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谋
2019-07-18
一
寒冬的墓地,群山萧索,百树凋零,不见鸟飞,不闻兽叫。乍看去,就像低垂的云幕前凝固着一幅死气沉沉的画。淅淅沥沥的冬雨打湿了墓碑,墓碑上刻着“慈父田弘明之墓,女儿立”。几个穿黑衣的泪人儿站在几把黑色的雨伞下,对着墓碑鞠躬,祭拜。几束白色的马蹄莲躺在墓碑前,是那样安宁、沉寂。
“大小姐,我们回去吧,夫人还躺在病床上。如果田董事长泉下有知,一定不希望看到你们这样悲痛欲绝。”其中一人说。
田小姐被搀扶着无力地起身,摇摇晃晃地离开父亲的墓前,几把黑色的伞陆续向外移动,她泪眼婆娑地望见墓地深处也有人在祭拜故人。
几乎同一时间,各大媒体放出重磅新闻:田氏集团董事长因企业破产,身患重度抑郁症跳楼自杀!
二
四个月后……
春暖花开的五月,春申市国际五星世豪大酒店顶层58楼水晶宴会厅内正热闹地举办着一场婚礼。这是景氏集团董事长景瑞的长公子景俊希的婚礼,出席的都是商界名流。景家把酒店最高层最奢华的宴会厅包了场,在玻璃墙和水晶灯的映照下,婚礼现场绚丽无比,落地幕墙外是春申市美丽的夜景。
33岁的新郎景俊希和28岁的伴郎景俊逸跟随在景瑞身后,与各位商界长辈寒暄。化妆室内,28岁的新娘慕心语已梳妆完毕,身穿由法国设计师定制的婚纱,坐在红色皮质沙发上楚楚动人。
伴娘罗娇看着沙发上的新娘不禁赞叹:“真是美若天仙呀,估计连一些女演员看到你都要甘拜下风啦。”罗娇和心语是同事。
心语低下头微微一笑,把爱马仕小手包交给罗娇,说:“手包你帮我拿着,里面有手机和随身用品。”
罗娇接过手包说:“OK。好漂亮的手包,太精致了。天呢,是爱马仕的限量版呀!”
心语说:“这是和景总出差去巴黎时买的。”
“怎么还叫景总呀?都结婚了。你现在不是景俊希的秘书,是他老婆了。”罗娇低呼。
心语笑着说:“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过了十分钟,化妆室的门被推开,景俊希修长的身形站在门边,笑意盎然。红色领带配白色衬衫,一身黑色西服裁剪得当,左边别着一朵红玫瑰胸花,三七开的发型下,目光深邃且温柔地注视着新娘。
“好美喔,真是一对才子佳人!”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心语被罗娇突如其来的咋呼声惊得睁开了眼。
身穿白色露肩婚纱,端坐在沙发上的慕心语柳眉锁翠,杏靥敛红,剪水秋瞳,美得那样不真实。景俊希也看痴了,他从没见过心语如此迷人。
“都准备好了吗?”俊希问心语。
“嗯……”心语看着俊希娇羞地点点头。
俊希缓缓走到心语跟前说:“别紧张。婚礼一定会圆满,如你意的。”
“大哥做事稳妥,别说婚礼会如大嫂的意,如果大嫂要北极星,大哥都会乘宇宙飞船去外太空取来的。是吧,大哥?”身穿粉色西装黑衬衫别朵粉玫瑰,一身浓烈的范思哲香水味,顶着个飞机头的景俊逸吊儿郎当地从门外走进来。
伴娘罗娇上前说:“景总做事向来稳当,哪像您二公子神龙见首不见尾,未见其人先闻其香。”
景俊逸在景俊希身边假模假样地转了一圈,对着罗娇说:“呵呵……你不知道大哥在我这个年纪时有多么不靠谱,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后才收敛了许多。”
新郎景俊希顿时脸色一沉,怒吼一声:“景俊逸,你说够了没有?今天是我和你大嫂结婚的日子,你的放肆无礼是不是可以收敛一下?”
站在一旁的慕心语和罗娇被吓了一跳。
俊逸无所谓地对着俊希耸耸肩,向前一步靠近心语说:“好吧,今天呢,就全听大哥的,祝我美丽的大嫂新婚快乐。”然后大摇大摆地向门口走去,回头抛了句“耳钉很漂亮”,说完来了个飞吻。
罗娇看着新娘佩戴的首饰,羡慕地嘀咕道:“有哪一件不漂亮的?都价值不菲呢。”
心语看着这个即将成为小叔子的人,对着俊希无奈地笑笑。俊希靠近心语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低声说:“放心,有我在。”
门外响起了婚礼进行曲,罗娇催促两人赶紧做好出场准备。
三
当天,世豪大酒店一楼东方厅也正举办着一场婚礼。新娘是春申市公安局刑侦队的副队长柯兰,34岁。脱下英姿飒爽的警服,换上洁白的婚纱,微卷的中短发,挑染成酒红色,剑眉下一对会说话的大眼睛,坚挺的鼻梁,薄而小巧的嘴唇,一张俊美的脸在化妆师的手中变得妩媚动人。
“柯队今天光彩夺目,不愧是我们的刑侦之花,是吧,队长?”说话的是刑侦队安队长的助手小宁,小宁是刚从春申市公安学院毕业的新警,机智、果敢。
“嗯……”回答小宁的是刑侦队队长安然,年方四十,一米八三的身高,身材健硕,偏分头下一双像鹰一样炯炯有神的眼睛,时刻捕捉着四周的动态。
性格沉稳、少言、坚毅的安队长走到新娘和新郎跟前握了握手表示祝贺,随后找到女方同事席位入座。新郎萧涵,37岁,职业是律师,戴副黑框眼镜,夫妻二人皆是行业中的精英。
“表哥,表嫂,新婚快乐,百年好合。”田恬是新郎萧涵的表妹,二十多岁,披散着的一头乌发把原本就尖瘦的瓜子脸遮得只剩巴掌大小了,身穿黑色一字肩包臀裙,踩着高跟鞋,握着香奈儿手包,手上拿着一个扁扁的大礼盒,满身浓烈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柯兰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又立马露出微笑。萧涵对田恬说:“谢谢表妹,你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很开心。”说话的同时还拍拍田恬的肩膀。
“表哥一生中这么重要的场合,我当然要出席喽。这是送给表嫂的套装,我亲手设计裁剪的。”田恬把一个扎着蝴蝶结的礼盒递到柯兰手中。
柯兰接过,笑着说:“谢谢表妹。”
合影后,田恬转身走向男方家属的圆桌。
柯兰好奇地望着萧涵说:“她居然还会做衣服?”
萧涵说:“她大学念的是服装设计,回国后荒废了学业。不久前她们家发生了很大的变故,现在也挺不容易的。”
柯兰附和了一声。
婚礼仪式临近尾声时,安然接到了局里的电话。有人报警说,这家酒店的58楼水晶宴会厅婚礼现场有两人非正常死亡。120和110均已到达现场,指挥中心请刑侦队出现场。安然脸色一沉,带着小宁他们起身告辞。
柯兰一听说发生了案件,急忙拉上伴娘法医石小慧要一同前往。萧涵面孔一板说:“还没敬酒呢!”
柯兰不管不顾地说:“楼上人命关天,你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萧涵极其不满地说:“我又不是警察,没有你这么高的觉悟。”
安然见势不妙,赶紧出来救场,提议说:“要不你们一起敬在场来宾三杯酒,然后做个说明吧。”
萧涵觉得这也算是个折中的办法,两人敬完三杯酒作了解释后,安然等一行人直奔酒店58楼。
四
水晶宴会厅里,宾客们围成一个大圈,人群里传来一位中年妇人和一位年轻男子歇斯底里的哭喊。
喧哗声中,110接警民警上前向安然汇报:“安队长,我们接到报案就赶来了,120急救已确认两人死亡,疑似中毒。死亡的是新郎景俊希和他父亲景氏集团的董事长景瑞。我们已经封锁了现场,让酒店工作人员关上了宴会厅的所有门,中间没让任何人离开。”
安然拍了拍民警的肩膀说:“辛苦了,之后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我们是春申市公安局刑侦队的警察,请各位配合一下,谢谢。请大家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安然对着参加婚礼的宾客们边说边亮了亮警官证。
当宾客各自散开回到座位上后,只见婚宴父母桌这个圆桌边,身穿淡蓝色鱼尾敬酒服的新娘蹲在地上的新郎旁默默哭泣,一个身穿粉色伴娘裙的女子在新娘旁扶着她。而一位穿戴华丽的中年妇人和一位身穿粉色西装的年轻男子,则蹲在景瑞旁边号啕大哭。
120急救医务人员正在默默收拾医药箱,法医石小慧上前询问了情况。安然对酒店宴会部和保安部当值的人说:“我们需要在死者周围清场,鉴定取证,麻烦配合我们。”
在世豪大酒店员工的劝说下,家属终于离开死者,在一旁就座。几个刑侦队队员取来了鉴定装备,小宁取出黄色警戒线把参加婚礼的所有宾客拦在线外。鉴定科人员开始拍照取证。
死者新郎景俊希,黑色西服白色衬衫红色领带,双手握在脖子上,口吐白沫双目紧闭,侧身蜷缩在地上。地上有着一朵鲜艳的红玫瑰胸花,估计是死前挣扎时掉落的,能感觉出死者生前很痛苦。另一死者是新郎父亲,景氏集团董事长景瑞,身穿暗红色西装、浅灰色衬衫,笔挺挺地躺在景俊希边上,双手同样握住脖子,仰着头双目圆瞠。
石小慧戴上手套,凑近死者,轻轻捏住景俊希的两颊使其张了张嘴,翻了翻眼皮,走到旁边又鉴定了另一位死者,然后转身对安然和柯兰低声说:“两名死者口中均有苦杏仁味,估计是氰化物中毒,立即死亡,当然,最终结果还是要等回去化验以后才能确认。所有食物和酒都要带回队里做进一步鉴定。”
穿着白色婚纱、戴着橡胶手套的柯兰说:“看来多数是投毒谋杀。”
安然面色凝重地说:“如果是谋杀的话,在场的少说也有三百人,要立刻进行排查,说不定装有氰化物的物证还留在这里。我向局里请求增援并封锁消息,一会儿记者来了可就麻烦了。”
此时,慕心语神色恍惚地跟在担架工作人员身后,泪眼婆娑,声声呼唤“俊希”。同为新娘的柯兰看到此情此景,心生怜惜,觉得她好可怜,在旁轻轻扶住慕心语。心语腿一软半个转身晕倒了。穿白色婚纱的柯兰一把抱住穿淡蓝色鱼尾礼服的心语,蓝白婚纱紧紧靠在一起,像相隔一线的天空和海洋。身后有闪光灯在闪烁,安然立刻让小宁去找闪光灯的来源。
伴娘罗娇跑来心语身边,叫道:“心语,心语,醒醒啊……”
“小慧,快过来看看。”柯兰抱着心语,向背对着她的小慧叫道。
石小慧小跑两步过来,检查了晕厥的心语说:“不碍事,可能是低血糖,让她喝一点糖水,吃点甜的食物就好了。”
柯兰让人搀扶心语去酒店医务室躺一会儿。
随后,柯兰问酒店工作人员要了几间小型会议室,将前来增援的民警分成几组人员,对三百多位宾客逐一例行询问、做笔录。鉴定科人员带着桌上所有酒水、食品和可疑物品先回公安局一一做鉴定。
安然和小宁则在酒店保安部总监的陪同下,前往一楼监控中心,查看拷贝婚宴当天的监控录像。
五
调查一直做到次日六点,刑侦队的队员回到局里,围着会议桌坐成一圈。柯兰和安然手中分别拿着一叠资料。
此时的柯兰身穿牛仔裤,短袖T恤外随意罩了件外套,卸了妆的素颜显得清丽脱俗,又不失锐气。她整了整文件说:“各位,据调查,在新郎新娘敬酒前上过一道中式点心荷花酥。这道荷花酥据说是景瑞夫人特意让厨房在热菜前上的,造型美观寓意美好,据说是想让他们在敬酒前垫垫胃。荷花酥由服务员端上桌时非常酥脆,大家各自品尝了一块,这个时候景俊希突然表现出很难受的样子,手握着脖子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着。景瑞和夫人立刻围到他身边询问,没过几秒,景瑞也出现了痛苦的神情,手握着脖子口吐白沫地倒在了儿子身边。正在与宾客闲聊的二儿子景俊逸跑来桌边,让酒店服务员叫来120救护车;110警车是酒店保安当值负责人叫来的。顺便提一句,景瑞夫人昨晚在我们排查时心脏病突发,已被送往医院,目前虽已脱离危险,但仍昏迷。”
安然说:“宴会厅中的监控视频效果不佳,画面不很清晰,但是与柯兰说的基本相近。这是法医刚送来的鉴定报告,景瑞和景俊希父子均为口服氰化钠中毒,立即死亡。目前,我们判定这是一起投毒谋杀案。”
安然讲完,柯兰继续说:“我们询问了把荷花酥端上桌的服务员。她是世豪大酒店的老员工、宴会厅主管,工作已有七年之久,本市人,没有案底,平日工作认真负责,为人忠厚老实。她说在从后厨端荷花酥上桌的过程中有被中断过。她先把荷花酥放在进门处长方形的摆菜台上,然后去换宾客们用过的脏盘子,之后再将荷花酥端上桌。随后我们又去厨房询问了当晚制作荷花酥的甜品师,据了解有三十多盘荷花酥逐一放在后厨的出菜桌上,由服务员随意拿取,我们排除了酒店工作人员作案的可能性及动机。在对宾客们的询问中,我们得知景瑞的亲弟弟景祥,在景俊希婚礼前一天召开过紧急会议,煽动股东们联合手里的股权威逼景瑞退位。在紧要关头,景俊希突然出现,挽回了局面,景祥愤然离去。昨天他到过婚礼现场一会儿,之后没有人再见过他,直到现在他的亲哥哥和大侄子都死了,本人也迟迟未露面。我个人觉得,这个景祥很有嫌疑,如果景瑞和景俊希身亡,真正能操控景氏集团的人就是他。”
待柯兰说完,安然开始布置任务:“接下来,我们分成四组。第一组根据景祥的照片,在录像视频中找出他在婚礼现场出入的时间。第二组在录像中找出那盘放在宴会厅进门处摆菜台上的荷花酥有谁靠近过。第三组去景祥的家中调查,想办法找到他,把他带回来。第四组去景瑞家中等候他的私人律师宣布遗嘱。”然后,逐一宣读了分组名单。
柯兰没听到自己的名字,问安然:“那我的任务呢?”
安然看着她说:“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回家哄好生气的新郎,把昨天匆匆收场的敬酒仪式好好向双方家长做个解释。”
柯兰犟着说:“可是我想尽快破案,来慰藉那位可怜的新娘慕心语。”
安然说:“破案的事有我们呢,你先回家处理好事情。”
柯兰见安然态度坚决,只能听命回家。
六
早晨八点,队员到达景祥家时,他正在车库停车。年过半百的景祥听到消息后震惊不已,配合地上了警车。
安然和景祥面对面坐着,安然清了清嗓子说:“想必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有几个问题需要你回答。”
景祥老泪纵横地哽咽道:“大哥和俊希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太不幸了。警官,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安然问:“我们得知昨天你也参加了婚礼但是中途离场了,请你告诉我几点离场的,之后去了哪里,为何到今早才回家?”
景祥看着安然说:“警官,你们不会是怀疑我吧?那可是我亲哥和亲侄子啊!”
安然哼了一声,笑笑说:“据我们所知,在你大侄子婚礼前一天你召集股东们逼你亲哥退位时可不是这么想的吧?”
景祥苦笑一下说:“看来你们确实怀疑我,连前天发生的事情都调查清楚了。”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昨晚我是5点50分左右到的婚礼现场,因为前天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所以我向他俩打声招呼、送上礼金,大概6点05分仪式刚开始便离开了。我让酒店工作人员将我的车开到大门口,独自开车去了宝杨码头,整晚我都待在自己的小游艇上。因心情不好独自喝闷酒,喝着喝着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天已亮,便开车回了家,刚到家就被你们带来这里了。”
安然问:“有人可以帮你作证吗?”
景祥考虑了一会儿说:“没有。但是我真的没杀害大哥和侄子,请你们相信我。”
安然起身说:“请你先待在公安局,等待我们的调查。”
景祥突然起身对着安然大声说:“你们无权拘留我,我要打电话给律师!”
安然和小宁走出审讯室,第一组队员们来汇报,在世豪大酒店监控录像中发现景祥是17点53分抵达婚礼现场,待了10分钟左右离开宴会厅,之后酒店员工将他的车泊到正门口,他开车离去。
小宁说:“那他就不可能在荷花酥里下毒,因为此时这道点心还在制作中。而且一般点心都是最后上的,他不会料到景瑞夫人让厨房将点心提前了。”
安然说:“为了以防万一,派人去确认他是几点到的宝杨码头,以及整晚待在游艇上的说法是否属实。”
七
第四组队员返回后,向安然报告了律师宣读的遗嘱内容:“景瑞逝世后所有的不动产、股票以及房地产归夫人和二儿子所有,公司股份归大儿子。但是如有继承人在继承过程中突发意外身亡,未能及时办理遗产继承手续的,那么所有遗产将平分给余下的继承人——配偶和子女。”
安然沉思地说:“也就是说,如果继承公司股份的大儿子景俊希在办理继承手续前意外死亡的话他就没有继承权,景瑞的遗产由夫人和二儿子景俊逸平分。景瑞夫人昨晚心脏病入院还未苏醒,如有万一,那么所有遗产将由二儿子景俊逸一人继承。在律师宣读完遗嘱后,景俊逸表情怎样?”
队员想了想说:“好像很吃惊的样子,完全出乎意料。”
此时小宁插了句嘴:“这算是动机吧,他也有嫌疑。”
安然默不作声,之后让队员去找景瑞的律师,确认有没有人事先知晓这份遗嘱的内容。
第二组查看监控录像的队员们汇报,宴会厅主管将那盘荷花酥放在婚礼进门摆菜台时,二儿子景俊逸和一名女服务员站在桌前有一分钟左右。景俊逸开了瓶红酒倒了一杯,当他拿着酒杯走开的同时,女服务员也取了瓶红酒离开摆菜台,递给了其他桌的客人。宴会厅主管换完餐盘后便把荷花酥端上了桌。安然派第二组队员调查景俊逸的私人账户,派小宁去世豪大酒店找到这个女服务员,将她带回公安局。
下午,前往宝杨码头查证的队员返回时,身后跟着一位女士。队员对安然说:“景祥确实是离开酒店后,径直开车去了宝杨码头,但他不是一个人,这位女士和他在一起。码头停车场夜班保安证实景祥的车是晚上7点08分进入的,游艇停放港口的监控录像证实,昨晚7点10分过后景祥一直待在游艇上。从世豪大酒店开车到宝杨码头最快也要一小时。队长,另外这位女士有话要单独同你讲。”
在小会议室内,安然得知,这位女士名叫印玥,是景氏集团公关部经理,也是景祥的情人。她和景祥昨晚7点多便一直待在游艇上风花雪月,到今早7点两人才分开各自开车回家。因为不想这层关系暴露,所以景祥才谎称独自在游艇上待了一夜。
景祥的嫌疑被基本排除。景祥离开公安局前,紧紧握了握安然的手,沉痛地说:“请你们一定抓到谋害我大哥和大侄子的凶手。”然后拉着印玥走出公安局。
八
傍晚时分,前去调查景俊逸私人账户的队员回来后汇报:查到景俊逸负债累累,他身边的哥们儿避之不及,就怕他借钱。一个月前他在澳门豪赌,拿公司的股份做了抵押,婚礼前几日赌场要债人甚至都已经追到景氏集团大门口了,正巧被景俊希撞见拦了下来,这是听公司大门口当值保安说的。当天景俊逸在公司停车场向景俊希借钱还赌债,景俊希不给,兄弟俩扭打起来。据说这几日再还不上钱的话,澳门那边将找景瑞威胁出让公司的股份了。前几年景俊逸在澳门赌博输过一次钱,数额巨大,之后景瑞切断了他所有的经济来源赶出家门半年多,在夫人恳求之下才同意让他回家,替他还了赌债平息了事。景俊逸这次胆大妄为,竟然拿公司的股份做抵押,如果被他父亲知道,后果可想而知。
安然让人去把景俊逸“请”来问话。
“爸和哥被人谋杀了,我妈心脏病躺在医院昏迷不醒,你们不去抓凶手,把我抓来干什么?”景俊逸一边努力挣脱,一边大声叫喊。
安然递给景俊逸一杯水说:“嗓子叫得渴了吧,先喝口水再回答我几个问题。你与父亲和哥哥的关系如何?”
景俊逸捏着一次性水杯,低着头边喝水边低声回答:“很好。”
安然注视着他,慢悠悠地说:“科学家认为人在撒谎时会表现出几个信号,第一就是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第二说话的分贝偏高或偏低,第三会揉搓衣角或者不自觉地捏手中物品。就像你现在这样。”
景俊逸放下被他捏扁的一次性杯子说:“警官,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你和父亲、哥哥的关系并不好而且很僵。前几年你因赌博被父亲赶出家,一个月前你在澳门豪赌输得很惨,将公司的股份做了抵押,如果你在这几天还不了债的话,赌场要债人就会找到你父亲。你哥哥知道了这件事,但不肯替你还债,你们在停车场扭打起来。之后你害怕事情败露再次被父亲赶出家门,无意间知晓了你父亲的遗嘱内容,为了继承所有的遗产,你就预谋……”安然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眼前这个败家子的反应。
景俊逸激动地站起身,拍着桌子说:“胡说,我要告你诽谤!我是欠了赌债,用公司的股份做了抵押,但是我没杀人。在婚礼前一天我哥已经替我把赌债都还清了,不信你可以去查。而且哥答应保密,我也答应他从此以后不再赌博了。我根本没必要杀害他们来获得遗产,还有我之前根本不知道爸的遗嘱内容!”
安然继续逼问:“婚宴中你站在宴会厅进门的摆菜台边上干吗了?荷花酥里的毒是否是那时投的?”
“警官,我妈、嫂子和伴娘她们都吃了荷花酥,怎么她们都没事?而且我怎么能保证有毒的两只荷花酥一定被爸和哥吃到?你不去查毒死爸和哥的凶手,在这里审我干吗?我走到摆菜台那边是在找红酒,我们桌上放的都是葡萄汁饮料,用来敬酒时混淆客人的。我想倒一杯红酒敬大哥,感谢他在婚礼前一天替我还了赌债!”景俊逸说到死去的哥哥时失声痛哭。
此时小宁敲响了审讯室的门,示意安然出来:“队长,我把人给你从酒店带来了,这就是和景俊逸一起站在宴会厅进门摆菜台边上的服务员。”
女服务员告诉安然,婚礼仪式后有一桌客人不小心弄洒了红酒,再要一瓶,她便去摆菜台那里取,刚走到长方形摆菜台前,穿粉色西装的伴郎走了过来,拿了瓶红酒自行打开倒了一杯就走了,之后她拿了瓶红酒去给客人。在这一分钟里,荷花酥这盘点心一直在她左手边的摆菜台上放着,伴郎是从她的右手边走来,倒酒时也始终站在右边,要在她的视线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投毒是没有机会的。
女服务员离开后,小宁补充说,我对这名女服务员背景做了调查,没有问题。安然点点头,他对小宁做事还是放心的,周全仔细。接着又派小宁去做另外一件事。
据了解,死者景瑞的律师十分肯定,这份遗嘱在今天打开前没有第三人知晓里面的内容。而且这位名律师的口碑值得信赖。
晚上十点左右,小宁跑进刑侦队办公室,他喝了口水对安然说:“队长,我查到了,在婚礼前一天,景俊希确实把他弟弟的赌债全还了,已无需用公司股权做抵押,澳门赌场那边也证实收到了债款。”
安然只得放走了景俊逸。
九
案发第三天早晨七点,柯兰来到刑侦队,她想尽快掌握案子的进展。空荡荡的办公室内仅有两名值夜班的同事,她明白案件的进展不乐观。每当案件陷入无头绪时,安然总会让连续奋战几天的同事们回家补觉,以备蓄势待发。他则一个人待在办公室整理思绪,困了就眯会儿。果然,柯兰看见队长办公室亮着灯,她轻手轻脚地把虚掩着的门推开一条缝,看见安然趴在凌乱的办公桌资料堆上睡着了。柯兰轻轻合上门,随后在手机上点了早餐外卖,她坐在办公椅上一边翻看案件资料一边等外卖。没过多久,外卖小哥把二十几份早餐送到办公室门口,柯兰接过后逐一放到大会议室的桌上。
“好香呀……”陆续进入办公室的同事们说。
“快去吃吧,在我的婚宴上没吃好也没喝好,这个先作为小小的补偿,等破案后再请大家好好吃一顿。”柯兰笑着和大家打招呼。
“谢谢柯队,成婚后真是越来越有魅力了。但是,新郎是不是被扔在家里独自休婚假呀?”小宁油腔滑调说道。
“就你话多,油嘴滑舌的,快去吃早餐吧,等下凉了。”柯兰顺手拿本文件拍小宁。
一旁的老同事笑笑说:“我们柯兰可是出了名的拼命三娘,这种时候怎么舍得休婚假呢?”
柯兰叹息着说:“同是那天身为新娘的我已经很知足了,你们看人家慕心语,婚礼当天没了老公,不知道有多悲伤呢!唉……”
安然被门外的熙攘声吵醒了,拿着牙刷、毛巾和剃须刀去卫生间洗漱。回到办公室时看到桌上多了份早餐,他拿起不加糖不加奶的咖啡喝了一口,吃完早餐走进会议室,会议桌上的早餐已被席卷一空。
安然站立在会议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说:“起初我们以两位被害人死亡后的受益人为嫌疑对象展开调查,目前嫌疑人景祥因不具备作案时机,景俊逸因不存在作案动机而暂时排除。那么,我们现在从另一角度去思考,比如景瑞父子生意上的竞争对手或者同时仇恨他们两个的人。第一组再查看一遍婚礼录像,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第二组去调查两位被害人的通讯记录,查有无可疑的来电或信息。第三组前往酒店详细查问宴会厅当天当值的所有服务员,看他们是否能回想起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散会后,安然同柯兰寒暄了几句,之后两人一起来到图侦室,只见三排大屏幕嵌在墙面上形成一个九宫格,每个屏幕播放着婚礼当天不同监控角度的画面。桌上有三台电脑控制着大屏,第一组的三名队员人手一台,正目不转睛地查看着。
突然,柯兰对其中一名队员说:“停,倒回去一点,放大,再放大。”
队员按照指示放大了画面,柯兰问:“这是58楼水晶宴会厅的走廊?”
队员回答:“是。”
只见画面中一个身穿黑裙、披散头发、拎着小包的年轻女子款款从58楼电梯厅走出,沿着走廊走到水晶宴会厅的门口,凝望着婚宴门外的结婚海报。
十
安然问柯兰:“这位小姐好像有点眼熟,你认识她?”
柯兰回答:“这是我老公萧涵的表妹,我的婚礼她也来了,你可能看见过。她还送了套亲手做的衣服给我,所以有点印象。”
安然问道:“那怎么又去了58楼水晶厅?难道她还参加了景俊希和慕心语的婚礼?”
柯兰说:“这个倒是不清楚。不过听说她们家生意做得也挺大,可能认识景氏父子。萧涵原先就在她们家企业做法律顾问,几个月前公司倒闭,她爸也去世了,挺可怜的。这样吧,等看完录像我给萧涵打个电话问问她的具体情况。”
第一组的队员们继续播放录像,只见她在宴会厅的门口逗留了一会儿,未进入。然后从小包中取出手机发了信息,走到走廊的拐角处,消失在屏幕中。视频播放了十分钟左右,她未出现在九宫格任何一台屏幕中。队员们调了几个方位的录像都看不见她,转头对安然说:“安队,走廊拐角处是监控死角,没有摄像头。她进入那里十多分钟了。”
安然淡定地说:“继续播放下去。”
录像又过了两分钟,新郎景俊希拿着手机急匆匆地走入监控死角。此时,录像中出现一位中年女服务员,转个弯一路走去,边走边不停地回头看。过了五分钟,录像中出现了景俊希的身影,他按原路返回宴会厅。萧涵的表妹出现在另一个屏幕中,向景俊希反方向的走廊离去,进了下行的电梯。
柯兰和萧涵通完话后,把情况告诉安然:“萧涵的表妹田恬,27岁,是田氏集团负责人田弘明的独生女。半年前公司频临倒闭,田弘明想把女儿田恬嫁给景俊希与景氏集团联姻,打算以此方法来渡过企业危机。中间因景俊希移情他的秘书慕心语,最终这件事没成。四个月前田氏企业宣告破产,田弘明患重度抑郁症从大厦顶层一跃而下,现家中只剩孤儿寡母。”
坐在电脑前的队员们听完,议论道:“那她一定恨死景俊希了,如果他们顺利结婚,田氏企业就不会倒闭,她爸爸也不会跳楼身亡。”
此时,前往酒店调查的队员们回来了,如获至宝地大声嚷嚷:“安队,柯队,你们快出来,我们有新发现。”
队员们从酒店带回一名当值服务员,说她有新情况要讲。
安然和柯兰看了一眼女服务员,异口同声道:“这么巧!”
队员们很纳闷:“什么这么巧?”
他俩会心一笑。原来这名女服员就是刚才录像中,路过58楼走廊时不停回头看的那人。
女服务员抬起头,搓了搓手说:“警官,是这样的,前天晚上水晶厅的婚宴来宾相当多,我是从其他会场临时被调过去帮忙的。我们领导让我去取儿童座椅,但58楼仓库里一把都没有了,我就打算去楼下仓库看看。我从走廊上走过时,看见一个穿着很时髦的姑娘和身穿黑西装别朵红花的小伙子在说话,说着说着姑娘开始抹泪,然后他俩就抱在一起了,小伙子的胸花掉在地上,姑娘帮他捡了起来别好。当时觉得没什么,年轻人谈个恋爱很正常,后来过了十分多钟,我从楼下仓库取了儿童椅上来,进入宴会厅后看见有两个男人倒在了地上,再仔细一看,原来有一个是刚才那个在走廊上和姑娘抱在一起的男人。再后来120和110都来了,我吓傻了。听同事们在议论说死掉的是新郎和他父亲,现在回想起来觉得之前走廊上看到的一幕有点奇怪,新郎结婚当天怎么还和其他姑娘抱在一起,纠缠不清?正巧今天警官们来酒店,我想起这事儿了。”
柯兰带女服务员进入图侦室,女服务员看着视频说:“警官,就是她,我不会看错的,而且走过他们旁边时闻到一股很浓的香水味。”
柯兰想起婚礼那天田恬确实喷了很浓的香水。她向女服务员道了谢,把她送出了公安局。
十一
下午,安然拿着鉴定科给出的报告,召集刑侦队所有队员在大会议室开会。柯兰放了一遍带有田恬的录像给大家看,随后将田氏企业破产的消息和女服务员看到的情况阐述了一遍。安然站在会议桌前说:“这份是鉴定科刚交给我的,报告上说当天桌上所有食物和酒水经检验后都无毒性反应,包括盘中剩余的荷花酥。两名被害人的两部手机和两块手表,以及新郎的婚戒也均无毒。但新郎景俊希掉落在地上的红玫瑰胸花上检测出了少量氰化钠,西服上也有零星的毒物反应。又在被害人景瑞用过的玻璃酒杯外侧检测出了带有氰化钠的指纹,经鉴定酒杯上仅有他一人的指纹。还有,在景瑞衬衫右手袖口纽洞处检测出了明显的毒性,左手边的则无。以上就是报告的内容,我想听一听大家的看法。”
小宁腾地一下站起身说:“我认为氰化钠不是被凶手投在荷花酥里的,而是涂在这两名死者手能触碰到的地方。据当天的宾客反映荷花酥这道点心相当酥,用筷子夹的时候会掉下酥皮来,好多人都用手拿着吃。景瑞和他夫人,景俊希和新娘、伴娘等都是直接用手拿的。奇怪的是其他人吃完都相安无事,只有景俊希和他父亲死了,说明只有他俩的手上沾有毒。说不定毒就投在了新郎的胸花上,凶手就是柯副队长老公的表妹,田恬!”
安然思索了一下,看着柯兰说:“根据录像和女服务员的证词,田恬确实有嫌疑。你现在是她表嫂,为了避嫌,此案你不方便参与。”
柯兰点点头,知趣地回到副队长办公室将门关上。
晚饭过后,队员们找到了田恬,当时她正在家中整理行李箱,有人认为她是在打算畏罪潜逃。田怡被带到队里接受调查。
田恬看着安然,恼怒地说:“你们把我带来这里做什么?”
安然拿出平板电脑,放了一段田恬出现在58楼走廊的视频给她看,同时指着视频中的女服务员说:“第一,我俩都是参加柯兰和萧涵婚礼的宾客,他们的婚礼在一楼东方厅,你为何会出现在酒店58楼的走廊上?第二,这位女服务员证实,在景俊希婚礼当天你与他行为亲密,似有不妥。第三,据我所知你父亲经营不善而导致田氏企业倒闭,景俊希并没有伸出援手,最终企业破产你父亲自杀身亡。”
说到父亲,田恬抽泣了,小宁递给她一盒纸巾。田恬哽咽着反问:“所以你们就怀疑我是凶手,觉得是我杀了景俊希和他父亲?”她擦了擦眼泪继续说:“我和景俊希相爱过,在他被秘书慕心语迷惑前。所以爸爸才想和景氏集团联姻,不光是为了家族企业更是为了我的幸福着想。可是自从慕心语出现后,我感觉他不爱我了,慢慢地疏远我,可我依然还爱着他。其实婚礼那天我是去向景俊希贺喜和辞行的,我发了微信让他抽个空见一面,生怕慕心语撞见后在婚礼现场闹得不愉快。”接着她从包里取出手机,给安然看设计师大赛二等奖奖状和奖杯的照片,还有一张录用通知书。她接着说:“我大学读的是服装设计专业,半个月前参加了春申市举办的米兰服装设计大赛,得了第二名。米兰一家著名服装公司在一个星期前寄来了录取通知书,他们聘我为设计总监助理,三天后出发前往米兰。没了爸爸,毕竟我和妈妈还要生活,妈妈年纪大了,我要承担起养家的责任。关于景俊希,我依然爱着他,请求他在我离开前最后抱抱我。”
安然听完接着问:“那你为景俊希捡了掉落的胸花别上,又是怎么回事?”
田恬答道:“胸花是因我们拥抱时蹭掉的,我为他捡起来别好有问题吗?”
安然严肃地说:“问题可大了。经鉴定景俊希的胸花上有氰化钠,也就是导致他死亡的毒物!”
田恬惊讶地张大了嘴,惶恐地说:“所以你们怀疑是我在为他捡起胸花别上时下的毒?”
安然紧盯着她说:“景俊希移情别恋不愿和你结婚,致使你家企业倒闭,你父亲抑郁自杀,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你因憎恨而投毒杀害了他。”
田恬大声说:“没有,不是我,俊希不是我杀的!如果我要谋杀,我会杀死抢走他的慕心语,而不是我一直深爱着的俊希。你们搞错了,凶手真的不是我!”
目前柯兰不能参与到此案中,回家后她把田恬的处境向老公萧涵说起。萧涵说:“我去趟公安局,你乖乖在家等我消息。”
春申市公安局刑侦队队长办公室内,萧涵坐在安然的对面说:“以我这么多年对田恬的了解,肯定她不会干出这么可怕的事情,虽然她平时娇蛮任性了些,但是心地善良,单纯无心机。而且她刚在设计大赛中得了奖,即将前往米兰著名服装企业入职,这几天她都欣喜若狂了。一个对未来这么有憧憬的人,会因为过往的失恋而去杀人,还残忍大胆地杀了两个?这不符合她的性格,说不通。”
安然听完,顿了顿说:“我也希望你表妹不是凶手,你是学法律的,我无需多言。在证物、行凶时机和动机面前,一切以事实为依据。”
萧涵站起身,对安然冷冷地说:“那么,我现在以田恬辩护律师的身份,请求会见当事人。”
十二
深夜,安然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内,回想着萧涵对他说过的话。田恬因设计大赛脱颖而出被跨国公司录用,此时的她应该开心得不得了,一门心思地向往着日后在米兰的工作生活,这时候怎么会去杀人?还毒死了两人?如果说她杀景俊希是将毒投在胸花中,那么景瑞的毒她又是投在了何物中?根据监控录像显示,婚礼当天她并未与景瑞见过面。安然拿起手机拨通了石小慧的电话。
石小慧打着哈欠,套上一件白大褂,取了停尸间的钥匙为安然开门。景俊希和景瑞的尸体,胸前的西装和衬衫被解开了扣子,露出胸膛。
安然戴上手套边查看尸体边问石小慧:“这两名被害人被运进来后,随身哪几样物品被鉴定科取走检验了?”
石小慧想了想,回答说:“他们拿走了手机、手表、新郎的婚戒,其余未动。”
安然想起鉴定科的报告,“在景瑞衬衫右手袖洞处有大剂量的氰化钠毒性反应,左侧则没有。”他提起景瑞的右手仔细查看露出西装的衬衫袖口,又瞧瞧左边,发现两边衬衫的袖口都开着。他和石小慧一同帮尸体脱下了西装,安然边琢磨着衬衫袖口边说:“这是一件法式翻叠袖的衬衫,衬衫的袖口有衬里的加厚部位,比普通衬衫长一倍,长出来的部分穿时要翻叠过来,然后将需要合并的开口处平行并拢,用制作精美的袖扣穿过将它固定。从侧面看,衬衫袖口露出西服袖口,扣子的位置则是镶有金属或宝石、造型精美的袖扣随着衬衫在西装袖口若隐若现,不光带有几分含蓄,露出来的时候,还让人多了一点惊艳感。”
安然随即拨通了鉴定科的值班电话,询问了一件事,又转身问石小慧,“尸检报告什么时候能给我?”
石小慧打着哈欠说:“安队长,我睡前已把报告发你邮箱了。”
安然说:“哦,你现在给我说一下吧,等下回办公室再详细看。”
石小慧举起景瑞的左手说:“在他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上检测出明显的氰化钠毒性,脖子被左手握住的地方也有。右手手指无任何毒性反应。”
然后她走到景俊希的尸体旁,同样举起他的左手说:“在他的大拇指和食指上有明显的氰化钠毒性,中指侧面有少量,和那具尸体一样脖子上也有。唯一不同的是……”此时,石小慧将景俊希的头部微微转向右侧,三七开头型下露出左耳,她指着左耳的耳垂说:“我在左边耳垂处明显检验出了毒性。”
安然稍稍弯腰,低头看着他的耳朵并摸了摸尸体的耳垂处说:“他有耳洞?耳垂处有毒,左手拇指和食指上也有毒……”然后站直身体脱下手套,用自己的左手摸着左耳耳垂,像触电般茅塞顿开。他再次拨通了鉴定科的电话,确认了心中的推测。
十三
案发第四天早晨八点,连战几天几夜没睡好的安然精神不济地从图侦室中走出,从坐在电脑前看照片的小宁身后路过,瞧了一眼问:“这是哪来的照片?看着不像技术科送来的。”
小宁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安然吓一跳,说:“唉呀妈呀队长,你吓我一跳!你还记得婚礼当天我们把尸体运出宴会厅,新娘晕厥,柯队上前抱住她时闪光灯一亮,你让我去找闪光灯的来源吗?其实就是婚礼当天专业摄影师偷拍的,我把他的存储卡要了过来,将相片导入了电脑。”
安然让小宁起身,兴致勃勃地坐在小宁的座椅上翻看照片。
小宁帮安然泡了一杯速溶咖啡放在桌上,说:“队长,您去休息一会儿吧,再熬下去眼圈可以和熊猫媲美了,就算吃人参也补不回元气了。”
安然望着一张照片出了神,小宁在一旁打趣道:“队长认为这两位新娘的背影哪个更靓,是不是我们柯队更漂亮些?”
原来安然看的正是那张慕心语晕倒时被柯兰一把抱住,摄影师在她俩身后偷拍的照片。安然瞪了一眼小宁说:“没大没小,开起你上司的玩笑了。”
他复制粘贴了几张照片放进一个文件夹里,然后用鼠标指着它对小宁说:“马上把这个文件夹里的照片让技术科尽可能地放大。这可比人参还管用呢!”
两小时后,小宁拿了一叠放大过的照片回来,安然仔细地比对着每一张照片,之后脸上出现神秘的笑容。他让小宁联系世豪大酒店,要来了一张58楼水晶厅婚礼当晚的菜单,然后吩咐说:“你现在给景瑞夫人打一个电话,看她苏醒了没。”
小宁打过去后,电话显示关机。安然说:“那打给慕心语吧,估计她在医院看护,你问她婆婆苏醒了没?”
小宁用办公室电话拨通了慕心语的手机,电话那头传来彩铃声:“想你是残忍的幸福,有太多的盲目,我找不到人倾诉,我不想一个人静静地走完这条路……”顿时办公室同事们都抬头望向小宁,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说:“我不小心按到免提键了,这就关。”
安然说:“等一下,别关。”
“也不愿为了失落而控制不住痛苦,是深情的最初,悲伤的落幕,人生是那么残酷,我不想没日没夜地纠缠在这条路……平凡是最大的幸福。”彩铃播放完了也没人接电话。
办公室其他队员说了一句:“这首歌真悲伤,不过倒是符合新娘目前的境况。婚礼当天没了老公,公公的遗产又没她一份,还要照顾心脏病住院的婆婆,真是可怜呐。”
小宁随口说了句:“不过在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后,她居然还有去换彩铃的心情。”
“如果之前用的就是这个彩铃,没换过呢?”安然接了句,又问,“歌名叫什么?”
其他队员说:“这首歌是王绍博的《这条路》。之前她会有什么不开心的呀,即将嫁给富二代的景俊希,不仅颜值高而且人又好,偷着乐开花了吧,没理由用这么悲伤的歌做彩铃。”
小宁继续拨打慕心语的手机,这次对方接了,通完话,小宁对安然说:“景瑞夫人今早苏醒了。”
安然吩咐道:“帮我准备个水果篮,下午你和我一起去探望。”
下午时分,安然和小宁拿着水果篮来到景瑞夫人的病房,二儿子景俊逸陪在床边。安然慰问了几句之后问:“怎么不见你儿媳妇?”
夫人说:“心语一直在陪夜没怎么歇息过,下午俊逸来了,我就让她回家睡觉。安队长,听说凶手是田恬,是和我们家俊希之前恋爱过的那个小姑娘?”
安然让小宁和景俊逸到病房门外等候,单独同夫人聊了聊。
从医院返回局里,吃过晚饭后安然给队员们分派了几项任务。让小宁大惑不解的是,萧涵来到公安局申请对嫌疑人田恬取保候审,安然竟然同意了。
十四
夜深人静,队长办公室内安然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反复听着电脑中循环播放的歌曲——王绍博的《这条路》。
案发第五天中午十二点,小宁他们向安然汇报了调查情况。安然听后说了句:“只差证据了。”
正当第二组队员们垂头丧气、一无所获地返回刑侦队时,安然接到指挥中心的电话:“安队,世豪大酒店有一名外来务工人员现在医院抢救,据医生诊断是氰化钠中毒。我们感觉此事会不会与婚礼毒杀案有关,所以把情况告诉您。”
安然率队立刻赶往医院。医生从急救室出来告知目前病人已脱离危险。经查,此人确实中了氰化钠的毒,不过好在毒性不强,抢救及时。
队员对他进行询问后,递给安然一个透明密封的证物袋子,里面装有一个小物件。检验报告出来后,安然满意地点点头。
十五
接到安然通知后,所有和此案相关的人准时来到世豪大酒店58楼水晶宴会厅。景祥、景俊逸、罗娇、田恬、萧涵、柯兰、石小慧赶到了,慕心语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景瑞夫人也进来了。正当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安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时,安然翩翩而至。
安然望了一眼在场所有人,严肃地说:“各位,我已经解开了前几日发生在这里的投毒谋杀案,在我叙述的过程中,请大家不要打断。”
在场的人皆点点头。
安然继续说:“起初我以为凶手是景祥,为了掌控景氏集团而起的杀意,但因没有投毒时机而排除。之后我又以为凶手是景俊逸,为了独占继承权还澳门的赌债而行凶,但在侦查过程中发现景俊希已为他还清了债款,因没有谋杀动机而排除。再后来,当所有作案时机、动机、证据都指向田恬时,又因人性而推翻,一个未来有美好前景的人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自毁前程的。那么,凶手到底是谁呢?”
众人皆期待地望着他。
安然从档案袋中拿出一张放大的照片,照片中是两个人的背影,穿着白色婚纱的柯兰正抱着身穿淡蓝色鱼尾礼服的慕心语。安然看着慕心语说:“看到这张照片后我才恍然大悟,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凶手是你。”
啊?!在场的听众们全都一惊。慕心语神情复杂,咬了咬嘴唇反问:“你凭什么怀疑我?”
安然慢条斯理地说:“当天下午婚礼仪式举行前,你单独在化妆室,送了一只涂有氰化钠的镶钻耳钉给景俊希,亲自为他戴在左耳耳垂,之后借着去卫生间将自己手上的毒洗去。景俊希虽有耳洞但长期不戴,再次佩戴耳钉偶感不适,在隆重又紧张的婚礼仪式中左手不自觉地摸左耳,耳钉上的毒沾染到了他的左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上。公婆给了你一个大红包,在休息室,你将特意准备好的红宝石袖扣和红宝石耳环作为回礼送给了他们。和你所料想的一样,他俩觉得精致的饰品与当天穿着的暗红色西服和裙子非常匹配,又有你在一旁劝说,决定换上。当景瑞夫人戴好红宝石耳环后,你拿起一只无毒的袖扣递给她,怂恿她为景瑞佩戴在衬衫左手袖上,然后又把那只涂有毒物的袖扣递给景瑞,他用左手佩戴在了衬衫右手袖上,在佩戴过程中左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沾染到了毒,这也就是为何右手袖洞上有明显的毒性反应。后来,你再次借着上卫生间的机会洗了手。回化妆室后,将他俩刚换下的耳环和袖扣混入首饰盒中,蒙混过关。后来,你换了套蓝色礼服再次回到婚宴现场。
“当天世豪大酒店婚宴很多,所有宴会厅都在举办婚礼,上菜速度较慢,景瑞夫人为了新郎新娘不至于空腹敬酒便催促服务员提前上了点心。荷花酥很酥,上桌时宾客们只能用手取。你看准时机向景俊希撒娇,用自己的左手拉着他的右手,那么景俊希就只能用左手拿起荷花酥吃了。你早就知道,景瑞是个左撇子,他习惯用左手拿酒杯和用餐,当时情况也印证了你的盘算。我看过婚礼当天的菜单,有六道不易用餐具取食的小点心,只能用手拿,所以就算这人没有吃荷花酥,用左手拿着吃了其中任何一道点心也会毒发身亡!而这些酥酥糯糯的点心都是你,慕心语特地点的,外观精美、寓意吉祥。当景俊希和景瑞吃完手中的荷花酥后毒发身亡,你佯装担心,第一个扑向他俩倒下的地方,趁乱取下景俊希的左耳钉和景瑞的袖扣,你之所以把无毒的那只也取下是为了不让人起疑。然后趁着现场的混乱,将一副袖扣和一只耳钉插入当天后脑勺的盘发发髻中。不过百密一疏,你忽略了当天身穿淡蓝色鱼尾礼服,头戴蓝宝石皇冠,配有蓝色水滴形耳环,一身蓝,可发髻的后面却插着两颗红宝石和一颗钻石。一般蓝宝石、红宝石和钻石是绝不会同时佩戴的,这个细节出卖了你,让我猜测这是否就是遗失的一副袖扣和一只耳钉。”
慕心语脸上略有吃惊,却依然淡定:“你这只是推断而已,证据呢?”
安然从档案袋中取出几张被放大了局部的照片,指着画面说:“第一张中能很清楚地看见景瑞在仪式台上拿着话筒,西装袖口露出原有的铂金袖扣。第二张估计是在点心上桌前几秒,景瑞用左手拿着酒杯在喝酒时被拍下的照片,西装袖口露出了你送的红宝石袖扣,也在那时酒杯上留下了他的左手三只毒指纹。第三张是新郎景俊希右手拿着手机正低头看的左侧身画面,左耳的钻石耳钉一目了然。之所以手机上没有毒,是因为他只习惯右手使用手机。这里我要补充一句,景瑞当天的手机被保管在他的秘书那里,所以手机上无毒。最后一张,是你在婚礼现场晕厥时被柯兰一把抱住的背影。大家看看,你后面的发髻上有两颗红宝石和一颗钻石,正是前两张照片中景瑞和景俊希佩戴过的袖扣和耳钉。当你伤心过度晕倒后,被女警和伴娘罗娇搀扶着送到酒店医务室躺下。没过多久,醒来后的你故伎重演,借上卫生间洗去了手上的毒。正当女警排查到你的饰品时,景瑞夫人突发心脏病,你又跟着120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女警只粗略地查看了被伴娘罗娇和化妆师携带的新娘物品,所以带回公安局的证物中并没有景瑞原先佩戴的一副袖扣。也许,你到家卸妆时发现少了一颗红宝石袖扣,但你这时已经无法前往酒店寻找,因为案发现场已被封锁。事后,你便处理了手中的有毒袖扣和耳钉。”
安然停顿了一下,从档案袋中取出一个透明证物袋,袋中装有一颗红宝石袖扣。他目光炯炯,盯着慕心语说:“你一定没有想到,这颗袖扣掉在酒店医务室的床边角落处,被去医务室看病的外来务工人员捡起想私占,谁知他在吃苹果时毒发,所幸毒性减弱,抢救及时,捡回一命。而这颗带有氰化钠的红宝石袖扣,上面有你的指纹。这是不是证据?”
听完安然的推理,在场所有人都心服口服、惊讶不已。柯兰不解地问:“那动机呢?慕心语她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老公和公公?”
安然拿起一本黑色文件夹,说:“这是五年前发生在春申市一起交通事故的新闻。在一个三九严寒雨夹雪的傍晚,一名富二代因超速酒驾闯红灯,撞倒了一对撑着雨伞正在过马路的中年夫妻,之后富二代逃逸。那对夫妻被好心的路人发现后拨打了120急救,但最终因延误了抢救时间而死亡。几天后,当所有新闻媒体都在指责这个肇事逃逸的富二代时,家中的司机出面顶罪并谎称那对夫妻闯了红灯。据说,这名富二代的父亲用一大笔钱行贿,在司机被判刑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逐渐被人们所淡忘,可是身为那对夫妻的女儿却永远忘不了。对的,和你们猜想的一样,景俊希就是那个富二代;而用金钱为儿子洗脱罪行,雇用替罪羊的人就是景瑞;而那对枉死的夫妻正是慕心语的父母!”安然说完,有人在偷偷擦泪,有人则沉默不语。
慕心语忍不住痛哭失声:“五年前,我是春申戏剧学院表演系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出演过一部电视剧,首播是在爸妈出事的那天晚上。我等待着爸妈下班回家后一起看电视剧中的我,可是过了饭点他们都还没有回来,之后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当我赶到医院时他们已经身亡了,我都没来得及见到他们最后一面。后来得知爸妈死于景俊希因违反交通法规、肇事逃逸的车祸中,而景瑞为了替儿子洗脱罪名竟然雇人顶罪,还强行塞给我舅舅一大笔钱了结此事。
“你们有所不知的是,我父亲是爷爷奶奶家中的独子,奶奶在我小时候就没了,剩下心脏本就不太强健的爷爷,当他听到我父母双亡的噩耗时当场心肌梗死。一天之内,世上三个最亲最爱我的人全都离我而去,你们根本无法体会我当时的心情!这件事之后,我放弃了继续做演员的前程,找人更改背景资料,去了景氏集团面试,想尽所有办法、用尽一切手段靠近景俊希和景瑞。在景氏集团我以担任景俊希秘书为便利,上演了让他爱上我的戏码。为了报血海深仇,我用整整五年的时间策划了这一场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谋杀。在这五年中,我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不结交任何朋友,所有的事独自承担。这一路受欺负了、伤心了、生病了、想爸妈和爷爷了,也依旧是我一个人在走。人生是那么残酷,可我只想要平凡的幸福!”
安然看着这个命运悲惨的凶手,想起了她手机的彩铃《这条路》,“想你是残忍的幸福,有太多的盲目,我找不到人倾诉,我不想一个人静静地走完这条路……悲伤的落幕,人生是那么残酷,我不想没日没夜地纠缠在这条路……平凡是最大的幸福。”
柯兰在一旁抹着眼泪,万般同情地望着慕心语。慕心语早已泣不成声。
安然叹了口气说:“这真是一个精心策划、步步为谋的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