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泾县古民居
2019-08-06阿福
阿福
源自徽州绩溪的徽水,是青弋江的重要支流之一。徽州对于泾县的人文影响,因旧时的徽水乌筏的顺流而下,比其他任何地方都直接而迅速。乌筏是用粗壮的毛竹经杀青、弯曲、串扎而成,其吃水浅,浮力大,承载重物仍可过浅滩、渡深潭,于崇山峻岭中游刃有余。
而发轫于唐代的徽水乌筏,承载过无数官员的行箧、商人的货物、诗人的豪兴以及学者的思想。
“千柱落地”和“洋船屋”
徽水的一条支流叫“丹溪”。自丹溪左岸的溪头都往山洼里走,仲春的油菜已经结籽了,但尚未黄熟,桑树叶子被太阳照得发亮。沿着间或有麻石铺就的山路,我穿行于草木之间,吃力寻找一座其俗名为“千柱落地”的古建筑。我在溪头都打听它的时候,当地人告诉我,两年前一对美国人也去了那里。
“千柱落地”的本名思诚堂,位于泾县西阳乡周村琅山村民组。一座古民居有1000根柱子,叫人不敢相信,而给我指路的当地人,居然又加了一句“万头朝天”来夸张它,称那里的马头墙犬牙交错,蔚为壮观。
我国史书对于历史的记载,偏重于帝王将相,民间事件虽有大量明清笔记传世,但往往零打碎敲,挂一漏万,而且那些似是而非的道听途说,大量糅杂其间。因为找不到一丁点有关思诚堂的史料,只得复述当地胡姓老人的口口相传:明末其太祖琅山公在汉口做茶叶及桐油生意,用鸡公车推了钱回故乡建思诚堂——千柱落地。
目前这个古民居建筑群已颓败大半,但仍有三门三巷的七处分宅保存完好。其麻石门框、花砖门墙、方形石磉、白石踢脚坊、一字“四水归堂”天井,以及刻有蝙蝠、万字等图案的厢房遮羞板,均毫无损坏;而其高墙、巷道、排水沟和马头墙,亦俨然如初。正在水泥晒场上忙碌的一位驼背老人提醒我:从这边晒场到那边小河,以前全是房子。专家认为,思诚堂内部现存的梭形柱构件,是典型的明末清初建筑特征,这多少印证了当地传说中的某些真实成分。
我在意的不是思诚堂的庞大规模,而是它所散发出来的那种浓郁的民间气息。庞大古民居建筑群于泾县不止西阳乡周村一处,黄田乡马冲就有太史第遗址,俗称“九门十三巷”遐迩闻名。传说其前墙九门后屋五进,因当年有人要告他触犯皇家的“九五之尊”,吓得房主于慌乱中不但堵了前面的两个门,而且拦腰砌一道高墙,将宏大规模的五进房屋一分为二,以此消弭灭门之祸。
黄田的太史第已不复存在,但那里的笃诚堂却完好无损。那是四进五间的对称格局,占地面积为4200平方米,建筑面积为3700平方米。奇特的是,这座建筑群模仿外国邮轮建造,故当地人又称它为“洋船屋”。
溪水从貌似船头的围墙尖分流,两边的石板桥如上船的跳板,院墙上的雕花漏窗,则无疑是邮轮的舷窗,而它的最高一座房屋“梅村家塾”,自然是驾驶舱。出于纯厚孝心,也因为常年在上海经商,无法亲自侍奉不愿离开故乡的老母,主人朱一乔于清朝道光年间,责令其长子朱宗怀回家建造“洋船屋”,令母亲要见一见外国邮轮的念头如愿以偿。
式穀堂的花砖照壁
跟周村思诚堂隔溪相望的是式穀堂,其堂名引自《诗经》“教诲尔子,式穀似之”,言嗣续祖先德行。泾县明清古民居多以“堂第阁厅”而取名,其名称或典范而雅致,或明志而达意,或吉利而顺口,散發着浓郁的文人气息。其堂屋木柱角撑上的狮鹿松鹤木雕,青石踢脚坊上的渔樵耕读石雕(原有22块,现存17块),均刻工细腻而富有神韵。其屋内的过海梁长达10米,屋外两边的青石墙裙各长达8米,且均为整块巨石砌就。
屋主人胡家任老先生,特地叫我看堂屋中木柱与柱础间的一圈凹槽。对于古建筑几近一无所知的我,自然是一脸茫然。原来这座房屋建成时,凹槽内有铜箍镶嵌。也就在建成之际,来了一队太平军,不但把所有木柱上的铜箍当黄金撬走,而且一把火烧了这座新屋以及新屋落成庆典时的欢喜场面。
式穀堂前院门前,有一座L形照壁,砌照壁的是水磨花砖。在泾县,宣纸举世皆知,在“文房四宝”中,它与湖笔、歙墨、端砚并驾齐驱数百年,至今仍各领风骚,长盛不衰。而泾县的花砖,却如同被冷落的美丽女子,默然沉寂于偏远乡村,不免令人扼腕叹息。
泾县民间有“千年不粘灰”之说,这是讲,泾县花砖即使砌于外墙,常年风吹日晒,也不会有半点灰尘粘身。在泾县,我曾屡次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一下花砖墙面,验证其民间说法的可信程度,其结果是,一次也不曾抚脏了手。
花砖的奇特之处,是它的花纹及颜色变幻无穷。其花纹的抽象形态,是用多色泥土揉合而成,若山水人物,若飞禽走兽,若行云流水,仿佛出自画家之手,呈现后现代画派的先锋特色。
典型的一处是在茂林,其“前分三房”的高大门墙,居然是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将的脸谱,当地人俗称“群英图”。如中国画墨分五色一样,花砖的颜色亦黑中有白,白里有灰,层次感很强。正如花砖研究者森林辰先生所述:“纹饰粗犷豪放,色彩过渡自然,极有中国画的水墨味道。”
据森林辰考证,生产这种花砖的古窑,应在凤村乡寒潭村的窑弯里。他认为,当年窑工是取那里的白泥,跟茂林乡东村田湖里的黑泥一同揉合、踩熟、压实,然后制成砖坯,烧制出窑的。出窑后的花砖有别于普通砖头,以手指弹击砖面,有锵锵悦耳的金属声。因其泥料细腻致密,有人拿它当笔砚使用,发觉它“贮墨不涸,发墨益毫”。
我一时兴起,请胡家任老人站在自家的花砖照壁前给他拍照。两年前那两个美国人也给他拍了照,而他没收到照片,他对此耿耿于怀,因此我郑重承诺一定给他寄照片来。站在花砖照壁前,胡家任老先生讲,周村的胡家叫“八家胡”,溪头都的胡家叫“六家胡”,均由古徽州婺源迁来。而“六家胡”的胡朴安,其弟胡怀琛,其侄胡道静,均为著名学者,被学术界公认为国学大师。
“千柱落地”的本名思诚堂,已颓败大半。笃诚堂却完好无损,奇特的是,这座建筑群模仿外国邮轮建造,故当地人又称它为“洋船屋”……花砖的奇特之处,是它的花纹及颜色变幻无穷。其花纹的抽象形态,是用多色泥土揉合而成,若山水人物,若飞禽走兽,若行云流水,仿佛出自画家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