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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大河尽头》的空间书写

2019-07-15沙丹

戏剧之家 2019年17期
关键词:身份空间

沙丹

【摘 要】《大河尽头》是马华旅台作家李永平的自传性长篇力作。小说讲述了第二代移民华裔永追忆少年时在婆罗洲热带雨林中探险溯源的故事。作品中,东方与西方、文明与荒蛮、殖民与被殖民在婆罗洲展开了激烈的角逐。文章从空间理论出发,通过流动空间与寻乡之旅、生产空间与殖民掠夺、魔幻空间及其隐喻三个部分,分析《大河尽头》中的空间特征,探寻李永平小说空间书写的象征意义与文化内涵。

【关键词】李永平;《大河尽头》;空间;身份

中图分类号:I24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17-0201-02

《大河盡头》是马华旅台作家李永平的一部充满魔幻色彩的自传性长篇小说。这部小说讲述了第二代移民华裔永追忆少年时与荷兰姑妈克莉丝汀娜·房龙小姐在婆罗洲热带雨林中探险溯源的故事。出生在英属殖民地婆罗洲沙捞越的李永平,对中华文化原乡有着执着的追求,20岁时负笈台湾,只为离神州更近一些。国内外学者着眼李永平的原乡情结,对其作品进行了一系列离散身份视角下的解读和阐释。而李永平小说中的空间因素如地点要素、地点感、地理和空间隐喻却鲜有人研究关注,其作品中空间维度下景观和地点的文化符号学意义与象征意义也未能得到深入挖掘。

长篇巨著《大河尽头》具有典型的空间化书写特征。从地理景观视角出发,《大河尽头》基本上是由四个地理空间罗织而成的充满异国情调与地方色彩的赤道雨林景观,这四个地理空间分别是: 一、华夷夹杂的殖民城镇;二、狂欢的赤道原始部落;三、红色热带雨林;四、神秘的圣山峇都帝坂。主人公华裔少年永的溯源之旅像一根线将这四个地理空间串联,由点到面,构成婆罗洲动态的丛林景观。从空间的文化表征看,白色、黑色、黄色、铜棕色各肤色种族聚居于婆罗洲,使之成为西方文明、东方文化、基督教宗教观念与赤道丛林部落的原始信仰相互冲突、融合的熔炉式空间。正如哈佛教授王德威在上卷《溯流》序论中所言,“熟悉殖民、后殖民论述,外加离散写作的读者很可以按图索骥,为这本小说做出制式结论。东方和西方,异国情调和地方色彩,殖民者的霸权和被殖民者的嘲仿,情欲启蒙和‘原初的激情。”[1]李永平以第二代移民后裔的特殊视角,深刻生动地展现了婆罗洲这样一个多元文化汇聚地的雨林景观。

一、流动空间与寻乡之旅

《大河尽头》空间书写呈现出流动性特点。小说的上卷交代了这场丛林冒险旅行的行动路线:这趟溯源之旅,从华裔夹杂的殖民城市坤甸出发,经过丛林边缘的桑高镇,到达大河最后一个城镇伐木业据点新唐,再乘坐达雅克人的长舟到达圣山峇都帝坂。除了这三座鬼魅的城市外,李永平的笔锋触及房龙小姐的橡胶园、诡异的船上社会、丛林里达雅克族的长屋、丛林聚落甘榜伊丹以及肯尼亚村落。随着探险行程的推进,作者笔下的空间随卡布雅斯大河向后流动。而小说的叙事者所处的空间也具有流动性。叙述者(成年后的永)超越时空,在婆罗洲、台北、文本里的中国原乡来回穿梭,为读者呈现了过去与现在、现实与想象、物质与精神之间的流动空间。

小说中的流动空间书写揭示人物的漂泊。“离散”的定义在空间上打转,而“浪子”则突出了离散主体的意识。大河之旅像是一场漂泊之旅。小说上卷中,永成了一个边缘性人物。永在三十多个红毛旅伴中是唯一一个中国少年,旅伴们把他当成孩子,他始终无法融入成人的世界。例如在船上的酒会中永被众人遗忘角落;在桑高镇白骨墩红毛城的鬼月月夜游玩交欢被丢在旅馆;在甘榜营火会上被禁止喝多酒。加上克莉丝汀娜姑妈的冷落,离开故乡的永倍感孤独。而看似朋友甚多、生活优越的姑妈房龙小姐实际上也是个无法融入的局外人。随着坤甸——桑高——新唐这一系列的空间变化,房龙小姐的离散身份逐渐清晰。她是荷兰殖民者抛弃在婆罗洲的遗孤,是坤甸橡胶园中的资本剥削者,也是太平洋战争中被践踏的女性受害者。在桑高镇,房龙小姐反复吟唱的荷兰民谣《荷兰低低的地》,反映了她对荷兰原乡的无限思念。在新唐,房龙小姐是被日军捅破了子宫的慰安妇。以上无论哪种身份都是房龙小姐无法选择的,是她痛苦的根源。年近四十的房龙小姐无父无母,因割除了子宫无子无女。她回到荷兰,却发现无法融入那里。只能在婆罗洲的橡胶园里孤独凋零,反复吟唱的民谣《荷兰低低的地》是她身份焦虑地传达。这对孤独的姑侄像一对相依为命的浪人,在婆罗洲漂泊。

《大河尽头》中的流动空间是李永平的原乡情结与身份焦虑的外化呈现。在大河中漂泊的姑侄二人正是李永平旅台生活的真实写照。在这部自传性小说中,叙述者多次强调永的华裔身份,“我,十五岁,来自英属北婆罗洲沙捞越古晋城的中国少年。”[2]这样的表述在作品中至少有8处,少年永对自己的中国身份充分肯定,表明了他对中国原乡的认可和向往。李永平是一位马华旅台作家,多元的身份承载着异质文化杂糅的内涵,让他在两岸三地都能有立足之地,也让他在各地都成为局外人。即使后来入了台湾籍,仍被定义为祖籍广东的外乡人。李永平将自选集定名为《辶日迌集》,更清楚地印证了这一点。李永平都是被排斥的局外人,他认为自己正如“辶日迌”二字一样,是漂泊无依、没有身份的流浪者。正如小说中中国民谣所唱,“小白菜呀,天地荒呀,两三岁呀,死了爹呀”[3]。漂泊的浪人在中国鬼月踏上寻乡之旅,在生命的源头——圣山峇都帝坂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

二、生产空间与殖民掠夺

《大河尽头》的空间书写蕴含着婆罗洲的殖民历史与殖民创伤。房龙小姐的橡胶园、新唐的伐木业集散厂都是殖民抢占空间、资源掠夺的赫赫战果。列斐伏尔认为,资本主义“通过占有空间,通过生产空间”生产并再生产的社会关系,缓解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内在矛盾。[4]荷兰殖民者为了获得婆罗洲的丰富的物产资源,对婆罗洲进行殖民统治。虽然殖民已经结束了,但是等级分明的肤色阶级机制就是殖民统治的后遗症。白人房龙小姐作为荷兰殖民橡胶园的第四代继承者自然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橡胶园像是婆罗洲的微观模型,影射整个婆罗洲的后殖民现状:殖民者享有话语霸权,地位高于华人高于原住民。

殖民者对婆罗洲空间的掠夺还体现在对女性身体空间的征伐。他们不仅掠夺婆罗洲的地理空间,还霸占女性的身体空间。在论及空间叙述和文化符号的概念功能时,巴尔( Mieke Bal) 指出: “通常,对女性的强暴与对空间的侵犯和破坏具有寓言式的关联。故事的寓言性越强,它的道德意义的政治性就越大”。[5]小说上卷中,对女性实施奸淫的无一不是白人。在鲁马加央长屋的狂欢盛宴中,白人峇爸澳西霸占伊班小美人的身体,掠夺她的初贞。小说下卷中,在肯亚族的世外桃源里,神父哄骗原住民,霸占了肯亚族幼女马利亚,并使她怀孕。而被殖民者“宠幸”的幼女还有无数个,不管是女性身体空间,还是婆罗洲的地理空间,都受到殖民者的践踏,整个婆罗洲都发出了“萨唧,血,达拉,痛”的呼喊。殖民者对婆罗洲的弱势女子的征伐,象征着婆罗洲处女地红色雨林的征伐,美丽的红色雨林婆罗洲正遭受着西方殖民者的强奸。

殖民者征伐婆罗洲的同时,还引发了空间内部的病变,这导致空间失去再生产的能力。小说中房龙小姐被捅破了子宫无法生育;伊班小美人流血的身体;肯亚小美人马利亚挺着二十五周的孕肚死去。女性身体空间不仅被摧毁,还成了病毒传播的载体。李永平笔下的殖民者给婆罗洲带来了性病西菲利斯,即梅毒。西方传教士和士兵将病毒传染给被侵犯践踏的女性。小说中达雅克青年毕嗨在营火会上鸡奸红毛男子将性病传染给他,是对殖民者身体空间的反侵略。当然,这只是一种微乎其微的报复和反抗。此外,地理空间也未能摆脱病变的命运。小说中新唐的红色雨林被科马子神铲平露出红色的脊背,接受科学教育的我们可以想象,这只是雨林病变的开始,树木砍伐的最终结果是水土流失等自然灾害的纷至沓来。无论是地理空间,还是身体空间,都失去了生产的能力。

三、魔幻空间及其隐喻

《大河尽头》书写的婆罗洲是一个人鬼混杂、各种奇异事件层出不穷的魔幻世界。作者将自己的生存体验诉诸笔端,将中国元素、达雅克神话传说、欧洲宗教观念融合,为圣山峇都帝坂蒙上层层神秘面纱,创造了一个奇异、魔幻的超自然空间。小说最后作者为南洋诸多无家可归的幽灵设想安顿的超自然世界,幻化成雨林的特殊地理,这就是小说书名所指“大河尽头”——达雅克人的圣山峇都帝坂。大河尽头是一个广阔且具体的地理空间,也是生命的源头。大河的尽头是什么?正如辛蒲森爵士的回答,“生命的源头,永,不就是一堆石头、性和死亡。”[6]这句话概括了峇都帝坂的真实面目,赋予《大河尽头》丰富的隐喻内涵。

生命的源头是一堆石头——圣山峇都帝坂。李永平在《大河尽头》(下卷:《山》)序言坦言,中国文化对他的创作产生深刻影响。他将中国石猴降生神话传说与达雅克人的圣山峇都帝坂结合,创造了生命源头的石头说。作者李永平将自己的身份界定为流浪者,他的精神家园在圣山峇都帝坂。作为大河之旅的终点,圣山峇都帝坂实际上是作者心中原乡般的存在。无法回归的故乡,无处安放的乡愁,无法释怀的身份焦虑,作者在大河尽头的圣山峇都帝坂为它们建立归属的空间。

生命的源头是死亡——五大湖。峇都帝坂山脚下有五大湖,供往生者的魂灵居住:善终者在阿波拉甘湖,征战阵亡者、死于难产者漂向巴望达哈或血水之湖,溺水而亡者进入巴里玛迭伊湖,自杀者的幽灵被禁锢在巴望·玛迭伊木翁湖,而夭折的婴灵聚居在登由·拉鹿湖。正如小说开头坤甸城里悬挂的金黄油纸灯笼所写:“召。引。南。海。游。子。孤。魂”[7]。在中国的鬼月,中国鬼、红毛鬼、伊班猎头战士的鬼、马来女吸血鬼、二战结束时日本皇军在丛林切腹留下的成群无头鬼......全婆罗洲的鬼,不分种族肤色,全都载着莲花灯、登上空舟,沿着婆罗洲第一大河卡布雅斯河逆流而上,回归五大湖接受生前罪孽的清算。由此,婆罗洲之上,文明与荒蛮、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东方与西方角逐留下的人与历史的债务,都得到了清算。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殖民话语的消解。

参考文献:

[1]李永平.大河尽头(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5.

[2]李永平.大河尽头(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62.

[3]李永平.大河尽头(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14.

[4] Henri Lefebvre , The Survival of Capitalism:Reproduction of the Relations of Production , trans. Frank Bryant, London:Allison and Busby , 1978, p. 21.

[5] Mieke Bal , Narratology ,Toronto: U of Toronto P , 2009, p.138.

[6] 李永平.大河尽头(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75.

[7]李永平.大河盡头(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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