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很长,夏日很短
2019-08-07袁秋茜
袁秋茜
在我的记忆里,夏日时光是漫长的。
清晨五点,母亲将电风扇的风力调小,把我搭在床沿上的手放回床上,说了一句“这丫头的睡相……”我在迷糊中,感觉到母亲走开了,我在睡梦中不愿醒来。
当我发觉肚子饿时,便揉着眼睛走出房门,站在阳台上,享受着夏日七点多的太阳光照在我的脸上,微微热、亮堂堂。从阳台边上水杉树层叠的叶子缝隙里往东北望,我看到母亲的身影成了水稻田里的一个黑点,隐隐在移动着。
在夏日,母亲爱起早,趁着天凉干活,她一般会煮好粥,我起床后只需要凉拌黄瓜即可。我看着钟,差不多可以去田间喊母亲回来吃早饭了,于是拿起大大的凉帽戴在头上,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远远的,我看见母亲直了直腰,眯着眼望着东方的太阳,我大呼:“妈,回家吃早饭了。”母亲听见声音,头转向我,应了声又弯下腰去。
我知道母亲的打算,只能找个树荫等着。知了在树上一个劲儿地叫着,麻雀在我一两米远的地方跳着,蚂蚁在我画的圈里找出口。一个小孩蹲在地上安静等待的画面,在我十岁之前的记忆里长长久久地存在着,带着暑气,带着风吹来的微弱凉意。
十岁之后的我,会花一整个上午准备午饭。先是去选田里的紫色茄子、嫩脆的青椒放在篮子里,然后站在板凳上去够藤架高处挂着的丝瓜,最后在水盆里浸着土豆……我不急,慢慢地准备着,饭熟了,就炒菜,菜熟了,就烧汤。饭菜汤都熟了,太阳就到了头顶上,晒得我脸火辣辣。
我往田间奔去,也不大声喊,只顾跑到母亲身旁,告诉她饭熟了,可以回家吃了。母亲喝着我带过去的水,脸上的汗珠像断了线一样往地上滴着。“你这丫头,我还以为你不来喊我了呢,这上午的日头怎么就这么长呢!”
母亲和我一前一后,穿过长长的玉米林,往家走着。天很热,玉米叶浓密得很,夏日正午的太阳让我们的影子变得很短。
午饭吃完,我便有了大把自由支配的时间。母亲睡午觉,我则看电视,偶尔会折个纸飞机,射向邻居哥哥家的阳台,若是纸飞机又飞了回来,我便屁颠屁颠地关了电视,跑过去找邻居哥哥玩。
下午的四五个小时,过得很慢很慢,但我从来都不嫌它慢。在我眼里,那不过是家里的猫蜷着睡了一觉的时间,不过是水鸭游出去再游回来的时间,不过是太阳花闭合又绽开的时间,它们都不该很快地过去。倘若很快过去了,那便不是夏日了。
二十岁之前的夏夜,依旧是很漫长的。白天的热散得很慢,母亲和我吃过晚饭后便会坐在树下纳凉,一人一把蒲扇,看着天空的星星。我认得银河,也认得北斗七星,都是母亲指给我看的,和它們有关的故事也是母亲给我讲的。一年又一年,故事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我们还是会摇着扇子,听着水田里的蛙声此起彼伏。
可是啊,再长的夏日也会过去,再漫长的岁月也会变成记忆。二十岁之后的时间,变得很快,夏天在朝九晚六里变得很短。如今的夏天,和其他三季没有多少差别,都是三个月而已。从早到晚,只需要寥寥数字便可描述,当乏味成了夏日的概括词,那么匆匆过去,也没什么可惜了。
夏日很长,长在我的前二十年里;夏日很短,短在我的余生里。长久的岁月里,有我,有母亲,往后的日子,记忆会是我生命里最宝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