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难忘的革命青春
——70年前的游击生活
2019-07-24良渚随园嘉树90岁长者
• 良渚随园嘉树90岁长者 金 方
岁月倥偬,回忆1949年,一个青年学生,投身革命,如今已成了耄耋衰媪,眼前的事,转身即忘,而在大山上的一幕幕场景却历历在目,如同昨天刚发生一样。(浙江)良渚随园嘉树发起《老兵话当年》活动,我这个“90”后摘录几朵当年的小浪花,以志纪念并与大家共享。我的这段经历虽没有像革命前辈那样轰轰烈烈血与火的伟大场面,也没有某些做地下工作的同志在敌人铁蹄下极端危险的困境与残酷的生与死的考验,但却是我一个小知识青年投奔革命、在大山上受到游击生活的磨练、并影响了我一生的亲身经历。
向光明进军,步入红色根据地
1949年的早春春雨绵绵,由于我的执着要求,几经周折,终于通过中共地下党的安排,进入浙东游击根据地投身革命。我和当时在复旦读书做地下工作的爱人一起步行从浙江省宁波出发,到宁海等候了两天,经联络站同志的护送,第一天在城郊前童村日比同志家住宿,从僻径进入密室,不久,墙上板壁移动,钻出个农民打扮、赤脚、腰束汤布的人,摘下笠帽近前一看,原来也是和我们差不多的一位年轻书生,显得英武神秘。他严肃又亲切地和我们握手,却互不通姓道名,地下工作的纪律只听组织通知,接待安排过往同志一宿两餐,不问姓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翌晨他又送我们到村口,指点远处有一肩背白布的人,嘱咐我们盯住这个白色标志,拉开距离以保安全。一出村不久就上大山,山路崎岖,层峦叠嶂,越走越高,回首望白云在山腰,人在山岚烟雾处,不少地方要贴峭壁攀危崖、跨乱石而过。我们两人走城市大马路长大,没见过如此大山,其时我心跳脚软,有时不见了白色标志,急追赶,发现前面的交通员也时时回过头来照顾我们。到了目的地,白色目标自行消失,我们始终没看到他的面庞,但心中充满了崇敬。在大山上迂回曲折走了一天,中间在一个小山坞群众家又住了一晚,已是在深山岙里,没危险感。山民热情接待,如看外星人似地看我们。山民很穷,几户人家共同张罗才吃了顿苞萝饼,我们用破棉絮裹着和衣而卧。
第三天继续上山,天下蒙蒙细雨,路更难走,到下午终于到了目的地。由新四军浙东游击六纵四支队及中共台(浙江台州)属地区临委会副书记王槐秋同志接待我们(大家都昵称他王老板)。他见到我们时非常亲切,当时我们恳切要求先去学习一段时间,看看党的文件。王老板点头说也好,立刻介绍我们去燎原部队。当晚住台工委,我与七办的两个女同志拼铺,白虱马上叮了过来,身上红一块青一块,这是打游击的特殊待遇,包括司令员、政委,人人如此。
“燎原”的生活
“燎原”的全名是浙东临委军政干校,番号燎原。正如台工委番号“赤城”,警卫部队叫“小飞虎”一样,来燎原的人都是青年学生或地下工作者,学习一段时间再分配工作,或者仍回到白区去做地下工作。为家庭亲友安全计,我们报到时叫我们不要写真名,随便填个假名,于是我们就随便起了个假名,不想形势发展太快,结果假名成了真名使用一生,对原名反倒淡忘了。
在燎原,最主要就是磨练过游击生活,这是真正的炼狱,几乎天天夜行军睡稻草窝,受蚤虱臭虫的叮咬,长年累月过战斗生活,和衣随地休息,一听命令马上行动,没时间让你穿衣着袜洗脸喝水。人要锻炼得似猴子一般灵活,攀山崖几纵就到山顶,涉涧水,快速过河,走平地要似一匹野马般快速勇猛,每人都只能是单身衣着,简单一只挎包,过着赤贫的流动生活,没有牙刷牙膏没有肥皂,衣服湿了用体温自行烘干,渴了手掬山泉。回想当时能挺过来,全靠一股激情,一种信仰,一种追求。
酣睡青山绿水间
三月底的一个晴和春日,游击队流动到一个叫寺后山的小山坞。村庄小巧玲珑,只有几户人家,二三桃李点缀成春,好一个世外桃源 。这天部队宣布下午休息,自由活动,平时男生女生各自为队,这天我们两人又兜起了小圈子,在这小村前后左右转悠。忽一个转弯,眼前一亮,村后面又一个小山坞,山林茂密,一排绿屏千顷翠澜,小溪澄明,满目苍碧,只有蜜蜂嗡嗡,偶尔几声翠鸟鸣,空气纯净得一尘不染。一个下午不见有人过往,见此佳景激发了年青人的小资情调,不禁向大山吼哨,向清溪扑腾,脱下脏得似叫花子的外套,洗晒在沙滩卵石上,半干披外套再洗内衣,人也似乎被净化了。就在这草软沙平的沙滩上,青纱绿帐围屏,清溪为浴,碧茵为床,柔阳轻抚,禁不住美滋滋地睡在大地的怀抱里,与山林融为一体。这个下午我们接受大自然的恩赐,真是“乐不思蜀”!
雨夜行军
在游击队不管刮风下雨,几乎天天夜行军,攀危崖涉急川,山高雾浓,雨水汗水交融,人人腿脚都炼得结实,身轻如燕。
有几次苦难的历程让我终身难忘。天虽已经到了五月初,但高山上比平原冷,尤其是在雨夜。那次行军路线是从高山上往下走,准备向已被我们地方武装解放了的三门进发,欲与台工委会合。上午从洋义出发,中午在山洋吃饭以后继续行军。傍晚,前哨传来情报,岔路口有敌人,于是我们紧急集合往回走,雨密密夜沉沉,天黑得像泼墨似的伸手不见五指,雨中爬山好多人都跌跤。队长徐朗同志怕错走方向撞到敌人心窝里去,在左右打量方向,不小心也跌下田坎去,而我也因看不到前面的同志,于急转弯处脚一滑跌下坎去,后面紧跟着的爱人在这生死悠关的一瞬间也跳了下来,相拥饮泣,无怨无悔。在山上男女分队,这次急行军,又是黑夜雨天,领导对几个体弱的女同志嘱咐各队特别关护,任务落实到人,而我就由他来一路保护,他行军时紧随在我后面,这一跳令我终身难忘,以后遇再大的风浪都能互相谅解了。不久,后面上来的战友把我们拉上来。深夜回到山洋,一看到了老根据地,精神顿时放松,大家都一身雨水一身疲惫,什么饥饿虱咬蚤叮都不觉得了,倒在稻草上人一下散了架似的。后来我激情回忆写了一首革命诗歌:
五十里山路急行军,
闻稻草芳香倍觉亲,
头上露珠湿晶莹,
汗水雾水沾泥泞;
任凭体温作烘蒸,
虱爬蚤咬任狂侵,
似觉魂魄已离身,
晃悠悠和泥带露入梦境。
翌晨歌声促激情,
昨夜惊魂已休整,
神清气爽志满盈!
好儿女、为革命,
赦头颅、洒热血,
请长缨,理当如此行!
1949年春于山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