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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新闻史书写的新范式
——评于凤静《当代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史研究》

2019-07-17张学霞

全球传媒学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新闻史东北地区媒介

张学霞

张学霞:北方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陕西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生。

近年来中国少数民族新闻史研究硕果累累,除却《中国少数民族广播电视发展史》《中国少数民族新闻传播通史》等标志性著作外,《西藏新闻传播史》《内蒙古新闻事业史》《新疆新闻事业史研究》等著作均填充了少数民族地区新闻史研究的空白。于凤静《当代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史研究》又是一部“填补了地区新闻史研究和少数民族新闻传播研究空白”(陈昌凤,2018)的著作。据于凤静考证,东北地区(辽宁、吉林、黑龙江三省)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史研究的现状和不足在于:新中国成立后断代史研究较为少见;单一媒介史研究以及单一少数民族媒介史研究初成体系,但系统展现东北地区整体少数民族新闻传播面貌的研究稀缺;少数民族新闻通史研究大多聚焦中央、5个民族自治区和省级新闻传播,对县级传播聚焦不足,且有关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研究散落于其中,系统性、全面性不足。概括而言,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系统性研究缺失,对其发展的对策性研究更属鲜见(于凤静,2017,p.4)。《当代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史研究》弥补了这一不足,并实现了多重突破。它首次以通史形态呈现大量史实,实现了地区少数民族新闻通史零的突破。它的研究主体和研究对象突破了单一媒介形态和单一少数民族新闻传播活动局限,首次全面呈现了东北地区朝鲜族、蒙古族、满族、锡伯族、达斡尔族、鄂温克族、鄂伦春族、俄罗斯族等多个少数民族的多媒介形态新闻传播,同时还呈现了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教育、学术研究发展全景。该研究在时间性上突出当代性,重点观照2000年至2010年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为后续研究奠定了基础。此书更具独特性的意义还在于:它应用了一种新的地方新闻史书写范式,即以大众传媒为重点,以传媒活动和实践为书写路径,在占有大量史料、史实、史识的基础上,以史论和史观为统摄,带着强烈的问题意识进入,在廓清现状、把握整体发展态势后,谋求观点和角度的创新。这一尝试与探索对于地方新闻史乃至新闻通史的书写都具备一定的借鉴意义。

一、 独特的观点呈现,史论材料配置中以史带论

一般新闻史的书写大多遵照线性模式,以史实为基础,展现不同时期内传媒的发展演进,臧否它们的实践活动得失,探寻它们的发展规律和价值,即按照时间顺序依照既有结论排列事实材料,是一种“编年史”思维(黄旦、瞿轶羿,2010)。这一惯有的新闻史书写范式体现于以下层面:一是在历史分期上遵照中国共产党革命史、思想史分期方式,按照当时重大政治活动轨迹和制度安排的既定节奏,展示同时期新闻传播活动实践,重在展现和论述新闻传媒的内容;二是直接展现政治对新闻传播实践的全景支配场景,及新闻传播活动实践与政治的密切关系,直接将不同地域的、不同种类的、由不同行为主体开展的鲜活的、具体的大众传媒活动视为政治活动的共鸣器和放大器;三是始终按照线性逻辑行文,“进步观”与“持续观”贯穿始终。

对这一书写范式的反思和批判主要包含以下三点:首先,编年史不是历史,仅是一种空洞的死的记述,它缺少与思想、生活的关联,缺少在记述基础上的再认识(黄旦、瞿轶羿,2010),也就是说,缺少研究者自身的学术性理解和认识;其次,中国新闻史的书写很多没有按照新闻传播自身逻辑展开,而是以中国共产党的、革命的、进步的新闻传媒历史叙事为主体,以新闻传媒在政治斗争、思想斗争中的作用为基本内容展开(丁淦林,2007),即没有按照大众传媒自身的逻辑特点、属性、规律等进行探索研究和书写,类似于中国近现代政治史、思想史(宁树籓,2003),缺失专业自身特色;最后,史论上抱持的本质论和连续进化的目的论(黄旦,2015)遮蔽了传媒自身发展的变化性、构成性、复杂性以及断裂性,以国家为唯一视点也遮蔽了多元化的“地方性实践”。因此,持批判观点的学者们提出,应探索和尝试一些新的新闻史书写方式,以实现新闻史书写范式的多样化。研究者们要具备问题意识和提问能力,要展现多样化的视角与观点。在书写中要体现出大众传媒与政治之间的互动关系、互动过程,而非仅仅展现单一的支配关系和依附关系。也就是说,新闻史的书写应体现新闻史本体论、媒介本位论的精神内核,应以媒介为中心,以媒介实践为叙事进路,强调媒介的能动性和强大的建构、形塑作用。于凤静《当代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史研究》的书写范式和惯常的新闻史书写范式既有相同之处,也在探索和尝试新书写范式的层面有所进步。

相同之处在于,于凤静沿袭了传统新闻史中常规的历史分期方式,将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的历史沿革划分为四个时期:1949年10月至1966年5月;1966年6月至1976年10月;1976年11月至1999年12月;2000年1月至2010年12月。每个时期按照不同的民族地区来划分。按以类系事、横排竖写形式对不同地域的媒体门类(如报纸、刊物、图书、电台、有线广播、电视台、电影、网络等)分门别类地予以分析、阐释(于凤静,2017),这依旧是一种惯常的政治“编年史”分期方式,未能实现新分期方式的探索,也未体现出媒体自身的发展逻辑。但于凤静在地方新闻史书写的观点呈现、内容安排、史论材料配置以及书写路径等方面进行了探索和创新,主要表现为以下三点。

第一,于凤静在考察了达半个世纪之久的新闻传播活动后,概括、提炼出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所独有的形态和格局。于凤静认为,将新闻实践过程、结果以及某种新闻元素的发展变动置于新闻传播的总体格局中方能凸显其普遍意义,据此她提出了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发展的“两极格局”论——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历经60余年的发展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形态,即由跨境传播和县域乡村传播共同构成的、兼具外向和内向的“两极传播格局”(于凤静,2017,p.160)。于凤静所论述的“两极格局”的含义、实践意义、发展态势、现状和民族特色的成因、面临的问题及优化对策等,构成了《当代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史研究》的主体和核心,同时亦体现出于凤静在书写地方新闻史时在写作范式上进行的突破和创新。换言之,作者虽然在书写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史时未能按照传媒自身活动的时间线行文,但她还是尽力跨越了时间线性的局限,对历时性的史实、史料进行了高度的概括和提炼,即按照政治编年史的时间线行文,却得出了跨越时间线性的普遍性结论。

很明显,作者不只是为了存史,更是为了“研究”。作者的意图显然是在占有大量史料、史实、史识的基础上提炼史论,阐释史观,力求史论结合,论从史出。①这种史论、史观之结合远超仅关注史料、史实、史识的新闻史书写方式,为历史长河中的新闻传播产生、发展、断裂,乃至消失赋予价值和意义,关联并激活了不同少数民族地区的不同传媒种类在不同时期所展开的新闻传播实践,从而共同指向一个独特的形态和格局。这种书写方式虽仍囿于“编年史”的分期,却超越了“编年史”缺少作者自身学术理解和认知的局限,体现出作者明确的学术观点和思想主张。于凤静认为,只有把握了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的总体格局,才能准确阐释各新闻传播要素在“两极格局”框架中的发展、联动和在优化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对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的研究才具系统性和综合性,得以避免碎片化、零散化的结论和认识(于凤静,2017)。这种整体观、全局观贯穿于于凤静研究的始终,鲜明的观点呈现统领着一切史料,突破了让史料自说自话、其义自见的僵硬感以及惯常静态书写模式的局限。

第二,在观点呈现上,于凤静提炼出1949年至2010年间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的民族特色,使地方新闻史研究、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史研究的代表性和典型性得以凸显,也为全国通史研究提供了一般性的认识起点。地方新闻史研究、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史研究与国家新闻史研究之间是个别与一般、特殊与普遍的关系。在具体研究中,既要把局部、地方的少数民族新闻传播活动置于整体历史长河中,探寻它们如何以独特的方式形塑地方空间、地方形象、少数民族媒介形象,如何回应国家的战略布局及同一性、统一性诉求,又要从社会国家的角度,考察地方新闻传播、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如何在行业中、在专业主义范畴内确立自身的规范、机制,锚定自己的位置。于凤静的研究体现出这一尝试和努力。她在提炼出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两极传播格局”的总体观点后,又提炼出东北地区不同少数民族在不同时期新闻传播的民族特色。如早期朝鲜族地区的新闻传播更重视民族语言的运用,致力于民族语言的纯洁化、规范化;蒙古族地区的新闻传播偏重发掘和保护民族艺术以维护民族文化的持续性;1978年后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均转向了对民族风土人情和民族艺术的重视;2000年以后又开始了对共通的民族精神的追求(于凤静,2017)。这一考察体现出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的连续性、变动性、独特性,就全国范围来看,又具备少数民族新闻报道的一般性。

这种一般性体现为,1978年后中国少数民族新闻多以常态化、日常化的模式来报道中国各地少数民族风情、风俗、民族文化以及国家民族政策等,以报道对象的特殊性来彰显新闻报道的独特性,一般意义上的新闻属性特征并不明显。于凤静认为,风俗习惯、风土特色更多展现的是地域特色和传统特色,是民族特色在形式上的一种呈现,仅以风情特色来指代民族特色,民族形象塑造就会大打折扣。因此,在传播民族内容时,需突破风俗、风土局限,在民族政治、经济、科技、文化等领域发掘多样化的民族特色,动态反映民族地区的公众在政治、科技、文化等领域的作为与进展,方能更好地塑造具有时代性的地方民族特色(于凤静,2017)。因此,于凤静在凸显东北少数民族新闻传播独特性与全国意义上的一致性外,还探讨了少数民族风俗报道与民族形象塑造的关联性问题以及民族风情报道是否等同于民族特色等问题,呈现出鲜明的批判色彩和清晰的创新追求。

第三,于凤静还通过解析“延边卫视跨境传播和民族形象塑造”这一案例,展示和论证了少数民族地区对外传播和具有时代性民族形象塑造的潜在发展空间和发展方向。少数民族地区对外传播和中国民族国家形象的塑造在当今世界背景下尤具现实意义。当下,民族问题国际化已成为一种社会发展的新面向,更成为国际政治领域中的典型特征。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习近平总书记在2018年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指出,要提升中华文化影响力,把握大势,区分对象,精准施策……让世界更好地了解中国(习近平,2018)。他还提出,要完善国际传播工作格局,创新宣传理念和运行机制,汇聚更多资源力量(习近平,2018)。于凤静的《当代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史研究》在扎实的文献和调研基础上,认真探讨了东北少数民族地区在对外传播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并提出了颇具新意的观点。于凤静认为,东北地区的朝鲜语媒体在进行对外传播方面具有普遍性,其中延边卫视最具代表性,也占有更重要的地位,但是延边卫视在对外传播中存在着表面化和单向性的问题,即延边卫视在对外传播中缺少对少数民族形象的完整性推展和提升,同时存在双向互动不足。于凤静认为,少数民族地区的对外传播和具时代性的民族形象塑造应以文化特色替代单纯的政治输出,以开放性的双向互动替代以自我为中心的单向说教,展现多领域内的民族行为,进行民族精神的提炼、表现和推展传播。她的这一观点是在整体掌握东北地区对外传播的现实和问题之基础上提出的,显示出地方性的情境经验和认知,亦对全国范围的对外传播和形象塑造有所启示。

二、 以媒体实践为书写路径,聚焦于媒介生态

于凤静采用媒体实践这一书写路径,系统展现了1949年至2010年间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的地方性实践,使地方性实践以更鲜明的姿态跃入更多研究者的视野,也使地方新闻史的书写更具区隔性。更具探索意义的是,于凤静除了突出政治因素在少数民族新闻传播活动中的主导作用外,还采用媒介生态研究视角和文化观照方式,对东北少数民族新闻传播的文化生态、少数民族语言的文化特色、具备民族特色的文化共同价值、传播媒介的文化符号等予以了综合审视和考量。视角的转换和全方位的研究思路使她在新闻传播史书写范式领域的尝试与探索更具示范意义。

以媒体实践为书写路径勾勒新闻传播的历史演进是中国新闻史惯常采用的书写方式之一,这种书写路径更多展现了中国新闻传播活动与政治的密切关联。因为媒体直接指向从事新闻传播活动的传媒组织、机构或部门,它是在一定制度安排下,有明确归属、定位、职能要求的,并遵循特定工作流程开展新闻传播活动的主体。它首先具有明显的组织性、集体性特征,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的媒体具有鲜明的党性、人民性等特征。以媒体实践为书写路径更多地展现了政治对新闻传播活动的支配场景,以及新闻传播的功能效用和效果效用,较少体现出作为媒体实践内核的媒介的能动作用。而媒介技术变迁、媒介形态更迭对国家、对社会、对公众长期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和建构作用无论是在历史场景还是当下现实中都已凸显出来,因此媒介本体论的主张在近年来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

媒介本体论是在学科发展空前繁荣又杂乱无序的背景下出现的一种带有批判式、反思式色彩的学术主张。这一主张的核心是:媒介不仅仅是一种工具,新闻传播史的书写、媒介史的书写等不能简化为“社会需要”和“满足社会需要”的功能主义模式,而应预设媒介是非被动的,不同媒介会产生不同的信息传播、传递方式,会影响或改变社会生活的多个层面。媒介实践的聚焦点不仅是人们使用媒介做什么,同时也是媒介使人做了什么、形成了何种传播形态、产生了哪些影响,也就是说媒介成为构成、推动人类实践的基础要素(黄旦,2015)。包括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伊尼斯(Harold Adams Innis)、梅罗维茨(Joshua Meyrowitz)、波兹曼(Neil Postman)等学者在内的媒介环境学派、近些年兴起于欧洲的“媒介化”理论以及德布雷(Régis Debray)的“媒介域”主张等,都为这一观点提供了理论支撑。显然,媒介本体论更具宏观性、理论性和淡政治化特征,它从媒介与政治交织的复杂关系中抽离出来,呼唤学者聚焦于媒介与技术、媒介与文化、媒介与社会、媒介与城市、媒介与日常生活的关系。这种批判式、理想式的思考方式为中国新闻传播史书写范式的转变和更新提供了一种全新视域,是对新闻传播史书写过于偏重政治史、革命史的一种矫正。

然而,从新中国成立后中国新闻传播活动的现实来看,大多数成规模的、流通广泛的新闻传播活动均是在政府的指导和引领下由媒体所开展的,即政治与新闻传播实践的构成性关系已成为一种既定事实。但还应看到新闻传播实践、媒介应用与社会、市场、技术、文化、公众等诸多方面都发生着密切关联,即媒介应用、媒体实践与政治之间不仅仅是单一性关系。因此,以媒体实践为书写路径的中国新闻传播史与媒介本体论应达成的共识是,不能漠视政治元素对新闻传播活动的主导性影响,但也要关注和研究新闻传播活动中其他一些元素的影响和作用,如媒介的自主性、技术的底架作用、资本与市场的撬动作用、公众自我意识的影响及文化的力量等。研究者可以将政治对新闻传播活动的主导效应作为中心议题,但不应只采用政治决定论这一单一视角,还要看到媒介自身能动性、地理场所、环境要素、社会心态、民族文化等诸多要素的共同作用力。

从这个意义上讲,于凤静《当代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史研究》以东北地区1949—2010年间少数民族大众传播媒体的活动实践为书写路径,全景展现朝鲜族地区、蒙古族地区、达斡尔族地区、满族地区以及非少数民族地区民族语文新闻传播活动实践,是对中国新闻传播史惯常书写方式的一种继承。但于凤静著作的创新之处在于,不仅从社会意识形态的角度加以分析,还对该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的文化生态、少数民族语言的文化特色、民族特色的文化共同价值、传播媒介的文化符号等予以综合审视和考量,这种文化生态研究视角及文化观照方式对我国少数民族新闻传播研究而言具有一定的开拓意义和创新意义。②

于凤静文化生态的研究视角更偏向媒介生态,她在著作的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中阐释并论述了东北地区少数民族特有的媒介生态,影响媒介生态的要素,国家整体媒介生态与东北地区少数民族媒介生态相互作用的关系,以及东北地区少数民族媒介生态存在的问题、具体的优化策略等。她着重从包含地理场所、环境要素、民族文化在内的媒介生态视域来审视新中国成立后不同时期的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活动,概括和提炼出县域乡村要素、跨境民族要素、语言特色要素是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的基本生态要素(于凤静,2017),并断言这三大要素是决定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两极”态势和民族特色的根本性要素,是形成和影响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两极格局”的核心主因。这是学术史上首次针对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生态进行的提炼和归纳,找到了决定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两极”态势和民族特色的根本要素(于凤静,2017)。以媒体实践为书写路径突破了政治史、革命史的框架局限及政治决定论的单一视角,从媒介生态视角审视了少数民族新闻传播的地方经验,并揭示出当地媒介生态基本要素的决定性影响。这一探索与尝试对推动中国新闻传播史书写方式的多元化和考察视角的多样化有一定的借鉴和启发意义。

三、 问题意识明显、本土化现实面向以及实践指导意义

于凤静的研究较中国新闻史惯常研究的不同之处还在于体现出鲜明的问题意识和本土化现实面向。研究问题主要从地方性的、经验性的少数民族新闻传播活动中提炼得出,其中蕴含着的明确问题意识使于凤静的地方新闻史书写更具个性和创新性。问题意识和现实性面向主要体现在两个层面。

第一,于凤静提出了两个问题:其一,东北地区作为中国最大的少数民族散居区以及跨境民族人数最多的区域,与俄罗斯、韩国、日本、蒙古国、朝鲜等国相邻相近,其中俄罗斯族、蒙古族、朝鲜族等民族与这些国家拥有共同的民族渊源、价值观念和民族意识,且俄罗斯、韩国、日本等国家的新闻传播已对东北地区少数民族形成了一定渗透。在这样的媒介环境下,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如何进行回应,如何展开相应的跨境传播,如何参与信息传播的全球化流动,如何进行主流文化传播和国家认同传播?其二,县域少数民族占东北少数民族总人口的比例近二分之一,在城市化进程中,新闻传播如何反映和建构少数民族群体的形象及他们所发挥的作用?如何搭建为民族大众参与和享有的信息传播平台,使民族地区公众在享有主流传播内容的同时,也能利用新闻传播的互动、共享和参与功能,充分表达正当的政治需求、权益诉求?以及如何培育城市化进程中少数民族的市民意识(于凤静,2017)?这是于凤静在发掘出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两极格局”这一独有的媒介生态后,提出的既具国际视野又具本土关怀的现实命题。

第二,于凤静给予这两个问题以针对性解答。她认为,应改变少数民族新闻传播条块分割、力量分散、行政化色彩过浓的现状,实行跨地区、跨级别、跨媒体整合,逐步壮大跨境传播实力;构筑与境外媒体的沟通、交流平台,改变被动性,增强互动性;突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的特色、个性以及传播内容的民族文化内涵,加大地方特色内容的传播力度;推进东北文化、中国精神以促进各民族内心深处的高度认同;认清跨文化传播的现实,尊重民族文化融合生态,提炼多民族共通的民族精神和文化精神(于凤静,2017)。她还指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既要突出地域特色、乡土气息,关注农家农情农事,也要把握城市化进程中少数民族受众流动人口多、分散杂居、信息沟通水平不同,以及更具敏感性等特点,建立多元立体的新闻传播网络,搭建从城市到城镇的媒体应用梯度层次,尤其是要重新挖掘和利用广播媒介在该地区的高度黏合作用和强大传播能力,来共同培育城市化进程中少数民族受众的国家意识、公民意识、法律意识,引导少数民族受众逐渐适应由族群居住到社区居住的转换、由人际传播到大众传播的转换、由突出个体向群体协作的转换,以及由习惯到规则的转换。同时,也要引导非少数民族受众对少数民族群体的包容心态,即少数民族地区的媒体都应依据这些要旨来设置相应议程,使国家意识、公民意识、法律意识深入少数民族地区和少数民族受众心中(于凤静,2017)。

以上列举的现实性问题及给予的针对性解答使于凤静的地方新闻史书写突破了编年史缺乏现实关照的窠臼,以及缺乏明确问题意识的局限。学者李彬曾倡导一种“新新闻史”书写方式,认为“新新闻史”要“立足当下、面向历史……综合考察并书写新闻传播的历史衍变与现实关联,成为影响现实、左右实践、推动学术的一大动力”(李彬,2007,p.39),救赎新闻史研究的关键是研究者能否突破“决定论”的束缚,能否自主发现并提出问题(黄旦、瞿轶羿,2010)。从这个意义上讲,于凤静地方新闻史的书写价值,不仅在于揭示了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发展的总体框架和特色,厘清了东北少数民族地区社会发展诸系统之间的整体关系,更重要的是自主提出了东北少数民族地区对外传播和对内传播两大层面的现实性问题。这些现实性问题的提出和解答,使于凤静地方新闻传播史的书写既具有新闻传播史新范式书写的色彩,又具有对新形势下新闻传播实践的指导意义。这种实践指导意义既直接指向中国传媒结构的缺陷与不足,与党和政府倡导的新闻舆论指导思想相衔接,又为现实问题的解决提供了学术关照。

中国传媒结构的缺陷在于,城乡二元结构的对立与失衡严重,以城市为中心的精英化、市场化信息传播结构长期占据主导地位,以县镇乡村为中心的信息传播结构陷入边缘化、失语化势态。县镇乡村的公共交流、公共信息平台严重匮乏,与城市之间存在着巨大的信息鸿沟。党和政府显然已经意识到县域乡村信息传播的重要性,开始倡导和推行基层信息传播工作创新和县域融媒体建设。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指出,宣传思想要重点抓好理念创新、手段创新、基层工作创新(中共中央宣传部理论局,2013)。基层工作创新就是把创新重点放在基层一线,做好抓基层、打基础的工作(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2017)。2018年习近平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又提出,要抓好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习近平,2018)。基层信息传播工作创新和县域融媒体建设的提议与施行对于解决县镇乡村新闻传播“最后一公里”问题、覆盖面和渗透力不足问题、巨大的信息鸿沟等问题具有明显的实际效用,体现出党和政府敏锐的问题意识和负责任的担当精神。就于凤静的研究而言,她基于长期在东北地区生活、工作的经验,利用多年的寒暑假时间多次在东北少数民族地区和非少数民族地区开展田野调查、问卷调查、文献分析、比较研究,真正把握了东北少数民族地区县域乡村传播的现状及存在的问题,并颇具针对性地提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如把城市在省、市、区(县、市)、街道办(乡、镇)、社区(村)组建的五级组织网络和信息网络转换成兼具新闻传播能力的组织网络;少数民族地区媒体应开展跨媒介融合、跨级别融合、跨地区融合;利用手机媒体建立手机信息常态发布机制;促进少数民族地区受众对新闻传播的参与等。这些问题的提出以及具体解决方案的提供,既呼应了国家的战略部署和指导思想,又为解决国家层面、地方层面的现实问题提供了理论参照和学术回应。

四、 结语

于凤静以东北地区为空间维度,以1949年至2010年为时间维度,考察了同一空间范围内不同时间域中少数民族新闻传播活动的发生、发展、演变,提炼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活动在历经传统媒体和新媒体变更、共存等诸多变化后,在较长的时间流中所形成的累积效应和两极信息传播这一生态格局。她在书写范式上突破了政治决定论、编年史思维、唯国家视域的局限,以史带论,材料配置中侧重观点呈现与思路创新,突出地方空间维度和地方意识;以地方媒体实践为书写路径,突出集体组织在少数民族新闻传播活动中的核心作用;基于媒介生态与政治的互动关系,提出优化媒介生态的建议,主张挖掘各种政策、政治效应的关联度等。她还为外向一极传播中跨境传播的特色定位和多渠道拓展,内向一极县域乡村传播精准定位、少数民族市民意识培育、民族特色挖掘和拓展,以及新媒体的开发和媒体融合等议题提出建议。这都体现出于凤静在地方新闻传播史书写范式中所具备的鲜明问题意识和创新意图。

显然,地方新闻传播史书写范式的变更和创新还有更大的拓展空间。一方面,任何新闻传播活动的生成、发展、演变都离不开特定时空下技术结构和媒介环境的支撑与形塑。正如媒介本体论所主张的,媒介绝不单纯意味着载体、中介、工具、武器之类,媒介形式本身具有巨大的革命力量和推动作用。它对信息、知识、内容等具有强大的反作用力,决定着信息的清晰度和结构方式(麦克卢汉,1964/2015)。同时,借助媒介、技术工具对事和人的相互影响的记录载体逐渐扮演着集体记忆和社会档案的重要角色,整体意义上的物质性载体和符号手段担保着每个时代的社会存在(德布雷,1991/2014)。雷吉斯·德布雷(1991/2014)甚至提出,传媒系统的技术特征是理解每个时代象征系统的主要线索。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新闻传播通史和地方新闻传播史的书写中虽然都涉及印刷、广播电视等技术的发展,但大都没有对印刷技术、广播电视技术、新媒体技术展开广泛而深入的分析,这方面的研究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另一方面,空间的重要意义已成共识,可将空间理解为是物质领域(自然界)、精神领域(逻辑和形式的抽象)以及社会领域的统一体。特定地区或区域作为被国家这一母体空间生产、形塑出来的地方空间,活动于其间的传媒活动是如何被生产出来进而与这一地方空间形成匹配?在不断的调试、形塑和控制过程中,地方媒体活动如何反过来再现和生产这一地方空间以及国家这个母体空间?这些问题也应成为地方新闻传播史关注的议题。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民族自治地区传播网络构建及参与式传播模式研究”(15CXW021)的研究成果。

注释

① 白润生关于此书的评价,参见《当代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史研究》序一。

② 白润生关于此书的评价,参见《当代东北地区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史研究》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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