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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尝试还是泯然众人

2019-07-22韩雪飞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9年6期
关键词:莫言语言

韩雪飞

摘要:莫言小说的语言是莫言从众多作家中脱颖而出的重要符码,也成为莫言的特有标志之一。莫言近作一改昔日风格,《故乡人事》等作品语言偏向于平铺直叙,有纪实之感;《表弟宁赛叶》等作品语言逻辑密集紧凑,是狂欢化写作的另一变种。莫言的新作似乎丧失了一直以来莫言独特的语言艺术魅力,但这也可以视作莫言告别自我开始另一轮全新创作的良好开端。

关键词:莫言近作 语言艺术

自201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来,莫言一直很少再有作品问世。相比于文坛劳模贾平凹一年一本长篇的速度,莫言的“蛰伏”看起来多少有些力不从心的意味,这也引起了文学界不小的争议。2017年后半年,莫言重出江湖,在核心文学刊物上连发多篇作品,引发了“回归写作”的评论狂潮。莫言的新作一改往日风格,除了高密东北乡的地理标志,字里行间中再难以找到任何以往的踪迹。甚至给人一种错觉,遮挡住作者的名字,说《故乡人事》属于贾平凹,《表弟宁赛叶》出自于王蒙之手,恐怕都有几分可信。新作风格的转变是莫言为了突破既有写作模式窠臼的尝试,还是一次泯然众人的失败模仿?在莫言写得“不像莫言”之后,我们又应该如何重新认识莫言?

一、“这才是莫言”——莫言传统语言风格简述

现如今只要提起莫言的语言风格,“狂欢化”便成了一个被反复讨论的话题。狂欢地分析着狂欢式写作,使得巴赫金所提出的狂欢化理论被中国化,甚至被莫言化,狂欢化被肢解又重新被糅合,成了莫言独特的语言风格。狂欢式的语言风格让莫言脱颖而出,可以说狂欢成就了莫言,莫言也为狂欢化写作开拓了更为宽广的疆域,宛若同根而生的兄弟,彼此相互依存。莫言的确是一位语言运用的高手,他能够熟稔地排列文字,用缝制百家衣的手法搭建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色彩斑斓,零零碎碎,却犹如冲锋枪般火力猛烈,如同一坛刺激的烈酒,又似旷野上一曲嘹亮的歌,更像是在染缸中翻滚摔打出的浓烈黏稠的色彩。《红高粱》《檀香刑》可以说是最“莫言”的作品。对这两部作品的语言特色的研究主要围绕感觉性修辞下视觉与听觉的密集性冲击、独特的民间化俗语与并不避讳的粗鄙语、幻觉的示现即魔幻现实主义写法来展开,简言之,或从词汇,或从修辞对莫言独特的艺术进行解密。虽然驾驭狂欢化写作的并非莫言一人,但能像莫言这样把一种语言运用地如此新奇仅也只有他一个,这样的莫言是不可复制的。若把写作当作一场战役的话,莫言的带兵方式便是出奇制胜。

然而莫言也并非一味地将作品风格全部划在“狂欢”这个条条框框里。莫言刚步入文坛之时,文风和孙犁有些相似,可以说孙犁是莫言走上文学道路的引路者,一样的纯净天然,写的也是人之温情。先锋浪潮掀起之后,莫言迅速成长,无论是从叙事还是语言,都展现了先锋最为先锋的姿态。先锋落潮之后,莫言的语言风格也随之变化,最突出的代表便是《蛙》。这部从生命最本源写起的长篇,也用最原始、最纯粹、最简明的笔写最鲜血淋漓、最沉甸甸的痛楚。同《红高粱》《檀香刑》那种纷繁复杂的描述性语言不同的是,《蛙》所突出的是三言两语,不出十个字所承载的强大张力。但是《蛙粉然有着《红高梁》描述性语言的踪迹②,不同之处在于,《红高梁》《檀香刑》是集中的块状展示,犹如一束强光,而《蛙》则把集成一束的强光打散,分散到字里行间。

莫言的新作似乎彻底宣告着与从前告别,无论从词汇的挑选还是修辞的使用,抑或从整体的风格上来看,都没有之前的一点踪迹。《天下太平》《故乡人事》等作品着笔非常简练,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成分,好比新闻报道一般,秉持着客观原则,真实地描摹复刻场景,而非描写与渲染。倘若拿烹饪来比喻莫言前后的语言风格,《红高梁》是一锅沸腾的四川火锅,《天下太平》则是一碗清淡的银耳羹。

二、“这不像莫言”——莫言新作的新尝试

《天下太平》展现了莫言对传统现实主义的回归。本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但却像是《焦点访谈》一般的新闻故事化。同样是场面描写,《天下太平》不像《红高粱》那样偏重于通过人物在场景下的感知来间接地连缀场面,而是对于一个场景的刻画完全采用拍照般地真实复刻。

老打渔人看了小奥一眼,将拴鳖的绳子递给儿子,自己也弯腰脱下裤子。老打渔人的内裤破了一个窟窿,幸亏有塑料雨衣遮挡着。老打渔人先将自己的裤子两条腿扎起来,撑开裤腰,让儿子用脚踩住拴鳖的绳子,腾出手,把蒲包里的鱼,扑棱扑棱地倒了进去。然后他又将儿子的褲子腿扎起来,将自己蒲包里的鱼倒进去。他从裤腰上抽出发黑的牛皮腰带,扎在红色塑料雨衣外,显得很是精干。儿子学着老子的样子,把棕色的人造皮腰带抽下来,扎在红色塑料雨衣外,显得很是利落。最后老打渔人折了几根柔软的柳条,将裤腰扎起来。老打渔人黑色的裤子和他儿子的灰色的裤子,就像两条分岔的口袋,鼓鼓囊囊地躺在路上。

莫言不胜其烦地仔细记录了老打渔人的穿着和每个动作,下笔毫不犹豫,直截了当。除了谓语核心成分不再添加其他的修饰,在描绘倒鱼这个细节时,仅用了“扎”“撑”“倒”三个动词,便把老人麻利的身手展示了出来,且多用短句,频繁的短句让节奏变得急促有力,使得平面的文字成为三维的动画。虽然没有多余的修饰,但这简洁的几笔很好地抓住了老打渔人动作的精髓,干练的动作与精干的劳动作风也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老人的性格特征。莫言还特意重复了儿子对父亲动作的模仿,只是把“精干”一词改为“利落”,一来强调了儿子年轻的干劲儿,二来更是借这一词隐含地点明父亲与儿子外貌的不同,常年在外劳作的渔民,多半黑瘦而结实。奇特的比喻一直是莫言的长项,然而在最后描摹装满鱼的裤子时,却没有了莫言所特有的那种奇幻,甚至看起来都不像是比喻,只是实事求是的描摹。

莫言除了擅长对场面进行出色的描写,更是擅长于把心理幻想等虚幻的事物具象化,这通常也正是莫言小说最为出彩的地方,是他瑰丽想象的集中展现。然而在《天下太平>里,奇异的描摹不再显现,取而代之的是非常态化甚至有些平淡的平铺直叙。

他想喊叫他们,但突然感到他们行迹诡异,也许他们也是鳖洞里的老鳖,幻化成人形,来考验他的意志和忠诚。于是就努力地回忆他们的模样,越想越觉得他们的容貌怪异,仿佛带着假面的妖精……

同样是孩童视角,在《透明的红萝卜》里,黑孩能看到散发着金色光芒的透明的红萝卜,对世界有着特殊的感知,我们从他的眼睛进入散发着奇异色彩的神秘领域,像是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然而马迎奥眼中的世界却是那样的平和与真实,念头是那样的朴实与真诚,使得这个虚构的故事充满了纪实的味道。

《故乡人事》是基本靠对话支撑起来的小说,没有太多对场面的原生性描述,而是皆从他者的口中转述而出。《斗士》最后对武功的恶行描述出自于“我”的母亲,一个相较于武功更弱的弱者,没有激烈的指责,只是平静而客观地揭露了他的一条条罪状。转述使得笔调自然带有一种历史审视的意昧,平静的叙述与沉重的罪行形成的巨大反差,使得悲剧的意味添了些苍凉。

讨论一个故事到底是虚构还是纪实似乎显得很没有必要,但相较于熟悉魔幻现实主义写作的莫言来说,这样纪实性的写作多少让莫言的小说有些苍白。从选材上来讲,翔实记录乡村的前世今生,探讨城市文明与农耕文明碰撞下农村的生存状况,这是贾平凹最为擅长的领域,有《浮躁》《秦腔》《带灯》《老生)溥众多的长篇,更为重要的是,莫言在《天下太平》里并未就这一问题挖掘出多么区别于贾平凹的东西,没有提供全新的思考,也没有从人性的角落中塑造刻画出一个性格鲜明、独一无二的人物。依旧是环境污染、利欲熏心、人心淡漠,唯一一点老鳖壳上“天下太平”的隐喻有着一点莫言向来的魔幻的影子,但是这一笔也并不十分出彩。

同样作为立根于家乡,把故土视为文学沃土的作家,莫言同贾平凹最大的区别在于语言文字上的独特运用以及人性上的巧妙捕捉。甚至可以说,莫言的成就一大半来源于他将瑰丽的想象瑰丽地诉诸笔端。莫言不仅在捕捉人性深处之隐秘方面有着独特的判断,更重要的是他将人物从脑海一点点建立骨架填充血肉的过程是无人可以复刻的。莫言之所以是莫言,是因为他的每一个字都有着莫言的基因,再怎样模仿复制,都鲜明地有着莫言的味道。然而莫言在《天下太平》里,却好像想迫不及待地摆脱诅咒一样,彻底洗刷掉整个作品的痕迹。这是莫言的大胆尝试,我们也十分期待一个作家有着多样的风格而非一成不变,不希望莫言就和固定的语言风格画上等号,然而在这部小说里,这种尝试并不是非常成功。

对比《天下太平》《故乡人事》来看,莫言酣畅淋漓的风格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得以回归。《红高梁》《檀香刑》的语言在视觉上给读者以强烈的冲击,色彩浓烈,音响密集,然而在这两部小说中,莫言把视觉密集转为逻辑密集,用密集的话语挤占了读者的思考空间。

逻辑狂欢化写作的代表作家是王蒙。《活动变人形》中静宜与静珍的咒骂,倪萍的“自己着”,逻辑上的毫无缝隙几乎侵占了整个感知系统,甚至封闭了其他的感知,颇有些疲于招架之感。表弟宁赛叶的自我辩解逻辑可以视为这种逻辑密集写作的又一运用。

我不服气!他捶打着胸膛,高声喊叫著,为什么,为什么那些笨蛋可以飞黄腾达?为什么那些骗子可以锦衣玉食?为什么才华平平者却可以扬名立万?为什么我满腹才华却要老死在这破败的村庄?你现在是名人,听说最近还当上了什么副主席?

语言的内在逻辑性是对作者逻辑思维的最好考察方式,这体现出作家思维上的严密性。《表弟宁赛叶》中的表弟,光从表面逻辑上来看,很难发掘他有什么漏洞,整个逻辑十分顺畅,振振有词地强词夺理。语言逻辑严密,文字便具有煽动力。《诗人金希普》把密集的牢骚转为了空洞的大话与毫不脸红的自我吹捧,且反复的再现“会多”“堵车”“发名片”等细节,重复的细节造成视觉疲劳,“大馒头之歌”用最通俗粗浅的打油诗来证明金希普的“盖世才华”,不动声色的描述,却让人啼笑皆非。有评论者认为,莫言是一种漫画白描式的写法,原生态地记录当事人所发泄的所有牢骚,以旁观者的身份自居,不加任何修饰,不做任何评价,越是平淡无奇的冷静叙述往往越能激起轩然大波。莫言并不常写知识分子,但是他却抓住了两类伪知识分子的典型,着墨不多,却入木三分。

告别了狂欢时代的莫言,他的文字也随着年岁的增长变得简练而深沉。“一个人经见得越多,就越从容淡定,而一个大作家的标志之一,那就是他的写作不再局促、不再生涩。”莫言的新作没有在中国的文学界中去开疆拓土,而是开垦了莫言新的荒野。对于莫言来说,他填充了自己的空白。虽然和旧作对比起来,新作难以给读者带来更为强烈的冲击,但是莫言却没有让自己重复自己的写作,从这个角度来看,莫言的每一部作品,都是自己书写史上的星星之火。

莫言的尝试是一个作家最为珍贵的所在。我们或许不应该把对莫言的期待妖魔化,更不能一味地以狂欢式的思维定式来衡量其作品。开疆拓土是一份“瞎子过河”的艰难任务,星星之火只有通过保护才能形成燎原之势。一位作家保持一种永不停歇、折腾不止的心态是难能可贵的,更重要的是坚守自己风格的独立性。多元化发展定然是一条可持续的道路,可莫言也应该

参考文献:

[1]王梦琪.归来的蜕变与超越——莫言新作读札[J].小说评论,2018(2).

[2]张志忠.论莫言对现实与历史的双向拓展[J].山东大学学报,2018(5).

[3]韩春燕从容聊世事,自在演风波[J].当代文坛,20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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