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梦凤麟（下）

张峻

五

仿佛上帝悲悯的眼神看向人间，张海阳俯视着这个世界，狭小世界的一切尽收眼底：灰色的楼房、黑色的柏油路，漫步的行人、沿街叫卖的小贩……仿佛回到了地球上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生活节奏缓慢而安逸。上帝视角很快来到这对母子家里，此时是下午5点半，刘望川还在写作业，妈妈在厨房忙碌着。

张海阳非常震惊。这个母亲AI他竟然认识，她是张海阳大学时的校花，而张海阳当年还追求过她。这位校花名叫缪凡，后来嫁给了英俊的学长刘翊。此时，当年的情景涌上心头，张海阳有些唏嘘，严格地说他们已是天人永隔，但谁又能说现在自己真切看到的不是当年梦中的那个人呢？即使岁月让她现在看上去多了些沧桑，但却展现出更多成熟的风韵。

上帝视角可以深入挖掘数据的内在。张海阳对两个AI做了数据分析，发现这是两个非常完整的数据包，且智能程度几乎与真人无异。通过数据他推算出了那个父亲和丈夫的形象，果然是刘翊。一番感慨后张海阳暂时退出了上帝视角，开始分析灾难发生的过程。

閃焰耀斑是恒星表面能够见到的一种最剧烈活动。综合各种情况结合浩劫中残存的录像片段，张海阳和赵明亮对当时的闪焰事故进行推演：

其实罗斯128并非耀星，这次的闪焰耀斑由数十光年外的一次伽玛射线暴引发。伽玛射线爆和闪焰一起造就了这场灾难。当远方因大质量天体碰撞而引发的伽玛射线暴到达时，苍梧殖民地的人们发现他们小小的太阳突然变大变亮，直至无法直视。半分钟后，伽玛射线和闪焰能量一起到达玄洲星外，如同火焰般的高温辐射冲击着不算浓厚的大气层，不幸的是未被潮汐锁定的凤麟星殖民地此时正好运行在朝向恒星的那面。地面的人发现云层像被点着了一般地燃烧起来，成为漫天的火焰，然后沉向地面，横扫一切。在此之前，离开地面450公里的空间站已被冲击得七零八落，设备尚且具有一定抵抗力，可人类的肉体是绝对无法抵挡数百度的高温气体，几乎在一瞬间，只留下空壳一般的空间站……

张海阳叹息不已，面对变幻无常的宇宙，科技终究还是不够强大。如果他们能提前预知灾难，就能将人员和最重要的设备转移到防护性最好的地方来躲过这一劫;而且灾难来临时没能正确估计其可怕程度，大家都只想着抢救设备，竟忽视了安危，这虽然凸显了他们无私的精神，却也注定了他们的全军覆没。

为什么会有那台被妥善保护的手提电脑？他们发现这台手提和备用电源被包上了厚厚的防火隔离材料，然后装在了坚固的金属密封冷藏箱中。有人在仓促间竭尽全力保护了这些数据。这个保护者非常清醒，在失去所有通讯手段的情况下，如果只专注于自己的安危，很可能会成为唯一的幸存者。但他认为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有必须要守护的东西。这个人料到殖民地一定会毁灭，那么只有保护虚拟的那部份才是正确的选择。张海阳能想象出，在巨变中，这个人匆忙地赶到机房，将两个亲人的AI迁移到手提电脑的虚拟环境中，妥善做好保护措施后就被席卷而来的火焰吞没了。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刘翊。

张海阳看着他们，想起了自己的过往，懊悔浮上心头。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在结婚时就进行数据采集，留下数据化的自己和妻子呢？只怪那时候感情太好，只想着天长地久，没想到会有飞来横祸。到如今妻子只能停留在自己无休止的想念中。他有些钦佩刘翊，感叹他在危急之时，首先跳出的念头就是要将这份深沉的爱延续下去。

六

刘望川再次想起爸爸离开时的情景：城市充斥着慌乱的气息，爸爸表情凝重地向他们告别，说有很重要的事去做，必须马上出发。妈妈看着他凝重的表情，心也一下子被揪得很紧，有了强烈的离情别绪。连刘望川都感到了那种诀别的悲情。

扮演着上帝旁观的张海阳心想，这就是真正的诀别啊！无论现实还是虚拟，他们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爸爸深深地看着他们母子，紧紧地拥抱他们，并亲吻妈妈，而妈妈则喃喃地说：“你一定要回来，一定会回来的！”爸爸郑重地点了点头，就出门了。而不久后他们母子俩被送上一架自动驾驶的直升飞机，飞向那个僻静的小镇。飞机升空时，下方的苍梧市是一片混乱和喧嚣。

刘望川站起来，他的作业已经做完了，妈妈正把烧好的菜端上饭桌。他迟疑了一会，对妈妈说：“爸爸已经走了好久，可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妈妈你最近去问过了吗？”妈妈抬起头看着他：“儿子，我能不问吗？昨天我还给爸爸单位打了电话，但是他们还是说爸爸去执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暂时回不来，如果有消息一定会尽快打电话给我。”儿子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这些人老是说一样的话！于是他们开始默默地吃饭。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母子俩面面相觑，这是很少发生的事，因为这里的人还不熟，基本没什么来往，而且这里的人没有什么主动性，基本都是自顾自地生活着。

妈妈一边问着是谁一边打开了门，母子俩目瞪口呆：爸爸回来了。

七

妈妈盯着爸爸看了好久，说：“你不是刘翊。请告诉我，刘翊怎么了？你到底想干什么？”这时刘望川也发现这个人虽和爸爸长得一模一样，但却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他是谁呢？刘望川害怕地躲在了妈妈身后。

张海阳十分气馁。他没想到刚一见面就被识破了。为了造型逼真，他已经下了很大的功夫。他和赵明亮用上帝视角仔细分析和挖掘了刘翊在母子数据里的记忆资料，然后加载在以自己为核心的AI外貌上，却完全没有效果，这也让张海阳认为，这对母子除了没有现实的肉体，其他与真人是没有区别的。

眼前的这个“刘翊”，如同魔法般转眼变成另一个男子的形象，张海阳恢复了本来面貌。缪凡镇定下来，问：“这回是你的真实面貌吗？倒和我的一个大学校友长得很像！”张海阳哭笑不得，只好回答道：“承蒙校花还记得当年的平庸同学。你还是那么美丽！我就是你同系的学友张海阳。”缪凡又打量了他一下：“哦，那你到这里就是为了变戏法吗？你一定认识我丈夫，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张海阳理了一下思绪，对于还不能认清当下情况的母子俩，他决定还是有所保留。张海阳认为这种情况下，完全隐瞒，并把他们当作真人不是长久之计，但说出他们只是一团数字的真相估计也难以接受。所以只好在说明一定实际情况的前提下再掺杂一些善意的隐瞒和欺骗了。

张海阳对母子俩说道：“你们现在所处的是一个虚拟现实。这里的一切都是现实的映射，是真人的数据意识。而你们的真身，就像某部电影描述的那样，正处于休眠状态。也就是说，现在你们身处的地方和你们的生活，虽然是虚拟的，但也是最真实的。”

刘望川看着张海阳，不以为然地说道：“说实话，我早就觉得这个世界不正常了。以前在苍梧生活的时候过得还不错，但自从爸爸带我们来到这个小镇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我相信妈妈也是这样想的！”看来他并没有完全认清真实与虚拟的差别，毕竟年龄有限。

缪凡似乎是思索了一会，然后对张海阳说：“这些我也想过，但也不愿多想。生活中有些事情弄得太明白没有意义。我现在只想知道刘翊怎么样了？”

张海阳说：“我不想欺骗你，刘翊已经不在了。他为了保住你们身处的这个虚拟世界，牺牲了自己。因为和这个虚拟世界对应的现实世界受到了严重的威胁，他奋不顾身地抢救你们，正因为他，你们才能安全地生活在这里。”

缪凡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她问道：“那么他没有任何形式的留存吗？不管是现实还是虚拟？是不是我们在真实世界已经不存在了？”张海阳沉思了一会，说：“对不起，刘翊的任何形式都已经不存在了。而你们在真实世界的状态我现在无法明确地告诉你们。”此时，刘望川已嚎啕大哭。

尾声

张海阳默默地看着悲伤的母子俩，缓缓说道：“你们又到了搬家的时候了。我保证，你们将要去的世界是一个灿烂明亮的新世界。那里没有不会思考的NPC，每一个人都是拥有自我的存在。在那里，大家会和谐地生活在一起，共同建设我们的美好未来。”

缪凡用泪眼看着张海阳，眼神迷离：“然后呢？我们真的有未来吗？我们的存在真的有意义吗？”

张海阳坚定地迎上她的目光：“你们的存在当然有意义！刘翊牺牲了自己才保护了你们，你们的存在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他也感动了我，所以我决心一定要让你们幸福地生活下去！”他打开门，外面有一架直升飞机，螺旋桨正在无声地转动，等待着他们。于是三人一起登上了飞向未来的飞机。

地球上的某一个地方，张海阳来到一个巨大的机房，这里充满光明。张海阳将手提电脑连接上名为“诸神花园”的巨型电脑……

在這个全新的地方，母子俩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芳草青青天空蔚蓝，不远的前方，张海阳面带笑容向他们走来。

刘望川的眼睛突然越过眼前的一切望向远处飘满白云的山峰，那里仿佛出现爸爸亲切的笑脸。

刘望川想起爸爸曾说过：爸爸会是漫天风雪中，最后还在等他的那个人。但现在他明白了，爸爸是在漫天风雪中，宁可自己被风雪淹没也要守护他和妈妈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