的现状,而对于政治倾向上的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关系并无涉及。

(二) 上海空间中的主观书写

两部小说都对上海这一都市空间内人物间的情感关系以及创作中暗含的作者态度等主观层面有所展现,但在男女关系的展现的两性态度、作者情感态度表露程度上也呈现出不同的倾向。

1. 男女关系:恋爱谨慎与两性游戏

在《上海》中,主人公对男女情感的态度是十分谨慎的,甚至呈现出疏离、恐惧的特点。作为虚无主义者的参木在爱情中常以纠结、模糊的姿态出现,以自己的失业为由放弃对竞子的多年深爱,对洗澡工阿杉明明有爱恋情愫却从未进一步表示,在害阿杉丢掉工作后对于她的亲近他又选择了躲避和逃离。把对方秋兰的爱恋当作摆脱对竞子的爱恋的方法,却在不由自主陷入对方秋兰的爱恋后不停地自我追问和遏制,同时又对奥尔嘉、宫子的表白表示出疏离和嫌恶。在虚无主义的主导下,主人公表现出对男女关系的消极、悲观、彷徨、躲避的态度。

与《上海》不同,《上海的狐步舞》对恋爱趋之若鹜,毫不顾虑,甚至把它当作两性间寻求刺激的狂热的情感游戏。跑马厅里,法律上的儿子小德凑在母亲刘颜蓉珠耳边说着示爱的话语,母亲则躲在儿子怀里笑着,旁边则是珠宝掮客凑在电影明星殷芙蓉耳边表白的同样的画面,紧接着,他们互相交换了对象,男人用不变的话语向不同的女性示爱,女人便也以同样地躲在怀里笑的方式回应。在这里,恋爱更像是两性之间轻佻的游戏,是他们所狂热追求的生理和心理的刺激。

2. 情感态度倾向:展露与隐匿

虽然在都市空间的书写上有所共通,但是作品中表现出的作者对都市的情感态度却有明显的差异。横光利一笔下的上海总体而言是一个混乱、病态的“垃圾场”,他倾向于描写上海堕落、肮脏、落后的负面形象,字里行间流露着批判和嫌恶。正如前文所言,小说中所设置的场所大多是怪异、丑陋、低俗的,频繁出现的人物是妓女、乞丐,在人物的言行中,也流露着殖民者的优越以及对上海这一异乡的否定。“人们称其为恶之都,但在我看来,上海已远远超出了这种恶,它属于将来才会出现的那种恶。精神穿越过麻療状态,默默发笑。”在横光利一本人对上海的评价中也可以明显看出作者对此都市空间的批判和否定的情感倾向。

而在《上海的狐步舞》中,作者的情感态度被很好地隐匿起来,作家只是充当一个真实再现客观现实的观察者和记录者,而对其所观察和记录的内容却不评价、不解释。虽然小说首尾都在呐喊“上海,造在地狱上的天堂!”,但作者却并未在作品中对地狱和天堂的生活画面作任何价值判断,并未展露其对上海的“地狱”有任何情感上的保护和同情,也并未体现其对上海的“天堂”有任何的批判和憎恶,只是相对客观地再现了上海“地狱”与“天堂”的两面。

二、 异质性原因探析

《上海》与《上海的狐步舞》在相同之中蕴含着的诸多不同并非偶然,笔者从社会背景和作家个人因素两个大方面对其异质性的产生根源作了深入剖析。

(一) 社会背景

毋庸置疑,作为在社会中的一分子,作家本人及其创作必然会受到大的社会背景的影响。本文将社会背景因素分为各类思潮的影响程度和本国环境的差异两个方面。

1. 各类思潮的影响程度

20世纪初,日本在全球化的马克思思潮和阶级革命浪潮影响下展开了左翼思潮运动,日本知识分子围绕阶级矛盾与物质现实等议题,就左翼思潮、唯物论与现实观投入思想辩论,左翼文学一度成为热潮。到横光利一奔赴上海之時,日本新感觉拍已经呈现出内部的瓦解,诸多成员在马克思主义文学思潮和无产阶级文学的影响下转而投身于无产阶级文学,横光利一虽一直坚持新感觉的创作,但思想上不免处于大动荡之中,《马克思的审判》《新感觉派与共产主义文学》等文章中也可以明显看出马克思主义思潮对横光利一思想上的影响和创作上的渗透。随后,为了从国内纷繁复杂的局势中抽身出来,在介川龙之介的建议下,横光利一于1928年4月来到上海,在一个月的细致观察后写出了《上海》这部小说,由此可见,《上海》之中对政治运动的关注以及对马克思主义自身及其与资本主义等的关系所作的议论,也反映了横光利一在马克思主义文学思潮影响下思想上的复杂。

同样,20世纪30年代左右,中国的左翼文学思潮也发展蓬勃而迅速,成为当时的新潮流。穆时英也紧跟新潮,写下了《咱们的世界》《黑旋风》等多篇无产阶级作品,但正当人们期待他沿着无产阶级文学的方向继续前进,他却流连在光怪陆离的都市生活,投身于人们眼中的“右倾”的创作之中。但实际上,正如穆时英本人所说,“到现在为止,我还理智地在探讨各种学说,和躲在学说下面一些不能见人的东西,所以我不会有一种向生活、向主义的努力”,“我所关心的只是‘应该怎么写的问题”。穆时英只是以实际的观察、体验、思考来理解、描写各种社会现实,他更看重的是形式、技巧上的排练和诗学语言的经营,对政治和文学上思潮并不那么敏感,也并不打算在文学创作上有阶级或主义的倾向。无论是《咱们的世界》等无产阶级作品,还是《上海的狐步舞》等都市作品,都只是作家不掺杂政治因素的选择,所以《上海的狐步舞》中政治的失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早在1985年严家炎便在论文中表示,“新感觉”隶属“20世纪西方现代派文学的范畴”,它具有“法国的超现实派、以意大利为中心的未来派、以英美为中心的意识流文学”的特征,其实践者以法国作家保尔·穆杭(Paul Morand)为首,进而跨国传播至日本,造就了日本新感觉派的诞生。随着刘呐鸥对日本新感觉主义文学的译介,中国的新感觉派逐渐也成长起来。尽管新感觉从西方到日本再到中国的传播和发展脉络,以及中日新感觉派受到保尔·穆杭的深远影响已是学界定论,保尔·穆杭对二人的都市空间书写的影响程度却深浅各异。

保尔·穆杭的作品以印象主义和感觉主义描写现代都市的声色喧嚣,表现出浓厚的颓废性,对都市生活不加主观评价或价值判断的干预,还有学者认为其对于都市腐化堕落的生活不仅不加批判和谴责,甚至流露出几分欣赏的态度。在表现形式和描写技法上,横光利一和穆时英都深受其影响,以意识流、蒙太奇、心理分析等方式组织文本。同时,在创作态度和作者情感上,穆时英也继承了保尔的不批判、不干预、重感觉、轻理性,沉迷于对都市生活的印象主义描写,而对其中的阴暗陈腐现象并未加以谴责,《上海的狐步舞》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相较于穆时英在创作态度上对保尔的继承,横光利一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想法,他坚决反对纯粹的印象主义和颓废主义,强调在作品中坚持理性精神和批判态度。横光利一在《感觉活动》中也曾明确表示,其新感觉的创作并非强调纯粹的感觉和印象以达到形式上的新奇,而是“悟性与感性的综合体”,是通过“分析客观形式的范畴和主观形式的范畴”,“再借由对以上两者之分析的结果而进一步论究形式与内容间的交涉作用”,最终得出“艺术上的根本性诞生报告”,强调意义蕴含和思想深探,强调知性、悟性、科学性、批判性。因此在《上海》中,作者不仅通过新感觉的手法再现上海都市生活的景象,并且力求通过文本蕴藉更深层的含义,体现悟性与理性,自然会带有作者的价值判断,并在作品中展露出态度和情感的倾向。

2. 本土环境的差异

20世纪20年代日本已处于资本主义发展时期,1923年日本关东地区发生7.9级强烈地震,造成15万人丧生,200多万人无家可归。大地震对日本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都带来了毁灭性地打击,同时对人们的心理造成了巨大影响。这场灾难对横光利一的身心也产生了强大冲击,正如横光利一在1941年回忆时所说,“我历来对美的信仰,因此不幸事件而立刻破滅”,“在地震灾后的灰烬废墟上,近代科学的尖端陆续成形与出现,这对于一个青年人来说,在感觉上不得不有所变化”。一方面,地震所带来的破坏使他的心灵剧烈震颤,由此产生了虚无主义和颓废主义的思想,另一方面,日本的灾后重建中科技发展下日益突出的工业化语境,又使他不停地思考都市文明的本质和意义,将其诗学理念与理性和科学的联系。在这种思想基础上,加之日本国内纷繁复杂的政治局势与文学思潮,横光利一的《上海》中体现出其对社会政治的关照,对经济市场的关注以及对都市文明颓废性的思考。

相较于日本震灾对横光思想的巨大冲击,年轻的穆时英所处的上海环境可以说是平稳而安逸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是一座充满经济活力的大都市,是各种新思潮、新文化的试验场,同时也是一座畸形、享乐的“摩登城市”。在抗日战争爆发前,国内的局势并没有出现波及全国的动荡,也没有威胁到作者自身进而对其思想冲击的大事件,加上作者本人顺遂的经历和尚轻的年纪,其作品中没有横光那样复杂深邃的思想蕴藉也在情理之中。同时,通俗文学的巨大消费市场、都市文学的消费新潮以及读者群求奇求异的心理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穆时英的创作。

(二) 个人因素

除社会思潮,本土环境对作家创作的影响之外,作家个人的性格特点、生活经历、身份地位、立场角度等同样对其创作有重要影响。

1. 作家经历:丰富波折与年轻顺遂

横光利一的人生经历是丰富波折的,前文所言的关东大地震是他思想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直接影响了其创作向新感觉派的转向并促使其作品中包含深厚复杂的思想意蕴。同时,横光利一的婚姻经历也十分波折。横光利一的长篇小说《上海》始创于1928年、完成于1931年。1924年,横光的妻子出现病兆,并愈加严重,1925年10月,因为妻子需要呼吸纯净的空气,横光将住所搬到东京南海岸。1926年妻子开始住院,横光每天在医院照看,同年6月的妻子病逝。妻子的病症与离开对横光的影响极大,也是在此期间,他创作了《春天乘着马车来了》《妻》《园》等一系列病妻文学,其中不仅有对病妻的爱恋,也表现了夫妻间因为生死病痛而产生的种种隔阂,即因照顾病妻而失去自我空间的不甘与无奈,以及病中妻子的敏感和猜忌而导致的对恋爱的逃避和厌倦。这种恋爱厌倦、逃避情绪,加之思想上的虚无主义倾向,《上海》中人物的恋爱的谨慎、纠结、恐惧态度便更加鲜明地体现出来。

相较于横光的波折经历,穆时英的人生显得轻松顺利。创作《上海的狐步舞》时穆时英20出头,正处于风花雪月的年纪,同时又因文学创作收获了丰厚的稿费和不小的名气。住着独栋公寓,开着豪华跑车,年纪轻轻便名利双收的他出入咖啡馆、跳舞厅、电影院、高尔夫球场,浑身上下散发着十里洋场的浮华气息。基于年龄和阅历所限,加上生活的富裕和顺利,穆时英在作品中对痛苦的理解和表现并不怎么深刻,难以触碰到真正的社会问题,同时对待恋爱的态度也是轻松和狂热的。同时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穆时英在《公墓》序言中明确表示,自己只是把《上海的狐步舞》当作一个技巧上的试验来创作,这或许也是这篇小说形式远大于思想内容的原因之一。

2. 身份立场:异乡与故乡

横光利一始终是站在一个异乡人的角度去观察、体验、描绘上海的,作为一个外来者,横光必然不可能对上海有故乡般的潜在热爱情愫,同时又怀着初来乍到的不适和对新环境的好奇打量,上海空间中最怪异的地方自然使他最感兴趣,逼仄、混乱的场所也成为他的最常选择。另一方面,来自日本的横光对上海以及中国社会都带着深深的殖民者的偏见,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站在殖民者的优越中歧视和贬低中国社会生活。《上海》中频繁出现的澡堂、妓女、鸦片等都带着日本文人对中国社会的传统的成见和臆想。作为异乡人的横光,对上海这个各种经济、文化、思想交杂的浮华城市并不友好的印象,便全然体现在了他当时和之后的创作之中。

而这一点与生于斯,长于斯的穆时英大不相同。一方面,对于养育他的故乡,穆时英自然怀着天然的爱恋,其对上海的喜爱和眷恋在众多作品中都清晰可见。另一方面,在个城市生活了20多年的穆时英对上海的了解自然比只住了几个月的横光利一更加真切和全面,与一座城市相处的时间愈久,其情感态度便愈难以像初见时那样尖锐和偏激起来。

三、 结语

横光利一和穆时英作为日本与中国新感觉派的代表作家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在共同的上海大都市空间中,《上海》与《上海的狐步舞》在客观与主观的书写层面存在着的差异,并且能认识到差异背后的基于社会背景和个人因素的种种原因。总体而言,本文希望通过两部小说的比较研究,对中日新感觉派的研究有所帮助。

参考文献:

[1]穆时英.中国新感觉派圣手穆时英小说集[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6.

[2]横光利一.感想与风景 横光利一随笔集[M].李振声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1998.

[3]横光利一.寝园[M].卞铁坚译.北京:作家出版狂,2001.

[4]钱理群.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5]严家炎.新感觉派小说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6]李征著.都市空间的叙事形态日本近代小说文体研究[M].上海:復旦大学出版社,2012.

[7]张晓茹.读穆时英《上海的狐步舞》[J].甘肃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2(3):39-41.

[8]李雁南.近代日本文学中的“中国形象”[D].广州:暨南大学,2005.

[9]李今.穆时英年谱简编[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5(6):249-280.

[10]童晓薇.横光利一的《上海》之行[J].中国比较文学,2007(3):102-118.

[11]程菲菲.从《上海》看横光利一的虚无主义思想[D].哈尔滨:黑龙江大学,2015.

[12]柳书琴.魔都尤物:上海新感觉派与殖民都市启蒙叙事[J].山东社会科学,2014(2):38-49.

[13]李彩虹.横光利一与穆时英新感觉派小说创作比较研究[D]成都:西南交通大学,2016.

[14]赵家琦.重审“新感觉”:以横光利一与穆时英的“现实”论和上海叙述为例[J].汉语言文学研究,2016.

作者简介:

耿欢欢,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延边大学。

猜你喜欢

比较文学上海
比较文学视阈下高校英语专业美国文学课混合式教学探讨
比较文学中国学派建立的可能与必然
欢乐上海迪士尼
从符号修辞四体演进看比较文学在中国的发展
2014上海民营制造业50强
2014上海民营企业100强
2014上海服务业50强
2014上海制造业50强
谈新时期比较文学的特质与续进
比较文学中国学派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