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人
2019-08-13杜咏
杜咏
山本带兵进入通城,甚是兴奋。据传,通城梅花琴社传承人陈同心收藏一张宋代宫廷古琴,上级命令山本一定要弄到手。
山本祖上在中国学古琴,山本自然也是琴手。部队刚驻扎,山本便前往梅花琴社。
通城梅花琴社坐落于城内河畔,明清院落,白墙青瓦,绿树成荫,正是幽静文雅之地。临近琴社,传来琴声,山本示意随从止步。听来分明是一曲《关山月》,此乃李白描写边关将士保家卫国之词,琴曲也是梅花琴社的名曲。只听得琴声和唱:“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百战地,胡窥青海弯……”
山本听来,料定此琴人不俗,遂急步走进琴院。
夕阳透过窗花,映射着琴案前一长者的背影,琴炉烟绕,长者指法娴熟地在琴面上游弋。琴声古朴苍茫,沁人心扉。曲终,长者抚琴长叹。
山本望着长者背影,行点头礼:“敢问您是陈同心老先生吧?”
“正是。有何指教?”长者听到生硬的中国话,依旧坐在琴案前,目视窗外。
山本走近长者面前,这才见得长者白发披肩,雪髯银光,双目冷峻,好一派仙风道骨的风姿。
山本又点头行礼:“久仰陈老先生,山本特来拜访!实不相瞒,学生承祖辈教授,略知琴事一二。”
长者听罢,起身冷冷道:“那就请吧。”
山本移步琴案。琴声渐起,琴曲由慢渐快,犹如马蹄声、刀戈相击声、呐喊声交织起伏。
曲终,琴房又恢复平静。长者叹道:“你这一曲《十面埋伏》杀气重矣。哎!刀戈之下,冤魂无数,天理难容啊!”
山本听罢,露出一丝冷笑。继而,抚琴凝视,面肌抽搐一下。只见得,此琴为仲尼式,通身黑漆,蛇腹断纹布满其上。
山本眼一亮,暗喜,说:“陈老先生,学生能操此宋代古琴,琴缘眼福不浅,实乃三生有幸!”
长者无语,依然背影相送。
山本起身走近长者,双手呈上请柬,说:“家父久仰陈老先生,今受家父委托,恭请陈老先生携琴东渡大日本帝国,与家父一叙。”
长者听后又冷冷道:“承受不起啊!如今家国河山已破,我自当断弦。请便,不送!”
山本吃了逐客令,眉头一皱,说:“陈老先生,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学生明日前来接驾。”
说罢退出琴房,挥手示意重兵包围梅花琴社。
翌日,山本领兵赶来梅花琴社。士兵们在梅花琴社院前挖了个大坑,堆起干柴,顿时火光冲天。显然,山本威吓长者,若不赴日,将葬身火海。
院外已聚集众多百姓。此时,院门开启,陈老先生身着白色长衫,双手合抱古琴于胸前,目光沉着坚定。长者望着院外人群,对山本言道:“恕老者临行之前,琴曲一首,权当送众乡亲临别之礼吧!”
山本迟疑片刻,便示意士兵搬来琴案。
长者端坐在琴案前,稍作安顿,和琴而唱:“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消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山本侧耳倾听,此乃《极乐吟》曲。山本心想:“好个逍遥自在,超凡脱俗。只是你陈老先生此次携琴东渡日本,这宋琴就归大日本帝国了。效忠天皇,我山本乃有功之臣啊。”此时的山本陶醉于遐想之中,露出得意的笑容。
突然,“砰”的一声弦断了,琴曲戛然而止。刹那间,长者抱琴而起,高呼:“國宝岂可落贼寇之手,随我去也!”突然间冲向火坑,犹如鸿雁腾空穿入熊熊烈火。
“陈老先生,万万不可啊!”“陈老先生,大可不必啊!”人群骚动了,哭叫声、呼喊声四起。
山本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不知所措,身子一软,双膝跪地,继而号啕大哭,狂号:“琴,大日本要的宋琴啊!天皇啊,山本谢罪了!”随即,拔出战刀,猛然刺入自己的腹部。山本剖腹自尽了。
……
通城解放了。清晨,梅花琴社忽然传来久违的琴声。乐曲徐缓平淡,似鸿雁盘旋;又绵长低沉,似鸿雁鸣叫;继而高亢长吟,似鸿雁归巢。只听琴人和唱:“春风南来兮涟涟,鸿雁北归兮翩翩……”
院外人们陆续赶来,惊奇。“这……这不是陈同心老先生的《平沙落雁》吗?”“陈老先生不让日本人抢走古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抱琴纵身火海,是有骨气的琴人啊!”“难道陈老先生回来了?”……
正当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梅花琴社的院门徐徐开启了。人们的眼睛紧紧盯着院门,却见一位年轻人抱琴缓缓走出。年轻人向众人鞠躬行礼,说:“承蒙父老乡亲惦记着家父!家父预知日本人会夺琴,便仿制了宋琴,事先已命我携琴南下,方保住了我手中的宋琴。我将不负父命,重振梅花琴社!”
众人顿悟,掌声迭起!
选自《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