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台北人》中失根的族群
2019-07-21颜文婷
颜文婷
摘 要:白先勇为当代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其照片内容深刻,含蕴丰富,包含民族历史是变迁、异地人的乡愁、性向的冲突等,写作时将爱与关怀结合小说技巧,并透过人物所传达出来的思想感情,产生动人的艺术能量,是他作品在文坛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原因。本论文将以其《台北人》中的人物为研究范围,分析探讨这类撤退来台北居住的人们的生活情况与内心转折。
关键词:白先勇;青春;理想;台北人
白先勇在大学时代便开始了他的写作,第一部作品发表时他才二十一岁,虽经历流离转徙的逃难生活,但内心仍真纯,并未受到现实的洗礼。但年轻时期的他不同于一般未经世事的少年,他说自己已有“世事无常”的感觉,每个人都拥有年轻时美好的面容、崇高的理想,但人总会衰老,这种对人生的哀婉与留恋,全都被他写进故事里。
《台北人》这部作品主要描写一九四九年前后,从大陆避难来台湾生活的这类人物,他们之中有富商、高官、将军、妓女、名伶、老师、官夫人等,其中许多人物在随国民党迁台之前,都曾经富贵荣华,风流倜傥,光华四射,而一旦定居成为事实,生活空间的狭隘,个人事业的落寞,常常让这些遗老遗少们觉得今不如昔,辉煌难再,禁不住沉湎于往昔的荣光。时间和空间对这群人有着特殊的意义,他们都无法摆脱时间和空间的变化给他们带来的矛盾和痛苦。从时间上看,他们都有着难以忘怀的过去,过去是天堂,是辉煌,但却不能复返,为了追寻这些事物,他们奋力挣扎抵抗,甚至不惜失去宝贵的生命,拒绝由那美得纤尘不染的理想世界,回到充满苦难与折磨的现实世界。
一﹑怀旧的老者
《岁除》一篇是以赖鸣升的回忆方式进行,它是“《台北人》里典型的不肯面对现实,在回顾中找寻生命意义的悲剧角色之一。”[1]无视于现实世界时间的流动,只耽溺于过去美好的往事,就算承认自己老迈,也接受自己不再是连长,但绝无法面对往事已经“往”,那段岁月只能回味的惆怅。
《国葬》一篇叙述老随从与过世将军的故事,同样以老者秦义方的回忆来进行。随从秦义方退休后,回来参加将军的丧礼,他不停地抱怨年轻一辈的侍从不会照顾李将军,他认为若是自己仍在将军身边,将军便不会死亡。这样的心态很显然地将自己英雄化,认为自己可以掌控他人的生死,和当初在战场上相同,在战场上的士兵若非杀人就是被杀,只有胜者可以存活,可以夺走别人的生命而留下自己的,但如今年老的秦义方只能在医院养病,他唯一的慰藉就是自我虚构的精神堡垒,在里面自己仍和当初那个副官一样了不起。而李将军是透过秦义方的回想,间接地与读者见面,读者看到的是一个不服老的英雄晚年,年迈的他依然去爬山和打猎,对这位立过无数战功的英雄来说,这些活动根本只是小把戏,虽志气与霸气永不衰退,身体器官却被时间给逐渐侵蚀了,最后他心脏病发身亡。
时间的破坏性,将这些昔日英雄逼近了末路,功勋留在记忆里那个最不会遭受到破坏的地方,但是现实世界往往残酷,长江后浪推前浪,主导权总会移交给年轻的一代,而遭到替换后,英雄也必须退场。英雄曾用自己的一生来见证历史,但谁能相信白发老翁曾是一代枭雄?年少的健体可以南征北战,而年迈的身躯却连奔跑都无力,在勇猛的悍将也不敌“时间”这个对手,故英雄的暮年总是比常人更寂寞。
不止英雄怕老,只要是人都难免恐惧面对老去的一天,人到了老年,经历了大半辈子的光阴,这时候已不同于年少时期,青春已流逝,什么都开始衰退,时间可以轻易摧毁一切,包含青春健康的肉体、开朗奔放的热情与源源不绝的动力,但可怕的是人永远无法与时间抗衡,尽管与时间为敌,但最终人只会被推着走。
青春这样东西已让人为之迷恋倾倒,再加上少年实在太过梦幻,于是更增添人们欲擒在手心的渴望。正值青少年的白先勇,便已看透了世事无常的道理,生老病死都是必须经历的事情,但有时却让人难以了然。白先勇深察人性,这些角色都是他对人生深切的探索与悲叹。
二﹑毁灭的肉体
《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描写退伍军人王雄,他“高大的出奇,恐有六尺以上,一颗偌大的头颅,头皮剃得青亮,黑头黑脸,全身都黑得乌铜一般发出了亮光来。”[2]这么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瞅着小女孩丽儿时竟会泛起红晕,还全让她牵着自己的鼻子走,因为他将她视为家乡童养媳“小妹仔”的化身,是昔日美好时光的连结,这才使他再次点燃了希望。于是,他总是费尽心思讨好丽儿,串玻璃珠子、把三轮车擦得光亮,还绑上绒球、小风车等装饰,把丽儿捧得像个小公主,他因受她的重视而满足,并随她的情绪喜怒,但上了中学的丽儿,因同学嘲笑王雄像个大猩猩,便开始与他渐行渐远,使他日渐沉默,遭到女工喜妹的嘲笑,更让他“好像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3],不堪受辱的他傷了喜妹然后投海自杀,徒留那满园子似血一般喷发盛开的杜鹃花,正是他对这一切的反扑。丽儿的疏远如同那再也回不去的家乡,和永远失去的小妹仔,当王雄重新投以期待的梦又一次支离破碎,他也只能选择自我毁灭以逃离这些痛苦。
《花桥荣记》里的李半城和卢先生都先后自尽了,李半城原是柳州城的大老板,流亡到台湾后,被儿子丢在台北孤孤单单过活,七十大寿那天点了满桌子的菜给自己庆生后,隔天便吊死在树头上。唱起〈天雷报〉会眼泪鼻涕直流的七旬老人,健康一点一滴地流逝,往后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与理想可以期待和追寻呢?他的自杀可视为一种对自我生命的固守,固守那些已保有的事物,不让它们再度消亡。卢先生是中学教师,身为桂林人的他知礼识数、斯斯文文,“原该是副很体面的长相”[4],在台北过着光棍生活,除了养鸡外无不良嗜好。这么多年来始终坚守着对家乡未婚妻的承诺,本来有机会和心中记挂着的未婚妻重逢,但没想到是骗局一场,积蓄全无的他不但心灰意冷、日渐憔悴,还自甘堕落到和洗衣婆阿春交往,昔日那份纯洁美好的爱情,变为今日眼前剽悍的泼妇,他的情感需求已向下沉沦。日后还遭到她和奸夫打伤,加上被学校里的小女孩取笑,这些接踵而来的难堪一步步使卢先生濒临崩溃,最后便郁郁而死。
不能得到想要的事物,又难以平常心面对,在满腔狂热的欲望冲激下,理智再也无法负荷,这也就是他们疯狂或死亡的原因。
他们似乎只能靠不断地寻找过去才能度过现在,只有不停地徘徊在过去和现在两个世界之间才能让自己前行。而这种前行,也仅仅是时间上的而已。
三﹑象征的形象
《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描写舞女金大班最后的舞厅生活,故事中兩次金大班回忆起她的情人月如,一次是在得知朱凤怀孕时,她回想起过去替月如怀孕的情况;一次是和害羞的年轻酒客共舞时,她想起当初月如第一次和她跳舞时的情景。月如和金大班相爱,却受到他父亲的反对,他们遭月如父亲拆散后,再也没见过面。故事中金大班曾是红极一时的百乐门舞女,感情史颇为丰厚,但她却对于月如的这段恋情难以忘怀。首先,不同于其他酒客陈发荣、潘金荣与秦雄,作者替金大班这位难忘的情人取了个唯美的名字,月如,像月亮一样的皎洁干净,充满诗意,而他在金大班的回忆里也是如是的美好。不同于一般寻欢的男人,他有着“青白的胸膛和纤秀的腰肢”,让金大班无法移开目光,同时他更是个温柔羞怯的男子,虽不畏世俗眼光有勇气与舞女相恋,却无法挣脱父亲的掌控与约束,最后仍被父亲带回,从这方面来说他是软弱的,他能为爱情而将童贞奉献给金大班,但却无法承担未来,这也不难看出他情感上的稚嫩,他仍未做好进入成人世界的准备。然而最让金大班怀念的却也是他的纯真与稚嫩,流连舞厅的男人多半为逢场作戏,人说戏子无情,舞厅里能有真情几乎是天方夜谭,但月如确实与金大班发生了一段真挚的爱情,他们相爱却无法相守,缺憾的结局最引人怀念,而记忆也永远不会遭到破坏,失去的那个人在对方的回忆里永远是一个无法弥补与遗忘的缺口。一个在风尘里打滚的女人金大班,竟能邂逅一位纯洁的男子月如,月如即象征着那份逝去的爱情的永恒与美好。
白先勇让这些人物中最美好的部分都在回忆中反复展演,便是要将最好的一切用死亡封存,使它再不会遭到破坏,在人的记忆里永存。
人们总希望青春永驻、愿望达成,对生命有着热烈的渴望与执着,但却意识到青春易逝,爱情难求,只好将理智摆在次要位置,往往他们表达情感的方式是非理性的、极端的、异常的,以自己为中心,自我意识强烈,更用自虐、自残等手段当作反抗生存规律和世事无常的手段,沉浸在痛苦的欲望之中,并以此为享受,让自己沉溺在回忆和幻想的痛苦中。不管成功与否,不管结局的方式是死亡还是疯狂,他们都竭尽了全力,他们挣扎的过程,皆是白先勇对于残酷人生的一种揭示。
[参考文献]
[1]欧阳子:《王谢堂前的燕子》,页62,台北,尔雅出版社,1995年4月.
[2]白先勇:《台北人》,页112,台北,尔雅出版社,1983年4月.
[3]白先勇:《台北人》,页124,台北,尔雅出版社,1983年4月.
[4]白先勇:《台北人》,页178,台北,尔雅出版社,1983年4月.
(作者单位:中国计量大学现代科技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