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话等比句的类型学考察*

吕珊珊

法国高等社会科学研究院东亚语言研究所 巴黎 75007

提要 蔡家话是一个以SVO为主要语序的类汉语分析型语言，归属不详，主要分布在贵州省西北部的威宁和赫章。文章从类型学角度出发，介绍蔡家话三种等比句并参照Haspelmath(2017)的框架对这三种句型进行分类。

1 引言

那 人 二 CLF 在 那儿 做 饭 CONT

那两个人在那儿做饭。

本文从类型学的角度出发，旨在对蔡家话的等比句进行描写与分类。语料来源为作者2012-2015年间在贵州省赫章县兴发乡的田野调查材料。发音合作人李文太先生，1934年生，赫章县兴发乡新营村车落组人。

2 等比句的定义及类型

等比句(equative construction)，也称平比句，是用来表达同级比较的句法表现形式，表示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实体所具备的某种可分级特性在程度上是一致的，例如“我跟你一样高”。目前，等比句的类型学研究没有差比句那么完善。直至近期，Haspelmath(2017)以世界范围内119种语言为样本对等比句进行了类型学的考察，指出：等比句的跨语言研究相对困难，一方面等比句比差比句的变化更丰富，另一方面针对等比句的描述也相对匮乏，再者很多语言中用来构成等比句的手段语法化程度偏低。根据Haspelmath的分析，等比句中有五个基本构成要素：比较主体(comparee，CMP)、程度标记(degree marker，DEGR)、比较参数(parameter，PARAM)、基准标记(standard marker，STM)、比较基准(standard，ST)。例如：

(2) 1 2 3 4 5

CMP DEGR PARAM STM ST

Kim is [as tall] [as Pat].

Kim和Pat一样高。

Haspelmath还归纳出六种类型的等比句，其中基准标记型(类型1)所占比例最大，见表1。

表1等比句的类型

等比句的类型 对应图式数据1 Only standard markerKim is tall like + Pat.572 Degree marker & standard markerKim is equally + tall as + Pat.333 Degree marker unified[Kim and Pat] are equally + tall.134 Primary reach equativeKim reaches/equals Pat in height.55 Primary reach equative unified[Kim and Pat] are equal in height.46 Secondary reach equativeKim is tall reaching/equaling + Pat.8

Chappell考察了汉语族语言(Sinitic Languages)(即汉语方言)以及东南亚语后总结出汉语族语言中最为常见的三种等比结构：比较主体、基准联合型(I型)；“有”字句(II型)；“像”字句(III型)[注]Chappell先生的该篇文章尚未在刊物中公开发表。。I型对应Haspelmath的3型；若不考虑具体句法结构，单从语义出发，II型可以对应Haspelmath的4、5、6型；III型可视为东亚、东南亚地区最具代表性的一种等比结构(Chappell 2017)，见表2。

表2汉语族语言(汉语方言)的等比句

句型 句法结构I CONJOINED [CMPSTMSTDEGRPARAM]我跟他一样高。II HAVE [CMPSTMSTDEGRPARAM]我有他那么高。III RESEMBLE [CMPSTMSTDEGRPARAM]我像他那么高。

本文将参考上述类型学研究，对蔡家话的等比句进行分类。

3 蔡家话的等比句

蔡家话中也存在类似汉语族语言的等比句，根据基准标记ta55的词性，ta55构成的等比句可分为三类：A.比较主体、比较基准联合型；B.伴随型(详见3.1.2)；C.仅程度标记型。A、B两种句型跟表2中的类型I完全一致，分别对应Haspelmath框架下的3、2型。C型与表2中的II、III型类似，但Haspelmath的分类中并未包含这类句型(详见3.2.1)。这三种句型的句法结构大体如下：

(3)A.比较主体、比较基准联合型/B.伴随型

a.CMP STM ST DEGR PARAM

je55ta55je21ti55ji21ja24kw55.

3SG 跟 3SG姐 一样 高

他跟他姐一样高。

C.仅程度标记型

b.CMP 有/像/够 ST DEGR PARAM

je55ã21/ts21/lɛ21je21ti55s21kw55.

3SG 有/像/够 3SG姐 般 高

他有他姐那么高。

下面对各个句型中的细节分别进行描述。

3.1 类型A比较主体、比较基准联合型/ 类型B伴随型[CMP STM ST DEGR PARAM]

上文提到的蔡家话中的A、B型等比句实际为ta55字等比句的两种句法分析形式，如例(3)。因此，将A、B型放在一起讨论。

3.1.1 比较参数(PARAM)及程度标记(DEGR)

等比句中有两种不同句法功能的比较参数，一种是充当核心谓语成分(VP)的比较参数，例(3)a例举了形容词性动词的比较参数。例(4)-(6)中则分别为静态动词、情态语素和主谓短语构成的比较参数，方括号中的比较参数均为句子的主要谓语成分。例如：

(4)je55ta55je21ti55ji21ja24PARAM[thi55kha5555ts55].

3SG 跟 3SG 姐 一样 喜欢 吃 梨

他跟他姐一样喜欢吃梨。

(5)kh55lo21ta55sua55uɛ55ji21ja24PARAM[khã5521z55].

赫章 跟 威宁 一样 肯/愿意 来 雨

赫章跟威宁一样爱下雨。

(6)je55ta55jɛ21i21

3SG 跟 3SG 妈妈 一样 心 长

她跟她妈妈一样有耐心。

另一种句法功能的比较参数为动补结构中的谓语动词，也就是次级谓语动词。这种类型的比较参数对应英语中的副词比较级，如Kim runs as fast as Pat“Kim跟Pat跑得一样快”。吕珊珊(2017)指出，蔡家话的差比句中没有所谓的副词比较级，与之对应的比较结构是形容词性动词通过动补结构来实现的。这一规则适用于所有比较结构，如例(7)中的比较参数“快”正是以动补结构的形式来修饰动词“跑”的。跟例(3)-(6)不同，例(7)中比较参数“快”在这里并不是主要谓语动词：

1SG 跟 3SG 跑 VCOM 一样 快

我跟他跑得一样快。

从例(4)-(7)可以观察到，ta55字等比句中的比较参数都受到程度标记ji21ja24“一样”的修饰，且程度标记强制使用。从语音形式便可判断出这一程度标记来源于官话的“一样”。ji21ja24除了作修饰语以外，还可以作谓语，这一点和大多数汉语族语言一致。例如：

那 双胞胎 一 CLF 什么 也 一样

po55po55la21ji21ja24a， xa55fa21la21ji21ja24.

个头 也 一样 PRT 长相 也 一样

那对双胞胎什么都一样。个头也一样，长相也一样。

3.1.2 基准标记(STM)ta55(<“跟”义动词)

基准标记ta55的词性在为ta55字等比句归类时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我们在第3节开头提出了一个句子两种分类的方案。这部分除了介绍ta55的来源外，还会通过两个测试来说明在等比句的句法环境中ta55的跨词类多功能性(即连词和介词)是同时存在的，从而论证ta55字等比句两种句法解析形式的合理性及必要性。

基准标记ta55来源于“跟”义动词。这一点跟很多汉语族语言一致，如官话方言、赣语、湘语以及乡话(Chappell尚未发表的观点)。例(9)为ta55的动词用法：

像 那 有 人 跟 1SG 后 般

好像有人跟着我。

ta55是一个多功能词，不仅可以用作表伴随、受益或从由的介词，还可以用作连词构成并列短语。这一现象在汉语族语言中十分常见(Liu & Peyraube 1994)。不仅如此，在世界语言范围内伴随格标记也是并列连词一个常见的来源(Heine & Kuteva 2002:80-83)。和蔡家话等比句关系密切的是ta55的伴随介词功能以及连词功能，前者如例(10)，后者如例(11)：

(10)thI21ko55o55ni55ta55je21ji21h55kuɛ21ka21kh55.

明天 1SG 要 跟 3SG 一路 去 赶 街

明天我要跟他一起去赶场。

1SG 喜欢 吃 梨 和 桃子

我喜欢吃梨和桃子。

在例(10)和例(11)的句法环境中，ta55并不存在歧义。例(10)中ta55的前面使用了助动词“要”，因此也就不可能将ta55分析成一个连词。例(11)中ta55连接了两个名词构成并列短语，充当动词“吃”的宾语，单从句法位置看，ta55用作介词时，引导的介词短语位于动词前，如例(10)，所以例(11)中的ta55就不可能是介词。然而，在特定语境下，ta55的介词功能和连词功能的界限并不明确，特别是当ta55构成的并列短语作主语时。原因在于此时连词ta55的句法位置和介词ta55的句法位置在某些条件下(如在介词ta55紧跟主语的情况下)相互重叠。这种存在歧义的环境被称为“bridging context(桥接语境)”(Evans & Willkins 1998:5)，是一个新语法功能产生的基本环境(Heine 2002)。

以ta55为基准标记的等比句正是这样一个桥接语境。这种环境下我们可以用两种方法来分析ta55字等比句的句法结构。如例(12)，A型中的ta55为连词，连接比较主体和比较基准，所构成的并列名词短语充当整个句子的主语，比较基准是主语的一个组成元素；B型中的ta55为介词，标记比较基准，比较基准的句法成分为斜论元(oblique argument)，而主语仅由比较主体来充当。由此可见，对ta55语法功能的判定直接影响了对ta55字等比句的分类。

(12) je55ta55je21hɛ55ji21ja24o55.

3SG 跟 3SG弟 一样 重

他跟他弟一样重。

类型A:NP[CMP STM ST]VP[DEGR PARAM]

主语

类型B:NP[CMP]PREPP[STMST]VP[DEGR PARAM]

主语 斜论元

歧义的存在可以通过一些测试来证明。首先，ta55构成的并列短语可以替换成表复数的代词或代词短语。其次，连词ta55所连接的两个成分，其中任何一个都不能单独被关系化(relativization)，如果要关系化，必须关系化整个并列短语；但是介词ta55引导的介词宾语可以被关系化。这两个句法特征可以用来判断ta55的功能/词类。这也就意味着，如果ta55字等比句可以通过这两个测试，就能证明在同一个句法环境中ta55的跨词类多功能性是并存的，从而也能验证我们将ta55字等比句处理为两种句型结构的可行性。

先以无歧义的例(10)、(11)来测试。例(13)中粗体部分为关系小句(relative clause)，[注]蔡家话的关系化策略有两个：一是句法缺口(gap)策略，二是复指代词策略。复指代词策略用来关系化介词宾语以及间接宾语。主语宾语的关系化是通过句法缺口策略来实现的。使用指示代词修饰被关系从句修饰的中心词时，有两种语序形式：1)[指示代词 关系小句 关系词 中心词]；2)[关系小句 (关系词) 指示代词 中心词]。如使用第二种语序则关系词可选择性使用。对比例(13)、(14)b。修饰方括号中的中心词m21u21tsho24ni55“那个人”。关系小句中斜体的第三人称代词je33“他/她/它”是一个复指代词(resumptive pronoun)，是介词宾语关系化的句法策略。例(14)a中粗体部分为一个表复数的代词短语，由远指词和一个量词短语构成。由于例(11)中的ta55是连词，其前后所连接的成分，即55ts55“梨”和l21po55“桃子”，都不能被单独关系化。如上文所说，“梨和桃子”这一并列短语只能作为一个整体被关系化。例(14)b中粗体部分为关系小句，通过关系词(relativizer)s21和中心词m21po55po55ts21ts24sui55“那些水果”连接，是该中心词的修饰语。

(13)thI21ko55o55ni55ta55je21ji21h55kuɛ21ka21kh55

明天 我 要 跟 他 一路 去 赶街

那人 CLF 就是 吕家 大哥

明天我要跟他一起去赶场的那人就是吕家大哥。

1SG 喜欢 吃 那 二种

我喜欢吃那两样。

1SG 喜欢 吃 REL 那 水果 PL

是 梨 和 桃

我喜欢吃的那些水果是梨和桃子。

下面以例(15)a为例做这两个测试。首先，“那个男孩跟那个女孩”可以被表复数的短语“他们两个”替换，如例(15)b。例(15)c使用句法缺口(gap)策略实现对“那个男孩”的关系化。例(15)d使用复指代词策略对“那个女孩”进行关系化。需要注意的是，例(15)b是类型A比较主体、基准联合型的一个次结构。Haspelmath(2017)指出类型3中的比较主体和基准可以用表复数的代词替换，这种情况下也就没有了基准标记。同时需要说明的是，例(15)d这个例句虽不常见，但完全符合语法规则。例如：

那 男孩 CLF 跟 那 女孩 CLF 一样 高

那个男孩跟那个女孩一样高。

b. je24ta55ni55ji21ja24kw55.

3PL 二 CLF 一样 高

他们两个一样高。

c. ta55m21nio24ni55ji21ja24kw55[m21ts55a55ni55].

跟 那 女孩 CLF 一样 高 那 男孩 CLF

跟那女孩一样高的男孩。

那 男孩 CLF 跟 3SG 一样 高 那 女孩 CLF

跟那男孩一样高的女孩。(LIT:那个男孩跟她一样高那女孩)

由此可见，有歧义的句法环境的确是存在的。这也就是说ta55在等比句中既可以处理成连词也可以处理成介词。Chao(1968:681)和Bisang(1998)也认为普通话中以“跟”为基准标记的等比句应该有两种分析方法：一种是将“跟”处理成连词，另一种是将“跟”处理成介词。此外，在比较参数为次级谓语的结构中(即形容词性动词在动补结构中修饰动词的比较结构)，ta55的介词性能更好地体现出来。试对比例(16)中的a、b两句：a句中的主语是一个表复数的代词短语，同时包含了比较主体和比较基准，是类型A的次结构；而b句中ta55标记比较基准并和比较参数、程度标记构成了一个动补从句，ta55在本句中的句法位置就决定了在这里不能将它处理成一个连词。例如：

2PL 二 CLF 做 VCOM 一样 好

你们两姊妹做得一样好。

2SG 做 VCOM 跟 3SG 一样 好

你做得跟她一样好。

综上所述，以ta55“跟”为基准标记的等比句应该分析成两种不同的句型，即ta55为连词的比较主体、比较基准联合型等比句(如[Kim and Pat are equally tall])以及ta55为伴随介词的伴随型等比句(如[Kim is equally tall with Pat])。

3.2 类型C仅程度标记型[CMP V ST DEGR PARAM]

蔡家话的C型等比句是未被纳入Haspelmath(2017)框架的一种句式，跟普通话表等比的“有”字句非常相似(见例(3)b以及表2)。这一结构中只有程度标记，且程度标记强制使用。上文提到，ta55字等比句中，比较基准或为主语的组成部分或为一个斜论元，且比较参数多为主要谓语成分。但在C型等比句中，比较基准是一个状语成分(或称副词性成分[adverbial])，与程度标记一同来修饰比较参数；比较参数是主要谓语动词ã21“有”、lɛ21“够”或ts21“像”的补足语成分。[注]本文的“补足语成分”对应的是普通语言学中的complement这个术语区，别于汉语语言学中的“补语”。这一术语常用于非典型宾语的情况，如英语grass that grows tall“长得高的草”以及He broke a glass“他打了一个杯子”中tall被视为补足语成分，而a glass为宾语。例如：

(17) je55ts21je21i55s21ka21.

3SG 像 3SG 妈 般 勤快

她像她妈那么勤快。

NP[CMP]VP[VADVP[[STDEGR] [PARAM]]]

主语 谓语动词 状语 补足语成分

该结构中比较参数的形式与A、B型中的无异，此处不再赘述。这一部分主要介绍程度标记s21以及ã21、lɛ21、ts21这三个动词在语义、句法表现上的差异。

很多汉语族语言中“有”或“像”类型的等比句使用方式指示词(manner demonstrative)作程度标记，例如普通话中的“这样/么”，梅县客家话中的an3(Hashimoto 1973)，柳城大埔镇客家话中的kan31(蔡芳2015:65,85)，吴语绍兴柯桥话中的ka33(盛益民2014:100,435)，粤语中的gam(Matthews & Yip 2011:193,195)等。这些方式指示词同时也可以用来修饰形容词。

(18)a. 这么晚了，你还盲食夜。(引自蔡芳2015:65)

kan31ia52liau35, ni11han11ma11it5ia52.

如此 晚 了 2SG 还 NEG.PFV 吃 夜

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吃晚饭。

b.*(21)s55na21o, n55a21la31!

这么 晚 PRT 2SG 还 NEG-得 吃 饭 PRT

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吃饭啊！

这 梨 CLF 有/够/像 头 般 大

这个梨有头那么大。

关于普通话中表等比的“有”的词性在一段时期内存在争议。以林泰安(1986，1993)、宋玉柱(1987)为代表的学者认为等比句中的“有”是介词，而朱德熙(1982)、曹炜(1987)、吕叔湘(1999)、丁声树(1999)等学者均把这个“有”处理成动词。不可否认，普通话表等比的“有”动词性(verbality)较弱，所具备的特质与介词反而更为相似(Chao 1968:749-750)，如不能重叠、不能带起始体标记、不能带经历体标记、不能带完成体标记等。

不难看出，普通话中“有”引发的争议是表等比的“有”应该看作动词还是介词。而蔡家话等比句中的ã21“有”、lɛ21“够”或ts21“像”也同样面临介动难辨的问题。既然ã21、lɛ21、ts21三个词在等比句中不是动词就是介词，这便意味着如果不能有效地证明这三个词的动词性，只要证明它们的非介词性即可。判定ã21、lɛ21或ts21的词性对C型等比句的分类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若将ã21、lɛ21或ts21处理成介词，那么C型等比句则为有基准标记的等比句；若处理成动词，C型则为无基准标记的等比句。

我们认为这三个词在等比句中为动词与普通话的“有”类似，这三个词在表等比概念时既不能重叠也不能加任何体标记，仅有两个能体现它们动词性的情况是：1)以V……NEG V的形式构成两极疑问句(polar question)；2)可单独使用构成两极疑问句的肯定回答。对比例(20)a中的lɛ21“够”和例(20)b中的无争议动词ã21“喝”就可以发现二者在句法表现上并没有什么差异。例如：

(20)a. A： je55lɛ21n55s21kw55l21lɛ21?

3SG 够 2SG 般 高 还是 NEG 够

他有你高了吗？

B： lɛ21se21[s21+e]！ tsh55pi55o21a21kw55mi55.

够 [AFF+PRT] 怕 比 1SG 还 高 点

有！可能比我还高些呢！

2SG 喝 水 还是 NEG 喝

你喝水吗？

B： ã21. ji21mi55t55l21o.

喝 一点 就 够 PRT

喝。一点就够了。

这 梨 CLF 有/够/像 头 般 大

这个梨有/像头那么大。

(22)[to21to55s21la21]

头 般 大 MOD 梨 1SG 还 NEG -得 见 EXP

头那么大的梨，我还没有见过。

(23)a. 系词

3SG 是 学书娃

他是学生。

b. 方式指示词构成元素

“ja21khui5521o”， je5521s55(lɛ21) xa55.

狼 来 PRT 3SG 这样 ADV 喊

“狼来了”，他这么喊。

c. 名物化标记

吃 NMLZ

吃的

d. 定语中心语连接词

这样 重 MOD 石头

这么重的石头

从共时语料看，蔡家话中*sI的指示代词用法已不再能产，只有在个别现象中能找到一些痕迹。*sI作为独立指示词通常以否定的形式出现，语义上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不然”。例(24)中，s55用来指代第一句中提到的内容“你要读书就好好读”。当然，若将不然”处理成一个已词汇化的形式也未尝不可。例如：

2SG 要 学 书 TOP 就 好好 学

NEG 如此 TOP 2SG 就 去 打工

你要读书呢就好好读，不然的话，就去打工。

那 蘑菇 CLF 有 盆 CLF般 大

那朵蘑菇有脸盆那么大。

那 蘑菇 CLF 有 这么 大

那朵蘑菇有这么大。

那 蘑菇 CLF 有 好 大

那朵蘑菇有多大？

2SG 怎么 来 AFF.PRT

你怎么来的？

2SG 那 病 像 哪样 PRT

你那病怎么样了？

1SG 姐姐 像 我家 爸爸 般

我姐像我爸。(LIT：我姐像我爸那般。)

2SG NEG.IMP 像 这样

你别像这样。

(29)je55ã21la2155ji21pie21.

3SG 有 大 房子 一 CLF

他有一栋大房子。

那 杏 些 高 很 1SG 够 NEG 能

那些杏高得很，我够不到。

Chao(1968:681-682)认为普通话中“有”构成的等比句和“跟”构成的等比句语义上相似，但前者表示的是“实体X以从低到高的方式达到实体Y的程度”，Chao称之为“equalling degree”。吕叔湘(1999:631)也指出“有”可以用来“表示性质、数量达到某种程度”。蔡家话中ã21和lɛ21所构成的等比句均有此意。上文提到，这三个动词构成的等比句语义上存在差异。例(31)正体现了ã21、lɛ21等比句与ts21字等比句在语义上的对立。其中，粗体部分是用疑问句的形式表达了反问的意思,ã21和lɛ21的“达到(某种程度)”之义非常明显，整句可解读为“没人能达到他伤心的程度”。这种情况下ts21则不适用。例如：

那 狗 CLF AFF 跟 3SG 一路 长-大 AFF

je55ie55s21m55m21khui55la21t21je55pI55pa21pa21I55I55lɛ55.

3SG 做 什么 那 狗 都 在 3SG 边 转来转去 ADV

现在 PASS 毒-死 去.PRT

哪-CLF 有/够/像 3SG 般 难过 能

那狗是跟他一起长大的，他做什么那狗都在边上转来转去地。现在被毒死了，谁能有他 伤心！

1SG 那 小 女孩 CLF 胖 很。

只 六年 就 有/够/像 3SG 姐 般 重 PRT

我那个小女儿胖得很。才六岁就有/像她姐那么重了。

要是 3SG 够/像 3SG 爸 般 有 出息 就 好 PRT

要是他有/像他爸那么有出息就好了。

2SG NEG.IMP 像/有/够 3SG 般 NEG 有 大小

你别像他那么没大没小。

3SG 想 像 鸟 般 飞

他想像鸟一样那样飞。

(36)ja21kha55pa21sa55lɛ55m21ho55lo55to55xa55-x5521ts21m21kui55xa55s21.

半夜三更 ADV 那 猫头鹰 叫-起来 像 那 鬼 喊 般

半夜三更地，那猫头鹰叫起来像那鬼喊一样。

像 那 2SG NEG 太 喜欢 3SG 般

看起来你不太喜欢他。

4 结语

本文主要介绍了蔡家话三种句法结构的等比句：A比较主体、基准联合型[Kim and Pat are equally tall]；B伴随型[Kim is equally tall with Pat]；C仅程度标记型[Kim reaches/resembles tall in manner of Pat]。这三种等比句在汉语族语言中都能找到对应的结构(Chappell 2017)。A、B型都是以ta55(<“跟”义动词)为基准标记的等比句，分别对应Haspelmath框架下的类型3、2。基准标记ta55同时具备连词和介词的功能，这就使得ta55字等比句可分析为两种不同的句法结构。C型等比句是一个仅有程度标记的句型，这个句型中可以使用的动词有ã21“有”、lɛ21“够”、ts21“像”。ã21和lɛ21的语义类似，都表示达到某种程度；而ts21主要表达相似之意，并且ts21字等比句和其中一种ts21字近似句句法结构完全一致。蔡家话C型等比句和汉语族语言表等比的“有”字句在句型上类似，但也有一定的特别之处，即程度标记s21。首先，s21不是一个独立语素，必须和基准词搭配作为副词性成分修饰比较参数，而在汉语族语言相应句型中的程度标记多为独立成分。也正是s21的这一句法表现使我们得以判断ã21、lɛ21、ts21这三个词的词性，从而对C型等比句的归类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其次，该程度标记可能和系词s55以及名物化标记/定语中心语连接词s21同源，这一现象在共时条件下的汉语族语言中并不常见。因此，s21作为等比句的程度标记具有重要的类型学意义。

Haspelmath(2017)基于他们的语言样本提出了三条普遍规则：1)等比句中仅使用程度标记的语言不存在；2)如果比较参数在基准后，那么该语言的主要语序为OV；3)如果基准位于比较参数前，那么基准标记通常在基准后，如果基准位于比较参数后，基准标记则通常在基准前。首先，蔡家话中的C型等比句正是仅用程度标记的类型，并且这种形式的等比句应该在汉语族语言中广泛存在。其次，蔡家话等比句中基准、基准标记的位置并不符合Haspelmath提出的第2、3条蕴含共性。随着等比句在更多语言中的深入研究，Haspelmath的等比句分类也应作出相应的扩充和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