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物哀论”看《日本故事》的“日本叙事”

2019-07-29董宁宁

文化学刊 2019年7期
关键词:静子家族事物

董宁宁

本文研究的“日本叙事”并非一种叙事方式,而是指作品创作中所呈现出来的“物哀”这一日本美学特征。叶广芩在其创作中融入了独特、深刻的个性化体验,无论是书写没落贵族的家族小说,还是充满地域特色的陕南乡土小说,都与她的生活经历紧密相关,融入了她深刻的思考。其作品《日本故事》取材于她在日本留学期间研究“二战”专题时的所闻所感。本居宣长指出:“每当有所见所闻,心即有所动。看到、听到那些稀罕的事物、奇怪的事物、有趣的事物、可怕的事物、悲痛的事物、可哀的事物,不只是心有所动,还想与别人交流与分享。对所见所闻感慨之,悲叹之,就是心有所动,就是知物哀。”[1]基于此,叶广芩进一步将“知物哀”分为感知“物之心”和感知“事之心”,《日本故事》在创作中正体现了这两点。

一、“知物哀”与“感物之心”

“物之心”主要是人心对客观外物(如四季自然景物)的感受。《日本故事》中收录了《风》《雨》《雾》《霞》等中短篇故事,在作者的叙述中,自然天气的变化总是与人的命运转折紧密相连。如在《雨》中,作者讲述了“我”的邻居姐俩和“贺茂”的日常,本来是平平淡淡的日常生活,但自从樱花谢了、广岛进入梅雨时节后,姐妹俩的生活就有些反常,“对门无坚不摧、无往不胜的老太太们有个最大的弱点——怕下雨”[2]。一到下雨,不只姐俩蔫儿了,就连她们家的狗“贺茂”也耷拉着耳朵,“蔫头蔫脑地趴在窝里”。这一反常的举动使得“我”想探究其背后的原因,也由此展开了后来的故事。八月是日本梅雨时节结束后的盛夏时节,从天气来看,也是一切开始变得好起来的季节。八月五日之前,姐妹俩怀揣着希望,可一切在五日过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五日这一天,因为战争,因为“原爆”,她俩成了家里仅存的生命,大自然的雨季成了她们生命中的“雨季”,秋田犬“贺茂”也在这一天为保护小主人离去了,后来,姐妹俩又有了第二只、第三只甚至更多只“贺茂”,雨过天晴,太阳出来,但势猛急切的“黑雨”不仅带走了长期笼罩在广岛上空的阴霾,也带走了她们的家人,“雨天”于她们而言是复杂的存在,蕴含着复杂的情感。

在另一篇故事《雾》中,大雾天对故事主人公张高氏的命运转变起到了关键作用。“地气发,天不应,曰雾”“阴阳之气乱而为雾”“冬行夏令则氛雾冥冥”[3],人们对雾历来都没有好印象,而改变张高氏命运的这场大雾也是令人讨厌的。张高氏有三个名字,分别代表她的不同身份,在家时,父母给她起了个欢快的名字“张鱼儿”;参加革命后,她有个响亮的名字——女战士“张英”;而“张高氏”这个名字承载的则全部是她的苦难。一场大雾,掩藏了“张英们”,也掩藏了日本人,大雾使他们近距离相遇,狭路相逢,展开了一场恶战,战友牺牲在眼前,张英自己也沦为俘虏,成为慰安妇,开始了她屈辱的一生。张高氏中的“高”来源于日语中数字“五”的发音,它不是一个名字,只是一个编号,长期如此的生活,导致她忘记了自己原有的名字,也忘记了欢乐的过往。在《雾》中,很多从广岛来看望张高氏的妇女都为她的不幸遭遇流泪,却没提她们自己经历的“原爆”。翻译“小雨”在看到这个场面时想起“曾经沧海难为水”“这水由清变浊,由浊变清,从大海到高山,从天空到陆地,往复循环着,变化着,相融相聚,成云成雾,成为一片自然”[4]。雾的出现,让清晰的事物处于迷蒙中,“扑朔迷离,让人漂浮而慌乱”,也令张高氏回想起过去的事,她的心里泛起浓雾,趟不开,拨不散。雾的味道,是一种很不愉快、很不舒服的气息,夹杂着腥气,也藏起了苦难。“我”讲述张高氏故事的过程,如同拨开层层浓雾。

二、“知物哀”与“感事之心”

“事之心”主要是指通达人际与人情,即在体味别人悲伤心情时,自己心中也不由得有悲伤之感,就是“知物哀”。《日本故事》中收录的《风》记录了二战时期侵华日军西垣秀次与“汉奸”史国章的深厚友谊。在讲述这个故事时,“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将这股飘忽不定的风抓住,也不知道能否将这个远年的故事讲得清楚,用逻辑来推断,它并不丝丝入扣,内中满是不可理喻的矛盾和超乎人之常情的东西,因为其中有不少关键环节被风带走了,带往未来,成为永不可知”[5]。所以,“我”便借寻找叔父来讲史国章的故事。

西垣秀次是侵华日军中的一员,精通汉学,在二战期间驻扎在河北临州从事搜集八路情报工作,而史国章则是提供情报的一员。西垣根据自己多年的特工经验,判断出史国章是“有问题”的,虽然史国章送来的情报大多准确无误,但日军并未得到便宜,而西垣也没有拆穿史国章,因为他们都厌恶和反感这场战争,在西垣口中,史国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是民族的英雄。当然,在他的描述中,他自己也成为一个不愿见到杀戮、不愿看到民众处于疾苦中的儒家文化学者。他和史国章处在不同阵营,作为日本军人,在执行任务时他必须无限忠于他的国家和君主,但他内心对儒教文化的追求,又使得他具有两面性。同时,“我”又从其他方面了解到不同的故事版本和不同的史国章,在乡亲程士元眼中,史国章是一个给日军提供情报的汉奸;据八路军方面说,“叔父”是非常出色的特工情报人员;在日本官方资料中,“叔父”成了八路军的“少量遗弃物资”。这使得“叔父”与史国章的命运交叉重合,“我”一个未亲自经历这些事情的后来人在寻求过去的真相时,感觉到历史的真相就像飘忽不定的风一样不容易把握,但抛却阵营、抛却身份,在动荡不安的年代里,西垣秀次与史国章“惺惺相惜”的友谊与患难时刻的真情都显得弥足珍贵。

西垣秀次一个亲历过历史的人却让“我”去寻找史国章,然而事情已经发生,“我”不过是寻找一个过程,又刚好借机客观地将故事描述出来。“我”虽未经历过这些事,但知晓了一部分事实,然后将它展现出来,至于其他感受,全在于读者自身。

在《霞》中,作者记录了战后归国的日本孤儿金静子回归到吉冈家族后的生活。静子虽然自小在中国长大,与父亲家人骨肉分离,但她还是想回到故乡,可回家后她不仅要面对不同的环境,而且要应对语言难题和学习不同的礼仪,就连日本封建家族女性无法自主的命运也没能逃过。

在中国生活了半辈子、度过了前半生、已至天命之年的静子回到吉冈家族后,感觉一切都像一场梦。她从内心深处体会到了家人对她细心周到的关照,可这种关照透露着疏离,虽有众人拥簇,她最大的感受却是孤独。“她已经感觉到不自在,感到了亲族们热情眼光背后的闪烁不定……好像在审视一只走失了五十年又找回来的猫,尽管仍是原来的那只,却已有了太大变化。于是人们只是表面上承认,而内心却为那只猫设起了祭坛。”[6]族人们接受的只是她作为吉冈家族大小姐的身份,至于她之前所受的教育、养育她的父母以及她在中国生活的经历其实都是不被接受的。她不是作为个人、而是作为家族的一部分存在的。父亲在给大家介绍她时说“这是我的女儿吉冈静子,这是一颗丢了四十年又找回来的蓝宝石,是我们吉冈家族的荣幸,是神的安排。静子是我灵魂的一部分,是我爱的集中。”[7]人们对她的探究就像“窥探蓝宝石”,让她不舒服,她与吉冈家族、父亲之间有一道跨不过去的深渊。父亲让她记住的只有仇恨,并且想要控制她的一切,而看到她与父亲的抗衡,嫂子枝子以出走的方式来反抗这个家族,这使静子陷入了更深的矛盾中,最终精神失常,卧轨自杀,结束了这悲剧的生活。

汉 云纹

三、结语

“物哀论”颠覆了建立在中国儒家学说基础上的“劝善惩恶”,作者采用这种方式仅仅将自己的感受记录下来,并与读者分享。“我”从中国学者的角度,以过来人的身份感受这段历史,作为故事讲述者,既处于故事中,又能跳出故事反思生活,记录下“幸存者”的生活;与此同时,这些“幸存者”对生命的认识和理解也给“我”上了一课。《日本故事》记录的不只这些,叶广芩既是创作者也是读者,她所展现的是她体会到的力量,至于其他就在于读者自身的感受了。这样的创作方式与“物哀论”相契合,使得《日本故事》具有“日本传统美学”的叙事特征。

猜你喜欢

静子家族事物
美好的事物
压气机紧凑S形过渡段内周向弯静子性能数值计算
何必喧嚣慰寂寥
另一种事物(组诗)
坚持了十年的书信
山乡一瞥
《小偷家族》
家族中的十大至尊宝
TINY TIMES 3: A REAL HIT
春天来啦(2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