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轮回与突围

2019-07-19李玲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9年4期
关键词:呼兰河传突围

李玲

摘要:作为一部不太像小说的小说,《呼兰河传》有着独特的叙事风格。它之所以被后人误认为不是小说,是因为萧红在叙事上消解了宏大叙事,小说当中所呈现都是呼兰河这座东北小城的一些普通的人和琐碎的事。首先,小说在叙事方式上以成人的视角不厌其烦地记录了呼兰河城年年岁岁、循环往复的生活,那里的生命在集体无意识地轮回,人们日复一日、一代又一代地复制着过去的生活,不问明天,不追问意义。与之并行的是,小说叉以儿童视角,重复零碎地叙事,书写了充满童真的、彩色的、爱的世界。关于儿童视角的重复叙事,一方面我们可以说是作者葆有一颗童心,对家乡、童年的乐趣满是怀念;更重要的是,儿童视角是对成人视角下死寂的、无意义的生命轮回的突围。

关键词:《呼兰河传》 重复叙事 生命轮回 突围

小说《呼兰河传》作为萧红最具才华和代表性的作品,经常被读者评价不像是一部小说,因为整部小说看起来没有一条贯穿全书的叙事线索,它没有书写一个宏大的主题,小说当中没有轰轰烈烈的情节,人和事都是零碎的和片段的。茅盾认为这部小说在“不像”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那就是:“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①借用茅盾的话,笔者也发现了《呼兰河传》当中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即本文我们要讨论的“重复叙事”。关于这部小说当中的重复叙事,笔者总结出了两种不同的叙事视角:成人视角和儿童视角。在《呼兰河传》中,这两个叙事视角也常常是线索不明,两个视角交融在一起,需要我们仔细辨析,以明确作者的写作意图何在。

一、成人视角的轮回

成人视角是理性的,从成年人的视角出发,“我”清醒地看到了呼兰河小城的春夏秋冬、一年又一年的景象和那里所发生的一切。寂静的东北小城呼兰河,没有什么特别的,那里的冬天很长很长。萧红在她的自传当中就提到,呼兰河位于黑龙江省,差不多是中国的最东北部,在那里,一年有四个月飘着白雪。因此这个地方的生活和景象,就像是漫长的寒冬,平静得毫无生气,正如小说开篇写的那样,严冬可以将大地封锁。

小说第一章为我们描绘了一个被严寒冻住的呼兰河城。这座小城小到只有两条大街。东二道街的大泥坑算是平静小城里的一大景观了,人们面对大泥坑无比恐惧,也经常在那里遭遇意外的危险。但就是这样一个反反复复给人们以及牲畜造成生命威胁的大泥坑,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说把它填起来。也许,这个大泥坑所带来的危险恰恰成了人们围观看热闹以及话题讨论的焦点,更大的好处是如果这个大泥坑里面淹死了猪,人们就可以吃到便宜的瘟猪肉了。看热闹和吃瘟猪肉这两件事大概是大泥坑带给呼兰河人们的极大“福利”。如果说东二道街上人们的生活像是死寂的湖面的话,那么这大泥坑带来的轰动就是投入石子泛起的涟漪,足以引起人们的关注。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了。东二道街上的人们生活是十分平静的,生老病死都是很平常的。“那里边的人都是天黑了就睡觉,天亮了就起来工作。一年四季,春暖花开,秋雨冬雪,也不过是随着季节穿起棉衣来、脱下单衣地过着。生老病死也都是一声不响地默默办理。”⑦比如,在这条街上卖豆芽菜的王寡妇,原本是一年一年地卖着豆芽的,忽然有一年夏天,她的独子到河边洗澡淹死了。最初这件事轰动一时,王寡妇也因此疯了。然而不久之后,这件不幸的事也就平静下去,人们很快就忘了,王寡妇便仍旧平平静静地活着。因为在呼兰河的人们看来,这样的事情太多,再平常不过,最多也就是人们一时的消遣话题罢了。

东二道街上还有几家扎彩铺,专门为死去的人在阴间做一全套的东西。这全套的东西真是比现实当中的还要精致、齐全。然而做出这些精细活计的人却是些粗糙丑陋的人。扎彩手艺人的生活是贫苦的,他们这样的人“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地长去;长大就长大,长不大也就算了”。是的,活着的人竟然不如阴间的死人,至少,死人还能享用那些丰富多彩的东西,至少去了阴间就再也没有那些苦痛。活着,在那里的人们看来,不过是为了吃饭穿衣。尽管呼兰河的人们不是生活在萧红笔下的乡村“生死场”,但彼时的农村和城市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本质上仍旧是个“乡土社会”。生活在呼兰河城的人们仍然是和动物一样,也不过是“忙着生,忙着死”。

呼兰河城的大街上没有什么大事,至于那些小胡同则更是冷清寂寞。卖麻花、卖凉粉、卖豆腐的人一出现,就像是胡同人们的钟表,因为这些买卖的场景就像定时闹钟一样有规律地重复着。晚饭之后固定的娱乐活动就是看晚霞。尽管在学过绘画的萧红笔下,呼兰河的火烧云是形态无穷、色彩万千,但是看晚霞这项活动也不过是人们重复、单调生活的一部分。日子一天天就这样过去了。“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来回循环地走,那是自古也就是这样的了。风霜雨雪,受得住的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求着自然的结果。”呼兰河的春夏秋冬四季是一年又一年地来回循环,四季的景象在成人的视角之下不过就是风霜雨雪的重复,没有太大的变化,也没有更多的温度和色彩。是的,四季本应是气象万千、色彩斑斓的,至少也有些阳光温暖的日子吧,但是在人们的眼里却尽是这风霜雨雪的嚴冬,或许这就是东北漫长的冬季带给萧红和呼兰河城的人们最强烈的感受,人们的心境和寒冬一样冷冰冰的。

如果说呼兰河人们的日常生活看起来是琐碎的、毫无波澜的,那么日常生活之外的一些活动、节日,就是壮观的。小说的第二章为读者叙述了呼兰河的几件盛事,分别是跳大神、放河灯、野台子戏还有四月十八的娘娘庙大会。谁家要是跳大神了,男女老幼都往那里跑,爬墙登门,现场挤满了人。当大神跳到半夜,鼓声、歌声凄凉。跳大神结束之后不过是曲终人散,人不如愿。难怪“我”会在这一章连续两次发出“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的无限感慨。七月十五的盂兰会,呼兰河上放河灯,一到这一天,奔着去河边看河灯的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然而,绚丽的河灯终究还是一时的,诸多漂亮的河灯最终也是顺着河水,越往下变得越来越少,空留给人们凄凉的夜。河灯是为赶着去投生的男鬼女鬼而放,最末的那些河灯则显得形单影只,它们不正像是现实当中活着的人们那般寂寞凄凉吗?

至于每年秋收之后的野台子戏,也是一年一年在河边搭台唱戏,感谢天地。事实上,野台子戏这一盛举的目的不在于看戏本身,在呼兰河的人们看来,是为了回娘家、相亲、拉家常、互相攀比、调情等等。四月十八的娘娘庙大会也是和前面那些盛举一样,都是为着鬼神而举行的。庙会的流程也是固定的,人们先去老爷庙报个到然后再去娘娘庙那里。庙会的成果也很固定,妇人们买了求子带,还有家家户户都多了一个不倒翁,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值得一提了。

呼兰河的各种活动、盛举是年年如此、人人如此,这些活动在固定的时间点,像是一个提示,提醒人还活着,顶多算是人们单调生活的一点点调味料或是像小说当中写到的那美昧下饭的豆腐。盛举为鬼神不为活人,成年视角下的呼兰河是凄凉的,是死气沉沉的。

以上的第一章和第二章,以成年人的视角呈现了呼兰河城的一个全貌,从第三章开始,叙事者将空间放到了“我的家”。这一章主要是以儿童视角展开的,第四章及之后的章节仍然是从成人的视角出发的,叙述的生活仍然是重复和单调的。例如,第四章不断地重复“我家是荒凉的”:

刮风和下雨,这院子是很荒凉的了。就是晴天,多大的太阳照在上空,这院子也一样是荒凉的。

我家是荒凉的。

那粉房里的歌声,就像一朵红花开在了墙头上。越鲜明,就越觉得荒凉。

我家的院子是很荒凉的。

我家的院子是很荒凉的。

我家是荒凉的。

这样一来,不但不觉得繁华,反而更显得荒凉寂寞。

短短的一章,如此密集地多次写到“我”家的“荒凉”,我们不禁心生感慨,“我”的家给“我”的感受竟是这般寂寞!院子里住了那么多户人家,然而每个人的处境都是那么凄凉,每个人的感受都是那么寂寞。第六章写到有二伯,再一次重复了“我家的院子是荒凉的,冬天一片白雪,夏天则满院蒿草。风来了,蒿草发着声响,雨来了,则关着大门静静地过着日子”。是的,院子里面一年四季如此,景致是荒凉的,人们的生命是一天一天地重复着凄凉。

提及有二伯这个人物,小说第六章对他有专门的书写,出现了大量的重复叙事。“有二伯的行李,是零零碎碎的”“有二伯的枕头,里边装的是荞壳”“有二伯的手是很粗的”。写到有二伯喜欢说“介个”絮絮叨叨、写到有二伯的不同称呼、写到老厨子叫有二爷,等等,也是连续用了很多个例子,重复铺展开来。这些重复的叙事为读者所呈现出来的是有二爷可悲可叹的人生,他要常年面对人们的嘲讽、“我”父亲的暴打。这些叙事当中还饱含了萧红对有二爷这个人物的无限同情,同样地,作者的悲悯还给予了小说当中的团圆媳妇、王大姑娘、冯歪嘴子等人物。

说到底,呼兰河城的生产、生活仍旧是一种乡土社会的模式。费孝通先生认为“乡土社会在地方性的限制下成了生于斯、死于斯的社会。常态的生活是终老是乡”③。呼兰河的人们在那里生、老、病、死,可能一辈子都待在某条大街、某条胡同、某个院子里面,更遑论离开这座小城市。人们一年四季、年年岁岁、世世代代都在重复生活着,形成了生命的轮回。这个轮回是封闭的,最终成为一种历史的惰性。成人视角下循环往复的叙事,就是这个封闭死寂的轮回最直接的呈现,这是一个没有温暖和爱的世界。小说第五章写到团圆媳妇的悲惨遭遇更是让人无比痛心,狠心的婆家人、冷漠的旁人.都是害死她的凶手或者帮凶。院子里的老胡家每天为了给团圆媳妇治病,给她跳大神、洗澡,众人前来围观,天天如此。这样的重复是人们愚昧、麻木的最直观呈现。如果说《生死场》里面的人们是“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那么,在《呼兰河传》当中,萧红则试图为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寻找一个“生”的突破口,如何突围、怎样呈现这一突围,作者在叙事方式上给出了其中的一个答案。

二.儿童视角的突围

如果说小说成人视角下的重复叙事呈现的是一个死寂的世界,那么与之并行的是,萧红还采用了儿童视角为我们呈现了一个有爱的、鲜活的世界。成人视角的重复叙事是对呼兰河人们生命无意识轮回的有力批判,其深刻鲜明的力度絲毫不亚于鲁迅。然而,萧红强有力的批判不仅仅是怒其不争,还有哀其不幸,悲悯和爱才是萧红写作《呼兰河传》的底色。当我们了解了萧红生平所经历的太多不幸,或许能理解其中的缘由,但同时也更感动于她这样的底色是多么难能可贵!这世上有太多的人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能做到以德报怨的实在是太难得,萧红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人。

萧红出生在一个地主家庭,他的父亲十分贪婪,而且脾气暴躁,经常打骂年幼的萧红。而每当挨了父亲的打,萧红就会待在祖父的房间里,因为同样在家里遭受冷漠暴力的祖父会给她安慰和温暖,他们相依为命。

祖父时时把多纹的两手放在我的肩上,而后又放在我的头上,我的耳边便响起这样的声音:“快快长大吧!长大了就好了。”

可是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恶而外,还有温暖和爱。

所以我就向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远的憧憬和追求。④

事实上,萧红童年遭受的不只是父亲的打骂,还有继母的虐待。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娶了新的母亲,继母虽然很客气,但经常指着桌子或椅子骂人。庆幸的是,在这个冷冰冰的家里,萧红的童年还有最爱她的祖父相依为命,直到祖父去世。因此,之后的萧红一直都在寻找那个像祖父一般有爱的人,一直都在寻找爱。“我懂得的尽是些偏僻的人生,我想世间死了祖父,就没有再同情我的人了,世间死了祖父,剩下的尽是些凶残的人了。”⑤尽管萧红此后还是求而不得,但她从来没有忘记在心中持守爱,《呼兰河传》中儿童视角叙事下的那片五彩斑斓、无忧无虑的后花园,就是萧红为自己和呼兰河的人们所预留的爱的世界。

本文的讨论一直在围绕这部小说重复叙事的问题,儿童视角的重复主要集中在小说的第三章。这一章的叙事空间是在“我”家的后花园里面,主要的人物是祖父和“我”。这片后花园,在儿童的视角下如画卷一般依次呈现,如梦如幻。一下子,世界都有了色彩和生机。“花园里边明晃晃的,红的红,绿的绿,新鲜漂亮”。

相比成人视角叙事的冷静、克制,儿童视角的叙事就生动活泼很多。小孩子没有一个严谨的逻辑,说起话来是重复且零碎的。在这片后花园里,“我”和祖父形影不离。“祖父一天都在花园里边,我也跟着祖父在后花园里边。祖父戴一个大草帽,我戴一个小草帽;祖父栽花,我就栽花;祖父拔草,我就拔草。”“祖父铲地,我也铲地。”这种重复絮叨的叙事方式很明显是儿童视角的,读来十分可爱,“我”和祖父亲密无间的关系跃然纸上。在这样的叙事视角之下,后花园与外面毫无生机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里,动物和植物,一切都有了生命。

在儿童的视角之下,后花园里的生命是真切的。“我”不厌其烦地反复为读者描绘花园里看到的景致,正是说明“我”对花园里所有的生命都观察得那么仔细。那些细节,只有用心且有爱的人才能看见。而同时,连同“我”和祖父,花园里的所有生命又是无比自由的。这片土地是鲜艳繁华的,人和天地、万物都联结在一起,这与屋里那个狭窄的世界以及花园之外的那个单调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在花园里,我们能看到各个季节、各种色彩的景象,与成人视角所见截然不同。

除了在后花园和祖父相伴的五彩时光,我之后还跟祖父学诗。“早晨念诗,晚上念诗,半夜醒了也是念诗。念了一阵,念困了再睡去。”原本对于小孩子来说,学习是枯燥乏味的,但是“我”和祖父学诗却是愉快和自由的。祖父不会强迫我必须学会哪一首,不喜欢的换一首就是。祖父讲诗的时候,“我”总有问不完的问题,而祖父总是笑着解答。此外,“我”和祖父的活动还有一起吃好吃的。祖父对“我”总是不厌其烦,没有一丝的冷漠。在这里,没有花园以外世界的麻木、凄凉、寂寞。

萧红在这一部分采用儿童视角的重复叙事,当然一方面是对童年生活特别是和祖父相伴的那段珍贵的美好时光的怀念。尤其是写作《呼兰河传》的时候,正值战争,萧红在香港也是他乡之客。漂泊了一生的萧红在这个阶段书写这样一部自传性的小说,自然免不了表现出对童年美好的无比怀念,最重要的是童年里有最爱她的祖父陪伴着她,带给她温暖和爱,这些温暖和爱也一直留存在萧红的心底,直到她永远地留在了香港浅水湾。同时,面对写作本身,作者又是理性的。儿童视角的叙事绝不是萧红感伤、怀旧情绪的泛滥,因为这不符合萧红一以贯之的写作风格,更不能体现萧红这位才女作家的卓越才华。采用儿童视角重复叙事的方式,萧红是有意识的。

我们前面提到,成人视角和儿童视角经常在小说当中切换、融合。不难发现,第三章还是有成人视角的重复叙事的,例如,写到了“我”在家里储藏室的新发现,翻出了家里许多年前存放的东西。“家里边多少年前放的东西,没有动过,他们过的是既不向前、也不回头的生活。”就像是常年待在储藏室里的这些不见天日的旧物件所隐喻的一样,“我”家里的人们过着平静的生活,这种生活是没有盼望和意义的,当然更谈不上什么反思了。

结语

两种视角的重复叙事,作者当然是有意而为之的。与叙事空间上的明确区分(花园之外和后花园的区分)相呼应,两种叙事视角的区分将呼兰河的世界划分成了一个凄凉的世界和温暖的世界,后者是对前者的有力突围。面对现实生活的种种磨难,萧红用温暖和爱去回应。面对呼兰河这座荒凉的小城,萧红用成人视角的重复叙事写出了人们无意识的生命轮回,对人们的麻木冷漠进行了深刻的批判;但同时,她还预留了一个儿童视角,这种重复叙事不再是无聊刻板的,而是多彩生动的,这是萧红用温暖和爱为呼兰河所预留的色彩。当然,很多时候,萧红在小说当中将两种视角融合,我们的讨论所做的区分只能是大体上的,有一些细节还需要进一步斟酌辨别。

此外,除了儿童视角之下的后花园的突围,小说最后一章讲述的冯歪嘴子的故事,或许为我们呈现了另一种突围的可能性。叙述冯歪嘴子的部分,仍然采用的是成人的视角。面对贫苦的生活、妻子王大姑娘的去世、人们的嘲讽,冯歪嘴子并没有绝望,相反他因为两个儿子镇定了下来。面对生活的不幸,他不悲观不绝望,并没有像人们传言的那样去上吊、自刎,而是活得好好的。尽管他的儿子在旁人看来并没有长大,但他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的孩子一天比一天大。“微微地一咧嘴笑,那小白牙就露出来了。”这小白牙也是对外面那个暗淡世界的回击,顽强的生命力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活着,在奋力突围,坚强地生长在那个与他格格不入的世界。愿他长大后也能回应世界以温暖和爱。是的,小说当中的“我”、祖父、團圆媳妇、王大姑娘、冯歪嘴子等人,就像是呼兰河城里的闯入者。和呼兰河城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们把这个世界看得真切,他们说实话,他们不悲观,面对冷冰冰的外界他们没有心生仇恨,他们的生命是有盼望的。温暖、爱、坚强,或许都可以给呼兰河轮回的生命以启发,给出突围的可能性。

《呼兰河传》是美好的,是积极的。当我们重读茅盾在序言当中所做的“除了因为愚昧保守而自食其果,这些人物的生活原也悠然自得其乐”⑥的评价,就会发现他是片面的。因为,首先这部小说当中的人物并不都是因为愚昧保守而自食其果,他们当中也有清醒的祖父、反抗的团圆媳妇、顽强的冯歪嘴子以及天真善良的“我”等人。他们更不是悠然自得其乐,“我”和祖父的快乐时光是真实的,而冯歪嘴子的坚强是具有反抗性的。我们要看到,萧红对愚昧的人们不乏批判,她批判他们的愚昧和集体无意识,但同时也不忘用爱去温暖这片土地,这才是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如果只有批判,剩下还有些什么呢?呼兰河的人们终究要活着,在这大地上的生命终究要活下去,怎么活得有盼望、有自我,找到安放心灵的地方,萧红一直在试图找到答案。至于小说当中采用儿童视角重复叙事所呈现的爱能否突围、冯歪嘴子父子的顽强能否突围,也许萧红本人也不能保证,这只是她饱经人生的风霜雨雪之后在他乡所做的一次勇敢尝试。这尝试也许是理想主义的,但至少她没有放弃,也不会因此沉沦。抗战时期的萧红不同于丁玲、萧军等人,她没有走上主流革命文学的道路,仍然坚持在写作当中对人性、自我这些永恒的话题进行探索。萧红的生命十分短暂,但其作品带给后世人们的思考是超越时代的。作为一位在夹缝中写作的女性作家,萧红担得起学者戴锦华“大智勇者”的评价。

①⑥茅盾:《呼兰河传》序,湖南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9页,第10页。

②萧红:《呼兰河传》,湖南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9页。(文中相关引文皆出白此版本,故不再另注)

③费孝通:《乡土中国》,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3页。

④⑤萧红:《萧红自传》,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4页,第9页。

猜你喜欢

呼兰河传突围
成功突围的中美建交
堵车“突围”记
学员团突围战(中)
“稀有气体”刘成城的少年突围
译者主体性之动态研究
浅析葛浩文《呼兰河传》的英译
上微突围战
饿了么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