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舅舅讲鬼子进村
2019-08-02王珍
王珍
那年,舅舅风尘仆仆地从冀中平原的一个小农村,带着泥土的芳香,来到京城看望他80多岁的姐姐——我的母亲。
姐弟相见,有说不完的分别之情。说了解放后农村的巨大变化,母亲不停地点头感到欣慰。我看舅舅头上还戴着一条羊肚白毛巾,就说,您怎么头上还戴块白毛巾呀,我给您买顶帽子吧。舅舅说,习惯了,再说你不知道它的好处,它能遮陽、防风、防寒,还能擦汗、擦脸,还能掸土,帽子能吗?说得我哑口无言,但我心里还是觉得老土。
第二天,吃了中午饭,舅舅说闷得慌,要去天坛逛逛,我怕他走迷糊了要陪他去。他说,我也不是第一次去了,再说鼻子下边有嘴,不会问吗?你上班挺累的,我溜达着去就行了。
快吃晚饭了,舅舅还没回来,我说再等会儿,母亲着急了,催我去找。我想,从西城武定侯去天坛公园也不近呀,这么大的一片地界,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我去了派出所,人家说没有报案的,我只好先回家。我一进屋,只见舅舅正在吃饭呢,我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
抗日时期遭遇日本兵盘查的老百姓(老照片)
我问舅舅,您上哪儿去了?真叫我们着急!舅舅笑了笑,说:“我有个老毛病,心一慌眼前发黑,就得赶紧躺下,歇一会儿就好了。”他说得轻巧,可把我们急坏了。我很好奇,刨根问底地问这老毛病是怎么得的。舅舅叹了口气说,说来话长了,都是日本鬼子害的呀!
舅舅家乡是河北安平县一个自然村,滹沱河从村外流过。抗日战争时,村外有一条条的交通封锁沟。白天,日本鬼子赶着乡亲们填平,夜里鬼子们龟缩在岗楼里不敢出来,八路军又组织乡亲们挖开封锁沟,拉锯战进行得很激烈。
1942年,日本鬼子连续疯狂大扫荡。有时在凌晨突然行动包围村子,乡亲们夜里不敢在村里睡觉,抱床破被子躲在“青纱帐”里睡。天亮后,见村里没动静再回来。我舅家有一个姑娘怕遭鬼子毒手,总打扮成男孩子的样子。听到鬼子出来扫荡的消息,就用锅灰把脸涂了。日本鬼子害得老百姓整天提心吊胆、心神不安。
日本兵进村后烧杀抢掠(老照片)
一天拂晓,乡亲们睡得正香,鬼子突然包围了村子。那时,村里的年轻人都参加了八路军或游击队,女孩们也都搬到离岗楼较远的村子去住,村里剩下的尽是些老人和孩子。舅舅那时虽然只有30多岁,却蓄了长胡子,倒像上了年纪的老人。
日本鬼子把老人、孩子赶到村里一块开阔地,叫大家都蹲下不许动,不知下一步鬼子耍什么花招。
舅舅审视着四周,左右几十步远就是“青纱帐”。他心里想,跑吧,跑出去就是活路,不跑就是死路一条。他瞅准机会和旁边的人连比画带努嘴,示意大家朝四方跑。舅舅看几个鬼子凑在一起抽烟的当口是个机会,就向乡亲们打了一个手势,撒腿就跑,瞬间就钻进了“青纱帐”。鬼子突然发现有人跑了,急得哇哇哇乱叫,朝人跑的方向叭叭叭开了枪,有几个跑得慢的应声倒在了血泊里。
舅舅躲过这一难,却没躲过第二难。1943年秋,舅舅去串亲,半道遇上了鬼子和伪军的抢粮队,跑是跑不了了。他和一些乡亲被带到一所中心小学里。鬼子说舅舅是八路军,舅舅捋着长长的胡子说,八路可不要老头。鬼子要从舅舅嘴里掏出八路的行踪,就把舅舅仰面朝天撂倒在地,脖子枕在门槛上灌凉水。这群野兽见舅舅的肚子渐渐鼓了起来,一个鬼子就蹬在舅舅的肚子上。
随着鬼子带铁钉的皮鞋在舅舅肚子上一起一伏,血水就从他的嘴里、鼻孔里喷了出来。鬼子把舅舅折磨得死去活来,也没得到任何信息。
这时一个伪军认出了舅舅曾是自己上小学时的校长,不知这个伪军是良心发现,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就跟鬼子队长说舅舅是大大的良民,日本鬼子才把舅舅放了。
舅舅回到家就得了一场大病,捡了一条命。落下了心慌、眼发黑的病根。
每每舅舅听到日本不承认南京大屠杀,还想复活军国主义就恨得牙根疼,看电影里出现日本鬼子屠杀中国老百姓的镜头就气得浑身哆嗦。
舅舅走了有些年头了,我再也听不到舅舅亲切地用他带有浓重乡音的话语,讲述八路军和民众抗日的故事了。
(编辑·宋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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