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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图书社与清季民初的新书新刊传播(1903—1919)

2019-08-05

安徽史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新刊亚东芜湖

(安徽省社会科学院 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安徽 合肥 230051)

戊戌变法之后,晚清政府开始逐步推行教育制度改革,废除科举制后颁布了自蒙学到大学的一系列章程,奠定了现代教育的基石。民国成立之后,“壬子癸丑学制”和“壬戌学制”正式确立了现代教育的体系。现代教育扬弃传统以修身读经为主的经史子集的教学内容,实行分科制。分科教育几乎完全是模仿西方教育模式,将中小学课程分门分科,并加入地理、科学、化学、体育等现代化的课程。这些现代化课程的设置,必然对配合教学的新式教科书产生较大需求,新式书店应运而成。同时,在现代出版业的推动下,新式书店逐渐与图书馆、书摊一起,成为现代城市中新知识播散的主要介质。

新书业、出版业的变化具体到安徽,首先是出版的种类上,新增了期刊杂志、报纸和教科书;其次在出版的发行机构上,“由封建政府官刻及小私有者的坊刻、家刻和书铺一统天下,转变为近代资本主义经营的新式印书馆、印书局”。[注]《安徽省志·出版志》,方志出版社1998年版,第43页。科学图书社就是皖省新式书店的代表。该书社于1903年冬在芜湖开办,是安徽第一家新式书店,也是芜湖唯一一家经营全国各地新书和杂志的场所。科学图书社之所以选在芜湖,与清末芜湖的特殊地理位置和经济结构有关。从地理位置上看,芜湖“南通宣歙,北达安庐,估客往来,帆樯栉比,皖江巨镇,莫大乎此”。[注]鲍实:《民国芜湖县志》,《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页。正是基于沟通南北,承接东西的重要地位,芜湖成为皖省重要的经济贸易城市,尤其是镇江米市移至芜湖后,芜湖“日渐成为长江下游重要的米粮集散地”。[注]马永新:《芜湖米市春秋》,《芜湖文史资料》1986年第2辑,第15页。浓厚的商业氛围和对外沟通的便宜,吸引了皖省和外省的许多绅商及知识分子集中于此。这些有一定文化基础的群体对新知识的诉求和输出,使得此地成为新思想和新文化传播的要地,从而催生科学图书社这类文化机构的诞生。

现有对科学图书社的关注和研究中,较有影响的是科学图书社的当年社员程敷信先生的一系列回忆文章。[注]程敷信:《汪孟邹与芜湖科学图书社》,《绩溪文史资料》1985年第1辑;程敷信:《传播进步思想文化的芜湖科学图书社》,《芜湖文史资料》第1辑,安徽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文章以亲历者的身份,回顾了科学图书社当年的场景。还有以亚东图书馆为主体的回忆性文本,如汪原放先生的《回忆亚东图书馆》《亚东图书馆与陈独秀》及近年来出版的汪无奇编著的《亚东六录》等,这些资料多以汪孟邹、陈独秀等人物为主线,描述科学图书社人缘人际、经营状况等,非常有资料价值。目前大部分研究都将科学图书社与《安徽俗话报》等一起,视为安徽新文化运动的动力来分析[注]汪杨:《新文化运动的地域展开——以安徽地区的书、报、刊等媒介为例》,《安徽大学学报》2010 年第3期。,分析角度重在1915年以后科学图书社进步刊物的传播功能。总体而言,目前科学图书社的具体经营内容、传播过程和传播范围,以及在此基础上皖省知识分子、近代教育、社会运动、文化运动方面,尚有研究空间,本篇将着力于此。

一、科学图书社新书新刊的来源与经营

科学图书社主要有三个部分,一是芜湖科学图书社;二是1909年芜湖社职员周值夫等在绩溪所办的绩溪分社;三是科学图书社申庄(后亚东图书馆成立后,与亚东归为一处),科学图书社申庄主要是负责购置上海处的新书新刊,教材教具等。从事业务经营的只有以芜湖科学图书社和绩溪分社,这两家依靠申庄处采购上海等地的新书新刊。

(一)科学图书社与皖省新书新刊的来源

民国30多年间出版了图书10万余种,期刊2万余种,报纸1.3万余种。而上海,显然是新书新刊出版的重镇。相对闭塞的皖省,对沿江而下的上海地区的新文化是非常向往的。以汪孟邹兄长汪希颜为例,汪希颜曾在给汪孟邹的信中提及,在南京学习的他“惟在上海购得新书、新报数种,日夕观览,大鼓志气,大作精神,大拓胸襟,大增智慧。”[注]汪原放:《亚东图书馆与陈独秀》,学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2、6、22、26页。其子汪原放就读蒙学时,汪希颜曾“买了上海澄衷学堂的《字课图说》寄给我们(汪原放等)做课本,再后来就是商务印书馆的国文教科书了”。[注]汪原放:《亚东图书馆与陈独秀》,学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2、6、22、26页。

基于对上海这个文化高地的向往,科学图书社的大部分经营内容都来自上海。周振鹤先生搜集的晚清营业书目单中收录《科学图书社图书目录》。该目录框外右下方印着“上海棋盘街”,上海五马路的棋盘街即是科学图书社申庄所在地。汪孟邹在《大公报》上明确申明科学图书社是“代售上海出版的新书报”。[注]汪孟邹:《我与新书业——答萧聪先生》,《大公报》(沪版)1947年8月24日,第9版。汪原放回忆初到上海亚东图书馆时,提及“我们的工作,一是替芜湖科学图书社办仪器、文具、图书、杂志。各同行都是大叔逐家带我们去接洽。……三是写账,有亚东的账,有芜湖办货的账。”[注]汪原放:《亚东图书馆与陈独秀》,学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2、6、22、26页。汪孟邹带着他各处接洽,说明汪和上海的各个书局都非常熟悉,正是依托上海这个新书业极为发达的城市,科学图书社才能在经营书目的种类和数量达到相当规模。

除了上海之外,日本也是科学图书社采买的来源地之一。科学图书社布告提及“特约日本东京同乡诸君并派妥友驻沪专司采办,所有东京上海新出书籍、图画、标本、仪器、报章等件务求完备,以副同人创办之初心”。[注]《科学图书社布告》,《安徽俗话报》第3期,清光绪三十年四月初一日,封底广告。该社开张三天卖出去的是一本“日本人著的《商工器财学》”[注]汪孟邹:《亚东图书馆简史》,《安徽革命史研究资料》1980年第1辑,第13页。,亚东图书馆所出版胡子承、程敷锴两位所编的“中华民国自然地图”是在日本印的,主要依靠胡子承子胡广治在日本接洽,还有已经在日本有庄的群益书社的帮忙。[注]汪原放:《亚东图书馆与陈独秀》,学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2、6、22、26页。早先因为汪希颜的关系与科学图书社来往密切的几位同人,都有游学日本的经历,以章士钊(1914年在日本东京与陈独秀等创办《甲寅》)、赵伯先(1903年游历日本)、陈独秀(数次赴日求学)等为代表。前面布告中提及的“日本东京同乡诸君”显然就是这类人物,他们中有人带回或帮忙联系了日本教材教具和新书新刊,供科学图书社售卖。

在科学图书社后期的经营中,北京成为科学图书社第三个新书新刊的来源地,尤其是陈独秀等皖籍知识分子创办的《青年杂志》(后改名《新青年》)将文化活动重心转移至北京之后。五四运动前夕,芜湖科学图书社已成为《青年杂志》的第一批“代派处”,成为《青年杂志》最早发行地之一。

从上海、东京、北京来的书刊,通过科学图书社,传播到全省各地。这种传播,本质上是将上海、北京、东京等地,尤其是上海的新思潮传播到安徽这个内陆省份。清末上海是典型的新文化生产和传播的中心,它对周边区域、甚至整个中国的绝大部分地区都有不同程度的辐射和影响。其中,皖省作为地理上较近、文化上相似的区域,接受辐射的深度和广度应该仅次于上海周边的江浙区域。当时芜湖到上海主要是靠水路。科学图书社同人去上海多是“搭民船到杭州,再搭火车到上海的”。[注]汪原放:《亚东图书馆与陈独秀》,第21、207、18页。当时从芜湖到杭州水路大约需要七天。[注]黄钺撰《泛桨录》曾描述从芜湖到杭州的水路路线:“丁未正月十八日,由芜湖买舟至东坝。十九日,泊高淳县。二十日,过高沲湖,抵东坝,换船至杭。二十三日,至苏州,泊阊门外。二十五日,到杭州”。转引自邹逸麟《明清以来长江三角洲地区城镇地理与环境研究》,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323页。那从芜湖经杭州到上海的话大概需要七八天的时间,也就是上海出版的新书,最快七八天就可以送至芜湖。这七八天的时间,对于书刊更新来说,影响并不大,可以说在售卖新书刊上,芜湖和上海几乎是同步的。1919年前后,水路更加发达,上海出刊的报纸,最迟次日便可以送到芜湖,汪孟邹的信中提到“乍(昨)日,芜湖竟未到有上海报纸……但今晚该有申报到,因火车带至南京可由小轮带至芜也”。[注]《孟邹给希吕、大木的信》1919年7月9日,转引自汪无奇编《亚东六录》,黄山书社2013年版,第83—84页。

正是基于上海这个文化高地,科学图书社仅绩溪分社的售卖书目类就多达532种。[注]根据周振鹤的《晚清营业书目》第588—610页内容统计所得。这种以新书刊为载体的文化传播,具体到清末民初的中国,实际上就是上海、东京对皖江地区文化辐射的过程,也是一个现代取代传统、新知战胜旧学的过程。这种辐射的过程,恰好是中国内陆地区现代化的一个过程,尤其是科学图书社作为中部地区的新式书店的代表,它东接上海等开放程度较大的城市,又通过《安徽俗话报》与湖南、河南等内陆地区互相联系,在文化传播上起到承接东西,辐射内陆的作用。

(二)“新书业”与科学图书社的经营内容

在经营内容上,新书业是汪孟邹对其的说明和定位。[注]汪氏多次提及新书业名词,如《我与新书业——答萧聪先生》一文。科学图书社的实际经营内容确实以新书为主,但又远不止新书。在二十周年店庆活动上,科学图书社有过非常明确的总结,“有的说我们是安徽的第一家新书店;有的说我们的书籍、杂志和仪器、文具也是安徽最完备的第一家”。[注]汪原放:《亚东图书馆与陈独秀》,第21、207、18页。科学图书社营业书目的宣传书页上也标明该书店以教科书为主,“兼售学堂应用仪器、文具、图书、纸料及各种信封、信纸、橡印、牙章等,种类甚多,不及备载”。[注]周振鹤:《晚清营业书目》,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年版,第588页。这个与市场需求有关,普通的读书人、新式学堂的在校生对教材的需求自然不用说,即便“与那些做买卖的人,都要买几部教科书,拿回家给儿子念念,买书的人自然要多一些”。[注]科学图书社社员:《庐州书市的情形》,《安徽俗话报》第14期,光绪三十年九月十五日,第23页。

这些教材中,有自编类的,如胡子承所编的《高等小学修身教科书》,“销场并不好”。[注]汪原放:《亚东图书馆与陈独秀》,第21、207、18页。但是科学图书社经营的非自编的书目,无论是种类还是数量都是非常多的,甚至可以比肩上海、北京的一些新书店。非自编类图书的经营状况,可参考科学图书社的营业书目单名录。该书目单四周有框,“框外右下方有‘上海棋盘街’、左下方有‘徽州屯溪镇’字样”。[注]周振鹤:《晚清营业书目》,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年版,第588页。徽州屯溪镇应该指的是屯溪分社,所以这个书单,应为屯溪分社经营的书目名录。按照这个书目单,我们将科学图书社营业书目分类统计后,列表如下:

科学图书社经营教科书种类

资料来源:根据周振鹤的《晚清营业书目》第588—610页整理所得。

除表格所列外,还有单级小学学堂用书7册、师范学堂用书21册、女学堂用书21册、实业学堂用书58册、法政类学堂用书27册、简易识字学塾用书(半日学堂、夜学堂通过)4册。综合统计可知,科学图书社所经营的教科书多达425种,不仅涵盖初等小学、高等小学、中学堂等中小学教育的各个阶段的所涉学科的教科书,还包括女学堂、师范学堂、实业学堂以及法政类学堂的专业院校的教材用书。除了教科书之外,还有其他如文学类、地方自治研究类用书,共计107种,详列如下:

科学图书社经营非教科书种类

资料来源:根据周振鹤的《晚清营业书目》第588—610页整理所得。

根据这两个表统计,科学图书社所营业书目多达532种,实际应当超出这个数字,当时该社的书单结尾处表明“购者注意:丁福保先生各种医书、神州国光社各种画帖、商务印书馆各种图书、有正书局各种画帖、科学书局各种表解,以上均有发行,名多不及细载”。[注]周振鹤:《晚清营业书目》,第588、220—248页。即除了所列书目之外,其他还有多种发行。即使单看教材的数目也是非常大的,这个可以对比当时其他地区的书店,如上海商务印书馆。商务印书馆1906年的营业书单《商务印书馆出版教科书目》,分为初等小学教科书、新编国文教科书等18个大类,共计110种。[注]周振鹤:《晚清营业书目》,第588、220—248页。这个数量远低于科学图书社425种教材的种类。科学图书社营业书的种类和数量不仅在安徽,在全国都是比较大的数目。

二、科学图书社的“科学”具象与新书新刊的传播过程

(一)科学图书社代表着皖人知识图景中的“科学”和“先进”

科学图书社是近代皖籍新式知识分子为开通民智、传播新文化在出版业上作出的努力,在定位上必然以代表新文化和先进科学为准。首先,从外观上看,地处芜湖长街的科学图书社“门口是一排六扇大玻璃窗,当中两扇常开”[注]汪原放:《亚东图书馆与陈独秀》,第10、11、10、10页。,将店内的摆设充分展示出来。不仅窗户是玻璃的,店内的柜橱也是“上面是玻璃书橱,下面是玻璃陈列柜,陈列仪器、文具”[注]汪原放:《亚东图书馆与陈独秀》,第10、11、10、10页。,这在当时芜湖甚至安徽店铺中都极为少见,书店中作此陈设的仅此一家。此外,整个芜湖的书店只有科学图书社装有电灯,“电灯比洋油灯、灯盏,真有‘天渊之别’”。[注]汪原放:《亚东图书馆与陈独秀》,第10、11、10、10页。电灯这种现代化的照明工具以及玻璃这种现代化的装饰,和新书教具一起,使得科学图书社具有现代性、进步的文化指向。且因有玻璃窗门挡住,店门只能朝外开,一般店铺约定“店门朝里开,元宝滚进来”,“科学图书社不管,事实就是,只能朝外便朝外了”。[注]汪原放:《亚东图书馆与陈独秀》,第10、11、10、10页。电灯、玻璃窗、往外开的大门,无一不是科学图书社特立独行的标志。

其次,科学图书社的名称也颇有深意。西学东渐后,“科学”和“民主”成为国人最为推崇的两个新概念。科学图书社选用“科学”两个字为图书社之名,一方面是表明“科学”与所售的教材之间的关联,另一方面想借用这个店名,表达书店传播新式文化、传播科学文化的要旨。但是“科学”对当时的皖人来说,是一个陌生的新概念。他们对这个词的陌生表现在把“科学图书社”喊成“科学图——书社”,把“科学图”视作书店的名字,认为是一家与众不同的“洋书店”。[注]徐承伦:《近代出版界的开拓者——汪孟邹、汪原放合传》,《安徽近代历史人物论集》,安徽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490页。一方面是基于当时“某某书社”的惯常称呼,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科学”及其含义的陌生。显然,科学图书社作为新式书店代表,从外在名称上就显然地区别于皖省的金陵书局、淮南书局等官书局、官刻机构,具有特殊的符号意义。

再次,科学图书社是芜湖最早售卖新书新刊的书店,也是皖江地区乃至整个安徽影响最大的新式书店。彼时的芜湖书市,除了科学图书社,只有两三家专售《论语》《三字经》的老书店。这种情况一直维持了很长时间,直到1912年以后,中华书局、世界书局都先后在芜湖开设了分店,芜湖的书店才逐渐多了起来,但这些分店又只发售他们自己出版的书刊。科学图书社除了和一般书店一样经营教材教具、新书新刊外,科学图书社还独家经营《新青年》《语丝》等激进杂志。因此无论是规模,还是影响,都是其它新式书店远不能比的。

(二)科学图书社新书新刊在皖省的传播与辐射

清末民初之际,各学龄段教材的编印主体既有官办也有民办,其重心是商务印书馆及中华书局这些民营出版业。科学图书社将这些民营出版业经营的各类教材教辅新书新刊运到皖省售卖,但完全依靠一家店零售的方式,并不能满足当时皖人的文化需求,因此科学图书社采用多种方法,进行更大范围的文化传播。除了常用的邮购的方式外,还利用皖省其他书店为中介。如在安庆蔡晓舟的“文化书店”、六安胡苏明的“进化书局”、霍山郑晋燕的“新衡书店”等设置代售点。这些书店皆从芜湖科学图书社批发书刊和教材,在当地零售。同时科学图书社还以开办分社的形式,在绩溪直接“经售亚东版与沪版教科书与图书”。[注]《绩溪县教育志》编委会编:《绩溪县教育志》,方志出版社2005版,第343页。这些书店、分社分散皖省各地,从府到县,形成了一定的销售网络。尤其是在新文化运动之后,各地学校、报刊、书店都成为传播马克思主义进步思想和科学知识的介质,科学图书社借助书店为传播介质的倾向更加明显。以六安为例,陆续成立的“新衡书店”“开明书店”“进化书局”等,“均以经销各地进步书刊为宗旨,不断从汪孟邹在芜湖长街开办的科学图书社进书,公开或秘密地发行各种进步书刊”。[注]《红色大别山》编纂委员会、湖北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编:《红色大别山》,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版,第20页。

地方书店零售的情况,可以参照庐州代售书店为例。在1904年的《安徽俗话报》上,刊载了署名“科学图书社社员”、题为《庐州书市的情形》的调查文章。在这篇调查里,作者对科学图书社在庐州府四县一州的售卖情况,分为历史、地理、政法、教育、教课等十三个类别进行统计和分析,总类别多达345种,共销售944部。其中教课类书目种类和部数都是最多,这是因为“教科书式小孩子不可少的,价钱又很便宜”。[注]科学图书社社员:《庐州书市的情形》,《安徽俗话报》第14期,光绪三十年九月十五日,第23页。其他书类销数的多少也各有原因,如“政法教育理财哲学,那些切实有用的书,文义也异为深奥,科场里有不很太重,买的人就很少了”。[注]科学图书社社员:《庐州书市的情形》,《安徽俗话报》第14期,光绪三十年九月十五日,第23页。作者还根据所售书目对庐州府的地域分布、阅读爱好、教育、读报阅报行为等进行评价,对文明志士免费办学,免费提供报纸供他人阅读,给予高度评价。写这篇调查报告认真分析了庐州书市、地方教育、报纸流通情况,可以看出科学图书社作为一家图书发行机构,如何借助地方书店,传播教材、图书、仪器等文本,传播新式文化。这篇调查借助《安徽俗话报》传播至皖省南北,是科学图书社推助皖省开通新文化的重要佐证。

除了书店渠道外,科学图书社还向各个学校的直销。成立之初,科学图书社就“约定了两批挑夫,挑送书籍去绩溪……他们每个月都要来往绩溪、芜湖一次”。[注]方兆本主编:《安徽文史资料全书·芜湖卷》,安徽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759页。向学校的直销成为重要的传播渠道,主要是和科学图书社来往密切的多为教育界知识分子有关,如创省立五师的程敷锴、创办绩溪近代小学教育与徽州中等教育的胡晋接等。这些在皖省各个学校任职的知识分子,基于与科学图书社的亲密关系,以及对新知识的认可,在教材、图书、器材的选用上必然会考虑到科学图书社。尤其是民办的学堂,如李光炯所办安徽公学、吴挚甫所创办桐城中学以及安庆的尚志学堂,皖北地区寿县的蒙养学堂、怀远的养正学堂等,这些较为激进的民办学堂的教材选择偏重西学,更加偏爱科学图书社的教材书刊。

同时,《安徽俗话报》的传播也是科学图书社经营内容传播的一种方式。《安徽俗话报》的传播主要依靠代派点,根据每期末尾刊登的代派处的地点统计分析,《安徽俗话报》传播的范围涉及皖省大部地区,以皖南最多,皖中次之,皖北也有五河、蒙城等点。虽然地域上有明显倾斜,但仍然是覆盖了全省八府。外省代派处则集中在一起比较大的或者报刊信息发达的城市,如北京、南京、扬州、苏州、武昌、长沙、南昌、保定等。这些代派处作为报刊最主要的传播渠道,也是《安徽俗话报》的传播空间,同时也是科学图书社的传播空间和传播方式。

三、科学图书社新书新刊与皖省民智启蒙和文化开通

汪孟邹曾阐明“新书业与中国文化关系很密切”[注]汪孟邹:《我与新书业——答萧聪先生》,《大公报》(沪版)1947年8月24日,第9版。,认为出版和文化尤其是新文化关系密切。确切地说,新书新刊的出版对中国新文化运动、启蒙都起到非常重要的推进作用。科学图书社显然是皖省乃至中部地区教科书的重要售卖机构。这些学科齐全、数量众多的新书新刊通过科学图书社的运行网络,对皖省知识分子的养成和风气开通,影响至深。

(一)科学图书社对皖籍新式知识分子的凝聚和培养

布尔迪厄认为知识分子“在知识的场域中占据决定性的地位”[注][美]戴维斯沃茨著,陶东风译:《文化与权力——布尔迪尼的社会学》,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256页。,新式书店显然是知识场域的代表性场地。在新式书店中,知识分子群体是占有绝对的话语权的,他们利用这种与普通民众相对隔绝的空间和方式进行交流,话题相对集中,也比较容易引起思想上的共鸣。科学图书社开办,凝聚了皖省一批知识分子在此聚合。首先,作为一个专卖教材和教具的书店,显然容易受到学校师生的欢迎和关注。蒋光慈、祖晨等激进知识青年都被科学图书社这种传播新思想、新文化的书店所吸引,便经常到书店看书、闲聊。此外,“公立民生中学的李克农、宫乔岩,省立第二女师阿英等人,都经常出入该店,在该店交流思想,议论时局”。[注]程敷信:《汪孟邹与芜湖科学图书社》,《绩溪文史资料》第1辑,第183页。其次,汪孟邹通过其兄汪希颜的关系,相识了章士钊、赵声、陈独秀及胡适等对近代中国文化影响深远的人物,他们与科学图书社及后来的亚东图书几乎都有来往。此外,汪孟邹还积极结识芜湖当地的有远见卓识的知识分子,“其中有柏文蔚、苏曼殊、邓绳侯,鲍继唐、李光炯、陈独秀等人”。[注]程敷信:《传播进步思想文化的芜湖科学图书社》,《芜湖文史资料》第1辑,第104页。活动在芜湖教育界和文化界的知识分子们与汪孟邹有了文化和社会来往后,时常将科学图书社作为文化活动的场所。

依托于来自上海等地新书新刊,以芜湖、安庆为中心的地方读书人在原有的血缘、地缘、学缘网络基础上,以科学图书社等文化机构为社交中心,建构起一个以传播新文化新思想为主导的社交群体。这个以陈独秀、胡适等人为核心的社交群体对此后的中国新文化运动影响颇深。[注]详见陈万雄:《五四新文化的源流》,三联书店1997年版。因此,新书新刊所承载的新学并不仅开阔了皖籍知识分子的眼界,更是有助于帮助他们有效的参与到社会运动和社会变革中。中国近代知识分子,除极少人有机会出国留学外,绝大多数都是在新式学堂和新书新报这两大阵地接受“新学”与新文化的。这些新知识群体对新式书店和新式传播机构的鼓吹与积极参与成为历史必然,科学图书社不仅仅是“科学”的,更是进步的、激进的。

(二)开通风气、启迪民智及推进皖省新文化运动

科学图书社等新式书店的成立,是在清末内地风气至为阻塞的时刻。当时的安徽,“皖南皖北老山里头,离上海又远,各种报都看不到。别说是做生意的,做手艺的,就是顶呱呱读书的秀才,也是一年三百六十天,坐在家里,没有报看,好像睡在鼓里一般,他乡外府出了倒下天来的事体,也是不能够知道的”。[注]佚名:《开办安徽俗话报的缘故》,《安徽俗话报》第1期,光绪三十年七月初十日,第1页。科学图书社所营业的新书新刊,以及仪器教具,对安徽书市、印刷出版、教育和文化产生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尤其对芜湖。当时芜湖及周边相邻地区并没有和科学图书社定位一样的书店。中国近代新式书店的代表商务印书馆1909年3月以后才于芜湖设分店[注]庄俞:《三十五年来之商务印书馆》,《商务印书馆九十五年》,商务印书馆1922年版,第749页。,这之前安徽,也有商务印书馆售卖的教科书。渠道上应该是部分批发给芜湖科学图书社,由其代售,部分直接邮送,《慎宜轩日记》曾提及:“商务印书馆屡寄书相赠,今又以图二种、教科书数种至”。[注]姚永概:《慎宜轩日记》下册,黃山书社2010年版,第960页。在科学图书社之前,皖人很少有人接触过新式书店。新式书店所承担的新书新刊的传播,更深层次是新思想和新文化的传播。因此,启迪民智与开通皖省风气是科学图书社在文化思潮传播的最主要的功能。这一点科学图书社明确在《安徽俗话报》上布告声明,“本社创设宗旨为输入内地文明起见”[注]《科学图书社布告》,《安徽俗话报》第3期,光绪三十年四月初一日,封底广告。、“所售各书籍因鉴于欲开民智教育为先”[注]《科学图书社布告》,《安徽俗话报》第3期,光绪三十年四月初一日,封底广告。,将自己新式书店的定位与启蒙、开通皖省风气的定位相一致。它的经营范围中“所有东京上海新出书籍、图画、标本、仪器、报章等……”[注]《科学图书社布告》,《安徽俗话报》第3期,光绪三十年四月初一日,封底广告。可以说都是皖省甚至全国都是极为先进的。

这点从《安徽俗话报》的传播内容也可窥一斑。《安徽俗话报》是辛亥革命爆发前,安徽省域内最激进最有革命精神的报纸。《安徽俗话报》由科学图书社发行,汪孟邹不仅提供了出版条件,还积极参与到白话报的日常事务中,“从办刊的方针、形式到搜集社会上对该刊的反映等,都视作份内之事。为了办好《安徽俗话报》,他(汪孟邹)不仅发动科学图书社的社员如章谷士、曹复生等,参与撰稿,向读者介绍自然科学知识,而且自己也曾参加编撰该刊的‘新闻’栏的文字”。[注]聂皖辉:《五四时期新文化的传播者——汪孟邹传略》,政协安徽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会员会编:《人物春秋》,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84页。《安徽俗话报》秉承《湘报》开通风气、启迪民智的诉求和导向,是皖籍新式知识分子试图利用报刊进行文化宣传,革命鼓吹的典型。此时的科学图书社依托报刊媒介的传播力形成开通风气的传播空间。这个传播空间不仅是科学图书社的传播辐射空间,也是科学图书社的接收新知识、新风气的空间。

此外,借助《安徽俗话报》这个载体,科学图书社也传播了自己的经营范围和导向。《芜湖科学图书社新例布告如左》表明科学图书社对本省学堂及读书阅报处购书给予适当的优惠。[注]《芜湖科学图书社新例布告如左》,《安徽俗话报》第21、22期合刊,光绪三十年八月十五日,封底广告 。庐州调查显示除了教材、历史类杂书等外,“政法教育理财哲学,那些切实有用的书,文义也异为深奥,科场里又不很太重,买的人就很少了”[注]科学图书社社员:《庐州书市的情形》,《安徽俗话报》第14期 ,光绪三十年九月十五日,第25页。,“可见庐州的风气,也不能真正开通哩”。[注]科学图书社社员:《庐州书市的情形》,《安徽俗话报》第14期 ,光绪三十年九月十五日,第25页。对皖省风气不通的感慨促使芜湖科学图书社更集中力量经营新书、新杂志,之后代售的刊物有“《新青年》、《中国青年报》、《向导》、《创造周刊》,以及长江书店出版的《共产主义ABC》、《辩证唯物论》等宣传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书报,总是到了一批卖掉一批”。[注]中共安徽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安徽现代革命史资料长编》,安徽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85页。科学图书社的内容传播,对相对封闭的皖省民众而言,即是已有信息和信息流的增长,而“信息流的增长播下了变革的种子,也是信息开阔了人们的眼界”。[注][美]韦尔白·施拉姆著,金燕宁译:《大众传播媒介与社会发展》,华夏出版社1990年版,第44页。因此胡适认为它“为文化做了二十年的媒婆”。[注]汪原放:《亚东图书馆与陈独秀》,第207页。

科学图书社对皖省风气的影响,也体现在具体的传播景象中。当时科学图书社的传播实景是“书店那间窄小的房间里总是挤满着青年人”[注]芜湖市文化局:《芜湖古今》,安徽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36页。、“科学图书社每到新书杂志,则争先抢购”。[注]胡苏明:《“五四”时期芜湖反帝反封建的斗争》,《安徽文史资料选辑》第2辑,安徽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9页。并且,这种的传播辐射并非仅拘泥于芜湖,而是整个皖江地区,甚至整个安徽。“那时徽州六邑城乡的商店与学校,随处可见其(科学图书社)代销点,让人赞叹!”[注]汪无奇:《亚东六录·序二》,第4页。当时全省的许多知识分子均到芜湖科学图书社购书,以致流传出一首民谚:“要买新书,请到芜湖;要买新杂志,请到长街去”。[注]徐承伦:《近代出版界的开拓者——汪孟邹、汪原放合传》,《安徽近代历史人物论集》,第490页。1923年科学图书社成立二十周年时,陶行知称道其“赈济了二十年学术的饥荒”[注]陶行知在芜湖科学图书社二十周年庆上所题写,见方明主编:《陶行知全集》第11卷,四川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66页。,这种赈济学术饥荒,很大程度上是科学图书社满足了皖人,尤其是知识分子对新世界、新知识、新文化的渴求。

作为传播新知识与新思想的媒介,在新旧交替的社会运动中,新式书店承担着“启蒙”的重任。然而“从时务与政治类书籍的出版和推广来看,新书业对于中国现代转型的意义并不止于启蒙这一层,还更深入到鼓励和直接参与宪政改革”。[注]上海市档案馆编:《上海档案史料研究》第17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版,第44页。启蒙只是新书业和新书店的显著功能,但是更重要的功能是启蒙背后的鼓吹新文化,鼓吹新文化运动和社会运动。关于科学图书社与安徽的新文化运动、安徽辛亥革命的关系,有诸多研究,本文不再赘述。

在风云突变、国势垂危的近代中国,知识分子有强烈的政治热情和参政意志。而知识分子“在阶级结构中的位置与政治行为之间的联系是通过对文化场域的参与行为调节的”[注][美]戴维斯沃茨著,陶东风译:《文化与权力——布尔迪尼的社会学》,第266页。,这种文化领域的形成,是基于“专门化的文化生产者团体的出现”。[注][美]戴维斯沃茨著,陶东风译:《文化与权力——布尔迪尼的社会学》,第266页。即知识分子参与政治的最主要方式和途径是通过文化行为,比如办报办刊,著书立说等等。从某种意义上说,科学图书社之所以成为独特的传播主体,是与汪孟邹等知识分子试图借此来参与文化运动,参与社会革命密切相关的。20世纪初的安徽,处于启蒙阶段,信息流通不畅的内陆地区,因为陈独秀、汪孟邹、高语罕等以科学图书社等新式书店为介质,将文化重地北京、上海、日本等地的新思想新潮流传播到安徽,使得皖省迅速接受到了与京、沪同质的信息和思想,因而成为五四新文化的重镇,成为二十年学界之领袖。

同时,科学图书社作为晚清新政及教育体制改革的产物,它的价值并不仅仅止于文化传播,还有着复杂的样本含义。首先,科学图书社以新书刊、报刊、仪器、新式教材、教具为传播的内容,在皖省各地以新书新刊为介质传播,在这个过程中科学图书社成为新式文明和文化的象征,它的出现本身与传播的内容一样,都是作为新生事物被关注,被传播,被赋予时代意义。其次,它又是启蒙与政治运动、社会运动运动产生的实体机关。高语罕在科学图书社二十周年纪念册上题写:“安徽近二十年来,所谓种族革命,政治战争,社会运动,文化运动,芜湖实居重要地位。而长街之中,方丈危楼,门前冷落之科学图书社,实与之有密切关系!”[注]沈寂据其原稿所录,《陈独秀研究》第1辑,东方出版社1999年版,第373页。科学图书社将具有激进思潮的先进知识分子聚合一处,他们在交流中产生共鸣,引发爱国、改革、革命的思潮和行为,它不仅成为晚清教育制度改革的产物,也成为“救亡图存”语境下传播科学传播新思想新文化的文化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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