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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眶里的沙瞳仁[拟少年行]

2019-08-11陈东东

江南诗 2019年6期
关键词:堤坝骑手

陈东东

夜曲之一

冰山的翼翅展开

这些闪亮的鸟,在风中漂浮

我的屋子像一只皮鞋

正对堤坝,等夜色降临

翻越一排平静的树林,又翻越一排

我听到涛声之间晃动着月光

两个醉汉,台阶上歌唱

如槐花掉落,夜色掉落到我身上

树冠晃动里我看见我的屋子移行

朝向那堤坝

枝条的黑铁交错于天花板

我听到骑手的侧影淙淙作响

金星映在岩石前额、马的鼻梁

骑手的短刀轻敲髋骨击打着我

他靴后根的小刺

蜇痛磨损冰山的愿望

夜曲之二

另一个夜晚,当鸟儿沉入海底或溶化

一座盛夏嘈杂的城,会变为空城

这流汗的城,有旗帜和哨兵

有星云天空和蝴蝶喷水池

树的浓荫里,情人们曾经相互咬啮

我的逃離是我的追随

我看见步伐斜穿过马路

我的足踝,我亢奋的手

我看见赤裸的堤坝上赤裸的晴天

滚烫的闪长岩,一边阻挡怒海发疯

另一边展现沙漠大雪,暗红一大片

他的马蹄踏破热浪,他的剪影

一顶遮阳帽划破夜晚的城市之光

我的逃离是我的追随

我听见步伐拍打马路的卵石

我的黑发,他的马鲛鱼皮肤闪亮

我们背后是消失的空城

骑 手

很久以前的天空

太阳如一盆带黑的牛血

有琴弦绷紧的星宿,有寒冷的星宿

和正午时刻的一片寂静。在它下面

条条山脊如一柄柄钢刀

刀口正对着粗糙的北风

如避居山林的光脑袋先知,鹰

从深厚的积雪里缓缓飞出

伸展开翅膀,在悬崖和大海间

一动不动

鹰也来自闪烁的刃光,在出山的路口

从新月般凹陷的注目之中

伸展开一条宽阔的河

骑手的英姿,伸展开季节

这个唇如薄冰的人,鸷鸟的发型

酒壶里深藏着鱼群的呼喊

他一路播撒他的故事

豺狼的故事,蜥蜴和龙舌兰的故事

从嶙峋的山地直到平原

直到炎夜喧嚣的集市

于是我为他打开城门

发现他眼里,有纯洁的盐

眼眶里的沙瞳仁

我所有的黄昏,是军舰鸟黄昏

是戴胜黄昏,是响尾蛇和巨浪腾跃的

同一个黄昏,乱石之上

落日如一粒沙制的瞳仁

我想要溶化的风景,是沉静的风景

秋虫们张开透明的折扇,像七星串起

金属的夜,初月被我的锁骨穿透

这就是我所看见的,通过那粒奇异的瞳仁

大地不断跌落,直到沙漠和海底深峡

那些软体动物的逢隙,甲壳贝类的远古

蔚蓝的大气将它们包围

我的思绪被目光牵引

沙制的瞳仁有季节的眼眶

骑手之眼,马之眼,我追随之眼和

原野或风或记忆之眼

我想要溶化沉静的景象,我想要进入的

是颠覆自由的自由的梦境

远离高墙和阴影之墙

高天的冷空气充注黄昏,充注进此夜

又一夜冷空气,眼眶里的沙瞳仁重合于满月

夜曲之三或马

马像一颗白色的星球

月落之前被我认清

月落之前,马的嘶鸣颤动黑暗

一把冰冷的刀

切开了谁的奔驰的心脏

沉寂,寒光好像凝固了呼吸

树下骑手有冰棱的透澈

他终于变得更为犀利,赶着一群

陌生的马。他轻轻咳嗽

坐骑被冻河的镜子反映

整齐的鬃毛像他刻意的船锚式胡髭

像修剪如仪的意大利花园

让我回想起另一种生活

河滩以东,破晓的微光是一匹狐狸

月影是烧到尽头的篝火

寒烟弥散开睡梦的生铁

马在打着响鼻

它们的骨骼铿然作响

成长的日子

多少个日子,和另外的日子

被阳光晒成盐的日子

从峭壁般陡削的堤坝下走过

那些为枯树添枝加叶的日子

把荫阴涂抹成绿色的日子

以及从河流到雨,从粗糙的沙粒

到南风掀起甜草根茎的日子

我在那个进程之中,肩膀变得

开阔, 鼻息和唇齿间有尘暴的声音

骑手英俊地前导于行列

这个我曾经渴望的人

此刻仍然是我的指针

我的前面,小腿弯曲的男子汉们

快活如萱草,马匹呼啸汇入了流沙

我的眼里,有两个季节的晴天

有地底上升的源泉之水

有坡道山羊那倔强的棱角

多少个日子,经过栅栏又翻过围栏

穿越狭谷和下着火焰之刀的原野

多少个日子,和另外的日子

我的大腿已粗壮有力

夏虫和冬雪把螺旋的年轮刻上我

额头,那闪耀的,那钻探的光芒

骑手讲述的第一个故事

既不是马,也不是冰

也不是钱币落下如雨

垂死的鸟或树上的青蝶

是什么东西烧伤了语言

是什么东西,把它烧伤

一个瞎子的语言

用琴弦和白发奏响的语言

从石头和木笼子开始的语言

在叹息里,在一座庭院

高大的食火鸡开口说话

好像有什么,把语言烧伤

于是七个人走出墓地

坐进七个月蚀之夜

他们有七张金色的脸

因死亡而七次枯歇了生命

他们的语言,被什么烧伤

既不是马,也不是冰和

金属的语言。他们

被什么烧伤,在一座庭院

像琴弦也像瞎子的白发

骑手讲述的第二个故事

刀子不知动物的体温,刀子不懂

自己的体温。刀子不解寒光多么冷

在一个黎明,在太阳之河

尚未流向原野的黎明

它已经割开了一头红狼

握紧刀子的手,也是紧握缰绳的手

也是触发爱情的手,当手中钢刀

变得滚烫,热烈地刺向女人的身影

那红狼一跃,遮挡住天光,黯淡了星光

而在大雪覆盖的修道院

末日围困的绝对境地

脱俗的塔楼有刀子的形状

有镶花玻璃,有能够看清羊群的

窗户——悲歌与颂歌

有着刀一样激越的表达

这一夜,带刀的男人穿过林带

看见了他所思念的人

她从浴后的月色里现身,赤裸

僵硬,有着刀鞘般深邃的投身

去大海之路

远到橄榄树倾斜的海口

在孤挺花肺形草蔓延的节日

港湾平台下沉重的葡萄园

被卷层云猎手的天气劫掠

而夕阳捕获了归来的航船

一只沉思默想的大鸟

从我的意愿里殷红地回落

我踏上途程的时候,我的眼里

铺展开草原,我掸去鞍上尘土的

时候,我的想象起了波澜

这是去大海之路,指向另一片海

不同于钢铁和塔吊的海

不同于恐龙抓斗和鸥鸟从煤烟里

掠过的海。这是去大海之路

指向岛屿和灯盏,扩展洪钟的声浪

被叠加的暴风云重重阻隔

海的马群浮泛于日光

骑手引导着,响亮地拍打

一片荒凉

鲸鱼骨骼散架的地带

秃鹫啄食蜥蜴的地带

也是我曾经走过的地带

衰败的草场像腐烂的牛

被狂风撕咬

烈日下爬满白色的蛀虫

河床裂开了它的创口

它暗红的流水,让饮者

变哑——用它浇灌

橙子树会长出凄厉的病鸟

一匹来自愿望的马

吃掉了这里最后的干草

有如一张生锈的热铁皮

它的嘶鸣蒸发,它的蹄印

在乱石上留下灭绝的叹息

这是我曾经穿越的土地

刀痕累累的风景

乳房如衰草的女人

阴囊枯歇干瘪的村庄

仅有一息尚存于原野

偶现鳄鱼,几丛紫萼藓

这是我曾经穿越的土地

天空低垂着。我的眼前是

恶毒的沙丘,我的胯下

一片荒凉

房 舍

然后我们将进入房舍

远远看去

房舍像梦中遗弃的海胆

在乱石和瘦削的风景里浮现

远远看去

房舍之梦镶上了绿边

在月色泛青的沼泽边孤独

然后我们将进入房舍

我们带着白色的马

带着作为途径的绳索

我们进入这半开的房舍

有乌鸦和蝙蝠聚居的房舍

我们进入

然后看星球慢移过窗前

无限之夜围绕它盘旋

然后我们将进入房舍

那些用兽骨和犀牛皮

张开的床帐,那些挂在

墙上的伤疤,那些

仍在述说的先知话语

以及被骑手抚摸的目光

被安慰的收敛的

风,收缩的阴影

然后我们将进入房舍

在我附近

在我附近,有叫不出名字的水脉,湖泊

城市之光仅仅在那些反光里闪回

一些钓鱼归来的孩子,会看见岩石上

老人们栖止,休息,河道之中栖息着太阳

我的马在树下饮水,如同一群安详的星辰

纯洁,沉静,汗毛暮色里泛起光芒

它们也像是好几个秋天,已经熟透了

高天之上,喷气式飞机划一道长弧

水中的鱼群和生动的云影也浮在心头

我已经漫游了很久,经历锋利腥咸的黄昏

当白骨升起,远远望去也像是村庄

也像江面上徐行的大船,运载着幽灵

但我的附近现在又有了新的篝火。我的骑手

我的马群,他们在树下被回忆和新希望带入睡眠

如果你因此抬頭看海,你会看见

足趾淡黄的鲣鸟,绿色喉囊的鲣鸟

有平直的喙和云雨巢穴的鲣鸟

在为之解冻的晴天之下

你会发现火鱼的旗帜,珊瑚的魂魄

盛开如百合。我的马群和我的进程

被一道道波浪的堤坝阻拦

如果你因此抬头看海,你会看见

海面映现骑手的眼睛,深沉的落日

注视怒放的信天翁睡莲。礁岩的犄角

弯入眼窝,夜晚就到来

群星跟涌浪就相率而舞,潜鸟就飞回

扇叶葵迷宫。我的马群和我的进程

被一道道波浪的堤坝阻拦

如果你因此抬头看海,你会看见

海如同你所踩响的卵石,圆润

坚硬,宽阔的军舰鸟,暗藏利刃的风

荒凉时日和每一片涛声敲打的月光

你会发现青铜海葵,海峡的深度

成为我的道路。我的马群和我的进程

被一道道波浪的堤坝阻拦

骑手最后讲述的故事

最后,骑手要讲述他自己的故事

从兀鹰通道离去的故事

以深秋的虫鸣和天光为向导

他沿着泛黑的山涧离去

岚气在上,笼罩他和他那匹白马

敞开的前胸有清晰的马蹄印

仿佛初月又一次上升,成为张开

叫喊的口型。白昼的太阳

应声没入了蛮荒的夜

他倒下,丰年虫和鱼蚤的星光

遮覆在上面。他的颈项和躯体

流血,几只木头脑袋的蝴蝶

在他的膝头拍打着翅膀

以坚硬的冷空气以马鬃为旗

他的亡灵会翻越山梁

会乘上形如花瓣的象牙贝之船

渡過回眺和遗忘之河

我为他端来了洗身的木盆

我为他擦拭,在浸满的药液里

我触及他,他的语言

他的冰块般融化的故事

沙漠或夜曲之四

这是我终于到达的夜色

我奔跑如我的马

我的马噩梦般散失进黑暗

这是我终于进入的夜色

醒来我独坐在桔子树下

马头折回,为风和星座指出方向

我不会听到寂静以外的其他声音

钢针落地,松针聚起绿宝石之光

这是我终于想象的夜色

我的手上琴弦散开

我的呼吸满含着沙尘

有一片虚幻的海景再现

火山的锥形从海中央隆起

这是我终于触及的夜色

世界正欲隐没

我的悲歌还没有消失

始祖鸟的天庭

恐龙的蛋卵

这是我终于返回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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