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三的挂廊
2019-08-06李格阳
李格阳
中图分类号:G25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9)08-0272-01
我的乡村,过年一定要贴挂廊的。
挂廊,又叫“吊门子”、“吊门堑子”。用五彩纸剪裁、雕琢成贴在门楣上,既可以作装饰品,又可以避穷神恶鬼。
相传,姜子牙在封神台封神即将结束,此时,曾经嫌弃姜子牙没出息、逼着姜子牙写休书的结发妻子冯氏在台下倒身叩拜,姜子牙道“你好逸恶劳、好吃懒做,封你为穷神”。意为到哪里就吃穷哪里,姜子牙又补充一句:“见破纸而回”。冯氏痛哭流涕之后,走哪就偷吃哪儿,吃哪儿就穷哪儿,于是每家每户没办法,剪破红纸贴在门上,冯氏看到这个疑是姜子牙的八卦阵,就跑了,于是,贴挂廊由此而来。
我的乡村,过年贴挂廊,不贴梁三爷的手琢挂廊,总觉得没贴。
梁三爷是赵梁村的。据说退休之前是教书的,尤喜读书,父辈传统的手琢挂廊技艺,被他完美呈现,成为十里八村制作挂廊的高手。虽然在文革期间,因挂廊是花花绿绿的,被认为那是花里胡哨,梁三爷吃了不少苦,但从没屈服过,好在我们乡村的运动搞得不是那么轰轰烈烈,不久就结束了。
今年,爷爷让我独自一人去梁三爷家订购挂廊。
已是年关,虽是冬日,却温暖如春。我听见院里传出爽朗的笑声,门口进出的人,络绎不绝。进去的,多是脸上写着期待;出来的,看着手里花花绿绿的。脚步轻快,脸上尽是满足,眼里溢满激动。嗓子里不时跳出笑声,干净纯粹。
那花花绿绿的定是挂廊,挂廊我是认得的。那笑声,仿佛挂廊己贴在门楣上,随风舞动,这是过年的节奏。
我愈发想见到梁三爷的真面了。
我走进西首的房间,屋內站满了人,中间围着一个高瘦的老人,腰直肩宽,虽满头白发,但根根短直,精神地立着。
我认定他就是梁三爷了。走近细看,老人面上显出朗朗的红光,看人的目光,有着洗尽铅华的干净通透,甚而感觉出笃定不移的气场。
“年是每个人的呢,按照排好的队来吧,就像这做挂廊,我得一剪一剪一刀一刀一锥一锥来,不能来虚的,今天排不上,明天,只要上门的朋友,过年准保挂廊门上舞着”。
插号的愈发不好意思,退了回去。
好了,今天五十张牌子发完了,预订结束。订到的明天下午取,没订到的明天再来。我也订到了,报的是爷爷的名字,虽然不愁订不到,可心里还是激动的不行,因为还听到梁三老人对我看了看。
“看看,大新村树枝(爷爷小名)的孙女都这么大了,老啦。”
订上的自然松了口气,仿佛赶上了几欲错过站点的班车;没订到的径直走了,虽有小遗憾,但不悔、不怨,走得干脆、干净。人们就要走完之际,门外走来一个男子,西装革履,肚子大的几乎看不到自己的脚。没进门就喊起来。
“梁叔,我是二超子呢。”
“怎么,今年又来订挂廊”?
“可不是呢,”
“今天号牌结束了,明天吧”
“梁叔,加个号呗”。
“这也不是看病,小超子,加什么号呢?”梁三老人不愠不怒
“我的好梁叔,要不我多给五十元钱,行不行?”二超子堆起脸上的肉。
“你小子和我做生意呢,这生意太小,不做哦!”老人依旧不温不火。
“老叔,您还别说,我还真给您带来了大生意,我们公司里不少人都看好了您的挂廊,我替他们预订的呢”!二超子来了精神,甚至很是得意。
“小超,这毕竟不是做生意,都是乡里乡亲图个喜气。为别的就做不好挂廊了。”
失望爬满二超子的脸。
“那些机器模子出来的挂廊,不会经风历雨,大过年的,年味都没了。”老人决然回答。
“莫怪您从不出摊,莫怪一天只做五十副。”二超子小声念叨。
二超子走了,老人开始今天的工作,拿起一卷卷厚厚的纸张,飞快的摊开、整平,我发现他的用纸都是上好的韧性极强的那种。然后一次次折叠,每次折叠,都会用剪刀剪裁一次,不到五分钟,一摞摞方方正正的纸张己整齐放在案上,没看见用尺量过,却方正得没丝毫差错。接着开始用大大小小的雕琢工具,拿起、放下;放下、拿起,每次拿起放下的工具都不尽相同,时而像胸有成竹的将军在指挥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游刃有余;时而像一名指挥家在指挥一场大型演奏会,毫不拖泥带水。第一批挂廊,完美呈现。
此时,老人眼中尽是慈祥,继而,用手在上面轻轻抚着,仿佛那是爱抚熟睡中淘气的宝宝,满是疼爱。已全然没有先前拒绝二超子时的决然。
我忽然明白了梁三老爹的挂廊受人喜爱的原因。
年三十午饭过后,家家贴上挂廊,看着在暖阳里轻轻舞动的挂廊,自信、执着、韧性地挥洒着年的吉祥幸福,紧紧挨着的一片片挂廊,传承着古老的韵味。
只是不知道,一如这挂廊的梁三老爹,是不是会手拿一壶酒,驻足在每家门前,目光轻抚着门楣上的缤纷挂廊,醉在暖阳里,醉在年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