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赫比》:想象与现实的博弈
2019-07-18梁芝燕
◎文/梁芝燕
《少年赫比》是战争文学作家赫尔曼·沃克的一部儿童文学作品。小说以住在纽约市布朗克斯区的十一岁少年赫比的校园生活,及其前往乡村参加马尼托夏令营为主要线索,穿插叙述父亲公司的命运起伏,展现了少年赫比的成长经历。
在儿童万千的成长姿态中,几乎每个少年都曾想象过自己是生活的主角,拥有过英雄梦,正如乔伊斯笔下《阿拉比》中那个少年想象的一样,“自己正捧着圣杯安然地在一大群仇敌中走过。”而《少年赫比》这部成长小说告诉我们,想象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是不同的,“我”并非手捧圣杯,穿越层层人群的包围。那些充斥在想象与现实博弈中的欢乐、忧伤与反抗,终将汇聚为成长的巨大力量。
《少年赫比》
[美] 曼·赫尔沃克 著 一熙 译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9.5
定价:58.00元
故事初始阶段,赫比就面临着不是那么如意的现实生活。他在同辈群体中处于边缘位置:他又矮又胖,不懂棒球,不喜欢其他同学所喜欢的东西,虽然是班长,也是负责校园整洁的公益队队长,属于“特权阶层”中的一员,但是公益队却比不上治安队的权力之大,公益队被同学们戏称为“垃圾帮”。虽然赫比成绩优秀,受老师所认可,然而在处于青春期的同学们眼中,这反而是让人引以为羞耻的事情。即便赫比凭着小计谋让群体中心人物伦尼在戏剧表演中出了洋相,他也只能得到“垃圾将军”的称号,在群体中丧失了自己的名字。
在不令人满意的现实生活中,赫比以想象为武器来构建自我认同。每晚入睡前,赫比都要在一座想象的宏伟宫殿中神游一番——“他是这里的君主,同他一起在地下宫殿游乐的历任皇后,就是那些先后让他神魂颠倒的女孩。”在想象的宫殿中,赫比拥有在现实中从未得到过的绝对权力。在想象世界中,他得以构建自我主体性,舔舐自己在现实中所受的挫折与忧伤。然而,当赫比抛开现实,沉浸在自己建构的想象世界中时,他又极易陷入与世界为敌的偏激境况。当他和喜欢的女孩露西约会却被伦尼和姐姐菲丽霞撞破后,赫比很是气愤,他“埋怨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就是不埋怨自己……他恶狠狠地大声咒骂与他作对的整个世界,心里很快感觉好受多了。”
事实上,不论想象的宫殿如何宏伟,虚妄的想象在现实的面前也只能如同核桃遭遇撞击一般面临坍塌的危机。作者赫尔曼·沃克本人曾评价这本小说“充满你我童年时莫名的忧伤”,这“莫名的忧伤”从何而来?便是从自我、想象面临现实时的脆弱与无力感中而来。想象的自我在现实面前是易碎品——“我”是渺小的、不完满的,“我”并非是手捧圣杯、穿越层层包围的完美无缺的孤胆英雄。相反,“我”可能是包围他人的人群中的一员,甚至 “我”与他人一同站立,成为包围自我、与自我相对之人。当伦尼日益成为夏令营的明星时,赫比因不善运动而成为“拖油瓶”,“他当然也想像伦尼一样成为明星,但显然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屡屡受人轻视,赫比自己也开始瞧不起自己了。”这种妄自菲薄的自知之明,正是赫比用他人的价值观来要求自己、甚至否定自我的表现。那个人群中捧着想象圣杯的英雄早已不知所踪,剩下只有又小又胖、不善运动、自我否定,垂头接受旁观者指点的赫比。
不过,面对现实的忧伤能够让我们认清现实,直面不完满的自己,在现实的基础上用想象的武器帮助自己进行战斗,这是探寻与建立自我意识,建构自我同一性的成长过程。夏令营后期赫比构思且成形的滑行船便是想象与现实碰撞出的火花。赫比为了证明自己而提出制作滑行船的想法,在一个夜晚偷偷和表哥冒险回市区并去父亲公司“借钱”,回营后得到帮助使得滑行船制作成形,并大获好评,终而在同伴们的认可与争取下成为一日营长,赫比也在同伴中找回了自己的名字。然而,胜利的果实长了一棵烂果核:赫比的胜利很大程度上建立在从父亲公司“偷”来的钱这一基础之上,因一系列意外,他本设想偿还的钱也被营长设计捐了出去,他既痛苦又羞愧。不过令人欣慰的是,这一次赫比并没有把责任推卸给其他人,他独自品尝犯错的滋味。在故事最后,他如实地说出自己的过错,也在父亲的帮助下意识到自己目的虽正当,却运用了不正当的手段。
从纽约城区到乡村夏令营,从乡村夏令营复归到纽约城区,在这一过程中赫比获得了成长,更进一步认清了现实,发挥自己的想象与能力为自己获得了同伴的认同,父母的认可,更重要的是进一步认清了自我,在想象与现实的交融中对自己有了新的定位,这种想象与现实的博弈过程同样也是儿童成长的必经之路。
《少年赫比》这部写作于二十世纪中期的儿童文学作品不仅给儿童带去了童年的欢乐与忧伤,同样也为当下的“想象与现实”提出了许多思考。
首先是成人对儿童的想象与现实。在文本中,赫比是有智慧的、善良的、勇于追求爱情的,同样也是敏感的、自恋的、虚荣的、多愁善感的,是“善与恶的结合体”。同马克·吐温笔下的汤姆·索亚一样,赫比这一儿童形象吸引读者之处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人物的复杂性与多面性。事实上,现实中的儿童也正如赫比一般,并非都是天真善良、调皮活泼、无忧无虑的,他们也有忧愁烦恼,甚至在他们身上也存在人性的复杂性。成人虽都从儿童阶段成长而来,但却有意或无意地忘记了儿童本身的复杂与多面性,甚至以单一的标准来要求孩子。那么,儿童在成人单一的准则、美好的想象中,又该如何处理自身现实的复杂性以及想象与现实的冲突?阅读是处理方式之一。儿童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能够将自己的不安与恐惧投射到文本当中,在文本的想象世界中安放自身,继而激化自身主体性发展,因此,像赫比这样复杂的儿童形象更能够让儿童读者产生共鸣。
其次是城市对自然的想象与现实。小说中多次提到城区中的“空地”。随着城市发展,城区中的空地在炸药和蒸汽铲的作用下迅速消失,幸而赫比家附近的空地因地质原因而得以保留。这块空地上还流传着“小河帮”这群亡命之徒的可怕传说,事实上他们只是来到此处的第一代移民,虽然家境贫困,却过着大多数都市少年享受不到的自由生活。反观以赫比为代表的都市少年,他们在学校、家庭中接受规训式教育,他们被成人权力话语体系所潜移默化,继而自觉或不自觉地模仿都市文明中成人的权力话语。即便如此,在亲近自然这一天性的驱使下,即使遭到父母与家长的极力反对,他们仍然抵挡不住来自自然的诱惑,这一块空地免不了成为他们游戏、冒险、享受自然的地方。
空地具有象征意义,从城市建设层面而言,备受挤压的空地象征着城市建设过程中都市生态文明景观对自然生态的逼仄,城市话语权力对自然话语权力的压迫。此外,城市与自然的关系同样可以回归到成人与儿童之间的关系。向往自然是儿童的天性,可是在城市建设过程中以利益为准则对自然空间的无限度压缩又在何种程度上重视过对儿童天性需求的满足?若城市中的人们将对自然的想象寄托于乡村生活,那么赫比的夏令营经历便是很好的反例——儿童能够在夏令营中感受乡村生活、感受自然的魅力,但是其代价也是数不清的清规戒律。因此,空地的压缩也象征着成人权力话语对儿童的压迫。事实上,儿童需要空地,在规训化的教育体系之外,儿童成长过程中需要一块空地来盛放“野蛮生长”的力量。
在儿童的成长过程中,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博弈不存在输赢胜负,也并不存在唯一的标准答案。如何处理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关系是诸多成长小说所探讨的话题,《少年赫比》为儿童成长提供了一个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