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中国国防白皮书释放了哪些信号？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周永金 南方周末记者 郑宇钧

“白皮书把坚决捍卫国家主权安全发展利益作为根本目标，并首次提出‘永不称霸、永不扩张、永不谋求势力范围是新时代中国国防的鲜明特征。历史已经并将继续证明，中国决不走追逐霸权、‘国强必霸的老路。”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周永金

南方周末记者 郑宇钧

2019年7月24日，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布了长达2.7万字的《新时代的中国国防》白皮书。新版国防白皮书回应了国际社会对中国军队发展的诸多关切，受到国内外的高度关注。

中国最新的国防政策是什么？制定的依据在哪里？它将怎样影响中国军队未来发展？

“（白皮书）首次对国防费位居世界前列的国家进行国际比较。”在发布会上，国防部新闻发言人吴谦大校表示。通过与2017年国防费位居世界前列的国家比较，吴谦归纳出白皮书的“六个首次”，有力说明中国国防费增长合理适度，开支水平偏低。

“发表国防白皮书的目的，是增进国际社会对新时代中国国防政策、国防和军队建设实践的理解，促进中国与世界各国的互信与合作。”军事科学院战争研究院研究员曹延中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中国国家安全面临 的挑战不容忽视”

新版白皮书是中国政府自1998年以来发表的第10部国防白皮书，也是党的十八大以来发表的首部综合型国防白皮书。中国周边一些国家的媒体，对涉及本国内容逐一寻找、摘录乃至对比，试图从字里行间解读出其中传递的“更深层次信号”。

与上一版白皮书相比，新版白皮书更加强调国际安全不稳定性、不确定性上升的一面，强调当今世界并不太平，“我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曹延中介绍，“综合型白皮书能全面系统反映新时代的新变化、新内涵，是非常必要的。”

谈及国际安全形势时，白皮书频频点名美国。

白皮书指出，美国调整国家安全战略和国防战略，奉行单边主义政策，挑起和加剧大国竞争，大幅增加军费投入，加快提升核、太空、网络、导弹防御等领域能力，损害全球战略稳定。亚太安全形势虽总体保持稳定，但美国强化亚太军事同盟，加大军事部署和干预力度，给亚太安全增添复杂因素。

“白皮书11处提及美国，无论从全球战略稳定、亚太地区安全方面，还是台海东海南海和平稳定方面，美国都是影响中国安全环境不容回避的重要因素。”军事科学院战争研究院副研究员邓碧波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应当在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要求下，在增进战略互信，推进交流合作的背景下，加强危机管控，努力使两军关系成为中美两国关系的稳定器，推进中美关系以协调、合作、稳定为基调。

白皮书首次提及萨德系统，指出美国在韩国部署“萨德”反导系统，严重破坏地区战略平衡，严重损害地区国家战略安全利益。“这是事关中国国家安全利益的重要事件，白皮书重申中国政府政策立场，说明中方坚决反对在韩部署‘萨德的立场没有任何改变，说明朝鲜半岛的和平稳定关乎中国的重大安全利益。”邓碧波说。

白皮书对澳大利亚和日本的军事扩张进行了点名。指出日本调整军事安全政策，增加投入，谋求突破“战后体制”，军事外向性增强。澳大利亚持续巩固与美国的军事同盟，强化亚太地区军事参与力度，试图在安全事务中发挥更大作用。

当被问到为何特意提及澳大利亚和日本时，邓碧波说，“这是大多数国家发表国防白皮书的通行做法。”此举旨在全面客观反映国际安全形势发生的新变化，以及相关国家防务政策调整给地区安全带来的影响，向国际社会表达中国的安全关切。

南方周末记者梳理发现，在上一版国防白皮书中，俄罗斯出现了2次，在这一版中则出现了24次。

一些俄罗斯媒体从白皮书感受到了两国关系的积极信号，关注并摘录了白皮书中对中俄关系的这段表述：中俄两军关系持续保持高位运行，为两国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不断充实新内涵。曹延中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我们希望白皮书的发表，能增进国际社会对中国国防的理解，增进中国军队同世界各国军队的互信与合作。”

中国国防部新闻发言人吴谦在新闻发布会上透露：7月23日，中国与俄罗斯两国空军在东北亚地区组织实施了首次联合空中战略巡航。这也被韩国媒体广泛报道。

新版白皮书中7次提到“台独”，与2013年、2015年相比，篇幅明显增加，而且单独成段落。“白皮书当中多处提到台湾，显示出台湾问题事关中国核心利益，具有极端的重要性。”国防部新闻发言人吴谦大校在新闻发布会上表态，骨肉天亲、血浓于水，中国军队愿以最大的诚意、尽最大的努力争取和平统一的前景。但是中国军队必须坚决指出，搞“台独”是死路一条。如果有人胆敢试图把台湾从中国分裂出去，中国军队必将不惜一战，坚决捍卫国家的主权统一和领土完整。

“新版白皮书在台湾问题上的表述，有两点是以往国防白皮书中没有的。”邓碧波说，一是中国必须统一，也必然统一，说明实现国家完全统一是不可阻挡的历史大势。二是讲明不承诺放弃使用武力，保留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的选项，针对的是外部势力干涉和极少数“台独”分裂分子及其分裂活动，绝非针对台湾同胞。“说明我们仍然坚持寄希望于台湾人民的方针，我们愿意为和平统一创造广阔空间，但绝不为各种形式的‘台独分裂活动留下任何空间。”邓碧波说。

“战略意图的透明， 才是最大的透明”

公布国防白皮书是增加军事透明度的具体措施。“战略意图的透明，才是最大的透明。”军事科学院战争研究院研究员赵德喜曾在接受新华社采访时表示。

新版国防白皮书专辟一章“改革中的中国国防和军队”，系统介绍了军改以后的中国军队，详细披露了中国军队领导管理和作战指挥体制、部队规模结构和力量编成发生的新变化，军事政策制度调整改革的新进展，以及军兵种部队的新面貌等，“很多内容都是第一次对外公布。”曹延中介绍。

白皮书披露，中国军队加大淘汰老旧装备力度，逐步形成以高新技术装备为骨干的武器装备体系，着力构建现代化武器装备体系，完善优化武器装备体系结构。15式坦克、052D驱逐舰、歼－20战斗机、东风－26中远程弹道导弹等装备列装部队。

有观点认为，新版白皮书首次提出构建“新时代中国防御性国防政策体系”，但与此同时详尽介绍武器装备的更新，这是相互矛盾的表述。

曹延中不同意这一观点，“没有思想指引的力量是盲目的，没有力量捍卫的思想是软弱的。”曹延中说，新时代中国防御性国防政策体系，是由中国的社会主义国家性质、走和平发展道路的战略抉择、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和“和为贵”的中华文化传统共同决定的。而白皮书在介绍中国军队武器装备更新情况的同时也指出，中国军队机械化建设任务尚未完成，信息化水平亟待提高，军事安全面临技术突袭和技术代差被拉大的风险，军队现代化水平与国家安全需求相比差距还很大，与世界先进军事水平相比差距还很大。

“正因为如此，我们必须加强国防和军队现代化建设，特别是武器装备现代化建设，努力把人民军队全面建成世界一流军队。”邓碧波说。

国防费问题历来是外界关注的重点，在国防费章节，白皮书梳理了中国国防费的发展变化、规模构成和增长国防费的主要用途。

值得注意的是，新版白皮书主要公布2012年以来的事实和数据，但在附录的表2《2010至2017年中国年度国防费构成》中，中方主动将2010年以来的中国国防费进行公开。邓碧波解释道，此举主要是考虑2010年之后没有发布综合型国防白皮书，没有公布相关年度国防费数据，因此在新版国防白皮书中主动透明地公布。这也是国防白皮书首次对国防费与位居世界前列的国家进行国际比较。

白皮书披露，中国国防费无论是占国内生产总值和国家财政支出的比重，还是国民人均和军人人均数额，都处于较低水平。中国目前国防费规模居于世界第二位，而从开支总量看，2017年中国国防费不到美国的四分之一。从人均国防费水平看，2017年中国国民人均国防费为750元人民币，约相当于美国的5%、俄罗斯的25%。

“首次将国防费与位居世界前列的国家进行国际比较，主要是为了说明中国坚持国防建设与经济建设协调发展，依据国家经济发展水平和国防需求合理确定国防费规模结构，中国国防费增长是合理适度的，没有超过我国力所能承受的范围。”军事科学院战争研究院博士后周洲回应道。

白皮书就国防费总结道，中国国防开支与维护国家主权、安全、发展利益的保障需求相比，与履行大国国际责任义务的保障需求相比，与自身建设发展的保障需求相比，还有很大差距。

周洲对此进行解释，当前，全球性问题和挑战持续增多，随着中国和中国军队的发展壮大，国际社会对中国军队提供国际公共安全产品的期待不断增大。中国军队积极履行国际责任，广泛参与维和、护航、灾难救援等行动，今后在这方面的投入会越来越大。同时，中国军队处于向信息化转型阶段，仍然任重道远。

公开海洋军事行动，强调海外权益重要性

“发展远洋力量，建设海外补给点，增强遂行多样化军事任务能力。实施海上护航，维护海上战略通道安全，遂行海外撤侨、海上维权等行动。”白皮书指出。

随着中国崛起的步伐加大，海外投资和市场日益扩大，尤其是“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战略构想付诸实践以来，中国保障海外利益，维护海洋权益的需求越来越大，海洋军事战略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中国的海外利益是在不断扩大的对外开放中逐步形成的，已经成为国家安全和发展利益的重要组成部分。”邓碧波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中国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第一大货物贸易国，是130多个国家最大贸易伙伴，目前，境外投资数量已达1.2万亿美元，境外资产总额2017年底超过6万亿美元，分布189个国家和地区。每年超过1.4亿多人出国旅游、商务。国家驻外机构及驻外公司企业的安全，海外公民的人身财产安全以及贸易通道的安全，都是中国重要的海外利益。

邓碧波说，新版国防白皮书在维护海外利益上最大的亮点，是把“为维护国家海外利益提供战略支撑”，作为中国军队的“四个战略支撑”使命任务的重要方面，还专门介绍了中国军队驻吉布提保障基地正式建成投入使用的有关情况。这反映了海外利益在中国可持续发展中的重要战略地位，也反映了国家安全与发展对国防和军队建设的现实要求。

在新版白皮书中，除了进一步强调维护海洋权益的重要性外，还全方位展示了中国军队在维护海外利益上的实际行动。

白皮书披露，中国军队组织东海、南海、黄海等重要海区和岛礁警戒防卫，掌握周边海上态势，组织海上联合维权执法，妥善处置海空情况，坚决应对海上安全威胁和侵权挑衅行为。2012年以来，组织舰艇警戒巡逻4600余次和维权执法7.2万余次。

《新时代的中国国防》是军改后首次发布的综合白皮书，白皮书命名为新时代的中国国防，是因为新时代下人民军队体制一新、结构一新、格局一新、面貌一新。

“在表述方式上，新版白皮书既保持了政府文告平实、准确的基本要求，又在撰写体例、语言风格上进行了大胆的创新尝试，使白皮书的语言表达既庄重严肃，又大气磅礴。”邓碧波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目前世界各国国防白皮书主要分为综合型和专题型。专题型国防白皮书主题鲜明、内容聚焦、重点突出，侧重于对国防和军队建设某一个方面的详细介绍。而此次发布的综合型国防白皮书则全面系统、内容丰富，便于国内外公众全面把握中国的国防政策、国防和军队建设情况。

“从框架结构上看，以往综合型国防白皮书分章都比较多，新版白皮书共设6个章节，相对而言比较简化。”邓碧波总结道，每章都有小标题，便于读者迅速掌握白皮书的主要内容和主旨。从语言风格上看，“国防政策”一章的变化最为突出，从五个方面阐释了新时代中国国防政策的主要内容，使中国国防政策核心内涵更为明了，结构关系更为清晰。

“基于事实的数据是最有说服力的。”邓碧波说。南方周末记者在梳理相关资料中发现，新版白皮书也是历版白皮书中使用图表最多的一次。从中国军队新的军队领导管理和作战指挥体制，到军委机关部门基本情况、中国国防费规模结构等都有图表解释，体现了中国军队的自信透明。

在对2015年和2019年两部白皮书进行词频分析后，南方周末记者发现，2015年国防白皮书排名权重在前十位的高频词分别是军事、安全、战略、军队、作战、建设、维护、战争、和平、国际；而2019年新版国防白皮书排名前十的则为军队、安全、军事、战略、建设、国防、部队、维护、作战、和平。

“安全、和平、建设和维护”一直都是白皮书的关键之处。“白皮书首次指出‘永不称霸、永不扩张、永不谋求势力范围是新时代中国国防的鲜明特征。历史已经并将继续证明，中国决不走追逐霸权、‘国强必霸的老路。无论将来发展到哪一步，中国都不会威胁谁，都不会谋求建立势力范围。”2019年新版白皮书中这段话传达的信号，和上述关键词的分析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