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上学天
2019-07-19陈帅
我出生在小兴安岭的一个林业区。
那里四面环山,中间一条大河流过。童年时最美丽的记忆是每年的三四月,漫山遍野的达达香(杜鹃花)开花了,粉红粉红的,铺满整座绿油油的高山。我们的学校就在半山腰上。回家的路,是沿着花海走下去,经过小树林和一條小河,河上有座用三根圆木并合而成的木桥。
有年夏天,下午上学要迟到了,我便和同学抄近路从下游一处河面不太宽,河水只是没膝的地方,打算涉水过河。偏巧前几天下了场大雨,河水暴涨起来。当时,河对面的一个男生先把我拉过了河,然后我伸出手拉我的同学,那男生在后边抓住我的衣服。可想而知,我们最后都掉进了河里。我们那天下午没去上课,去同学家里烤干了衣服,那时候可没有电话或者手机可以联系老师,我们就享受了一下午没上课的自由。第二天上学,老师在操场上拦住我们,询问前一天下午为什么旷课的理由,我嗫嚅着说:“掉河里了。”回想那时,老师背对着清早的太阳,巨人一样地站着,阳光温和地把光芒洒满了整个学校,我一直记得这个画面,倒不记得老师有没有惩罚我们了,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说了一个太不像真实理由的真实理由。在很多年后,当看到谢尔·希尔弗斯坦的《被绑票》时,我突然想起当年这件事,于是从此很喜欢这位作家的儿童诗。
东北的秋天很美。有一年学校秋游,我们几个人在大部队休息的时候,走上了一条小路。小路旁杂草丛生,尽头是一条河。河对岸的树枝低得压到了水面上,河水安静地流向远方。刚下过雨,小路湿漉漉的,空气里全是雨的气息,树叶、河流混合出一种新鲜的味道,而我们耳边突然响起布谷鸟的欢快叫声。后来学到“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常常出现的就是这幅画面。
冬天快结冰之前,木桥上已经有了冰碴,我们走在桥上必须格外当心。桥下的河水还没完全结冰,河水和桥面的距离约一人高。我从桥这头过去上小学,桥那头的人过桥来上中学,上学的人会在桥上相遇。大家便会自觉停下来,互相扶着缓慢地转身,直到所有人安全地过了桥。虽然我心里很紧张,可是在读书的那几年里,倒从来没有发生过有人掉下河去的意外。
上中学以后,在入冬前,我们有几天不必上学。全校师生总动员,每个人都有“任务”,需要上交“绊子”(就是劈好的一段段木柴,教室里生炉子取暖的时候需要用),还要“糊窗缝”,为的是不让风从窗缝灌进教室。但真正入冬以后,如果坐在靠窗的位置,依然冷得要命,下课必须到教室中间的炉子那里烤上一会儿;可要是坐在靠炉子的位置,那么靠炉子的那半边脸就会像发烧了一般的热,下课必须离开教室去凉快会儿。无论坐哪里,我都很难专心听老师讲课,只有对于冷热的强烈记忆。知识或许就是在冷热交替中自己溜进我的大脑里的吧。
对于冬天我的更深刻的记忆是,天黑得很早,四野俱寂。我和父母在暖和的屋子里,似乎听得见下雪的声音、远处的犬吠,还有行人踩在雪地上赶路回家的“嘎吱”声。
我很喜欢搭上头脑里的时光列车,回到儿时。那时对我而言,一年四季都是很有趣的上学天。
陈帅,生于中国北方,目前定居新加坡。已出版《魔幻人大卫·科波菲尔传》《芝麻班绿豆事》《渴》《武吉知马山的最后一只恐龙》《莫里》等儿童小说。曾荣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第三届“周庄杯”全国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大赛一等奖、“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银葵花奖、“大白鲸原创图画书”金鲸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