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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美国文学中的中国形象研究

2019-07-15刘小毓

北方文学 2019年20期
关键词:美国文学中国形象比较文学

刘小毓

摘要:比较文学形象学成型于20世纪90年代,文学作品中的异国形象不是对异国现实的复制或再现,而是经过“文学化”和“社会化”的异国想象总和,即包含了创作者个人理解和再诠释以及注视国长久以来的社会集体想象。本文研究了二十世纪美国文学的中国形象并取典型作品加以分析,包括“陈查理”系列、《大地》等,旨在分析作品中的中国形象及其产生的背景原因。

关键词:比较文学;形象学;中国形象;美国文学;《大地》

一、形象

比较文学形象学理论成型于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但是一国文学作品中关于异域他国形象的描写却早有记载,如我国明代吴承恩的《西游记》、冯梦龙的《杨八老越国奇逢》、清代李汝珍的《镜花缘》、曾朴的《孽海花》等;西方文学中也早有对东方的描写,如13世纪中后期马可·波罗的游记将中国描绘为一个神秘富饶的东方古国。诸多异国形象在长期的社会发展中形成,同时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这些形象随着社会发展呈现于文学作品、电影、电视、艺术展览等文化表述形式中,但是只有大众的感性认知而缺乏系统研究。对此,研究一国文学作品中异国形象的理论——形象学应运而生。

形象学由法国学者让-玛丽·卡雷奠基,他将形象学定义为:“各民族间的、各种游记、想象间的相互诠释。”(M·F·基亚107)后于1951年,法国学者M·F·基亚则在其出版物《比较文学》中,单独将“人们所看到的外国”列为一个章节,按照时期和位置概述。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的欧洲,形象学得到了快速发展。经由达尼埃尔-亨利·巴柔和让-马克·莫哈等法国学者的努力,形象学发展迅速,理论体系和研究方法基本建立,成为比较文学中新兴而活力充沛的研究领域。到了九十年代前后,巴柔对形象学之研究对象——“形象”作出了定义。他在《从文化形象到集体想象物》(1989)和《形象》(1994)中定义文学形象为:“在文学化,同时也是社会化的运作过程中对异国看法的总和。”(达尼埃尔-亨利·巴柔 154)这一定义中的“文学化”和“社会化”是形象学研究的两个重要角度:第一,在形象学研究中,研究者既要重视对文学文本的剖析,同时也要关注这些形象受到外部环境的影响,如产生过程、传播过程和接受过程,以及受到注视国和被注视国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对其产生的影响。第二,文学作品中的异国形象既是作家自身对异国的思想、情感、理解的书面呈现,同时这一形象也包含了作品创作时社会对一国的集体想象的成分。可以说,“文学化”与“社会化”相互影响、相互补充,是形象学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

形象学在中国的发展由孟华教授引领,从1993年开始,孟华教授陆续译介的形象学相关论文在国内得到广泛传播;2001年,她出版了《比较文学形象学》一书,由此,形象学在中国受到瞩目,并且发展迅速。孟华教授在《比较文学形象学》中总结了四点注重,即注重“我”与“他者”的互动性、注重对“主体”的研究、注重总体分析以及注重文本内部研究,是对前文提到的“文学化”和“社会化”进一步的阐释和补充(孟华4-9)。孟华教授还提出了“形象场”这一独创概念,指出异国形象的产生是各种语境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强调了形象学研究要注重总体性、综合性。

随着理论体系的逐渐完善,许多解读文学作品中异国形象的论文也或重新或全新得进入研究者的视线中,如米丽耶·德特丽《19世纪西方文学中的中国形象》(1998)、纳吉《形象的渐进——英国文学中的东方》(1996)等。同样,中国学者早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已陆续涉猎这一领域,如方重《十八世纪的英国文学与中国》(1931)、钱钟书《十七十八世纪英中文学中的中国》(1940)等。到了八十年代后,理论体系日渐成熟,视野愈加开阔,如钟叔河的《走向世界丛书》收录了早期走出国门的中国人在外游历过程中所记录下来的对异国的感想与認识;如周宁的《2000年西方看中国》(两卷,1998年)和《2000年中国看西方》(两卷,1999年)着重从注视国与被注视国两个角度来研究形象的形成与变化,形成一种双方的交流与互动;另外还有姜智芹的《文学想象与文化利用——英国文学中的中国形象》(2005)、高鸿《跨文化的中国叙事——以赛珍珠、林语堂、汤亭亭为中心的讨论》(2005)等研究论著。由此可见,与本文相关的文献大多覆盖面广而少有单独二十世纪美国文学作品的分析;因此,本文旨在着重选取二十世纪美国文学作品中的中国来分析其中的中国形象、形象变化及其成因。

二、二十世纪美国文学中的中国形象

文学作品中的中国形象是一个国家、地区对中国的集体想象的书面呈现,同时也是当时社会集体想象的组成部分。欧洲的中国形象引领了整个西方世界,早在十三世纪中后期,马可·波罗的游记中描绘的中国形象使得当时的欧洲对这个遥远、富庶而神秘的东方古国产生极大兴趣,对中国古代的传统哲学思想、精致器皿、人文风情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向往情愫。经过十六世纪的地理大发现、十七世纪欧洲的传教士远渡重洋来中国传教,到了十八世纪时,欧洲更是流行起“中国风”(Chinoiserie),中国的瓷器、丝绸、绘画等带有中国元素的器物遍布欧洲,尤其是法国。到了启蒙运动时期,西方的哲学家发现了孔子,愈加对中国欣赏而向往。中世纪的欧洲对从文字中找到了向往的异域形象,同时也透射出对当时社会的不满以及改革的意愿与期望。然而,到了十九世纪,中国在西方社会的形象却坠落神坛。随着西方工业革命的开展和中国鸦片战争的到来,政治、经济出现极大差距,西方社会开始丑化、憎恶中国。黑格尔认为中国是“停滞的、一成不变的,中国人愚昧无知、毫无理性与道德,欺骗与背叛是他们的生活方式。”(梁志芳 73)彼时的西方通过诸多改革已经建立了西方的现代性,这个曾经向往的神秘国家已经不足以青睐,甚至不堪。

由于历史原因,十八、十九世纪的美国对于中国形象的集体想象几乎都来源于欧洲;而二十世纪前后,随着美国在世界舞台的崛起,美国对于中国的集体想象则占据了重要地位,引领了世界对于中国的想象。美国学者哈罗德·罗伯特·伊罗生于1958年出版了《浮光掠影——美国关于中国与印度的形象》一书,他在书中将著书前美国的中国形象变化分为六个时期:崇拜期(18世纪)、蔑视期(1840-1905)、仁慈期(1905-1937)、欣赏期(1937-1944)、幻灭期(1944-1949)和敌视期(1949-)(Isaacs 71)。正如前文所述,十八世纪的崇拜期和十九世纪的蔑视期与研究基本吻合,伊罗生的这一理论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广为传播。到了二十世纪,正如伊罗生所言,美国视角下的中国形象可谓反复无常,在极端之间徘徊。然而,美国的态度看似复杂,实则有迹可循,本文总结并选取了最具代表性的三个阶段着重分析。

(一)排斥

二十世纪前二十年,美国对中国为排斥态度,其主要原因可分为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两个阶段。

十九世纪遗留下来的恶劣形象仍旧在二十世纪初深刻影响着美国对中国的想象。从十九世纪中期开始,美国西岸掀起一股“淘金热”,大量华人进入美国。加之开发西部的需求,使得当地需要的劳工数量大大增加,美国政府便与清政府签订条约,雇佣大量中国劳工赴美工作,为美国修建铁路、采矿等。然而,随着大量中国劳工在美工作岗位的增多,当地白人便对华人颇具微词,逐渐排斥歧视、大行抵制。最终,美国政府在基础建设日渐完善、廉价劳动力供大于求时,作出了最为抚慰美国民心的举措——1882年美国国会通过了《排华法案》,规定华人劳工十年内禁止入境。这一举措便是由个人情绪转化为国家态度,美国对华人的排斥态度可谓愈演愈烈。1890年,美国的来华传教士明恩溥(Arthur Henderson Smith)出版了《中国人的特性》一书。他在书中总结了他所见的25种典型的中国人特性,如爱面子、缺乏时间观念、麻木不仁、却又节俭、勤劳等。明恩溥从多种角度、引多种示例来诠释他眼中的中国人,但他尤其强调了中国人虚伪、麻木、不守诚信这几点,同时,这也是当时乃至后来美国对中国形象的重要想象之一。由于上述事件,此前盛行于欧洲的“黄祸”论又在美国甚嚣尘上,美国对于中国的排斥态度延续到了二十世纪初,愈演愈烈,虚伪、麻木的中国人形象在美国人心中根深蒂固。

到了二十世纪,1900年前后,当时的中国爆发了一场“扶清灭洋”为口号的义和团运动,许多西方人受到了抵制与打击。美国得知这一事件,又加之当时受到打击的美国来华西方传教士的经历后记,对于中国的印象更是无法阻挡得恶化,彼时的中国形象不仅麻木不仁、虚伪失信,更是残忍野蛮、是非不分。回头看去,这种形象在西方文学作品中并不陌生,中国人作为反面人物的示例屡见不鲜,他们有着千篇一律的面孔、虚伪狡诈、无比邪恶。而这一形象最具影响力的源头,就是1913年起英国作家萨克斯·罗默创作的系列小说中的人物——傅满洲(Fu Manchu)。在罗默的系列小说中,傅满洲是一位有着中国血统的天才博士,然而,他是邪恶的化身,站在正义的对立面,与白人警探对抗。罗默塑造的这一狡诈、邪恶的中国人形象在西方社会引起极大反响,并且迅速成为西方对于中国集体想象中极为深刻的部分,对美国亦然。

(二)矛盾

美国视角下的中国形象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正处于矛盾阶段。当时的中国已推翻清王朝,民主运动空前,民族觉醒意识或许让美国想到自身,这种曾经存在并且仍旧向往的自由意识在美国人心中激起涟漪,对中国态度有所缓和。1925年,美国作家厄尔·德尔·比格斯(Earl Derr Biggers)在小说中创作了“陈查理”(Charlie Chan)这一正义谦虚的华人侦探角色,与此前流行于西方社会的邪恶狡诈的华人套话“傅满洲”形成两大华人形象对立模式。

1925年,比格斯在《星期六晚报》发表了一系列侦探小说,主人公陈查理是一名在夏威夷的华人侦探。他聪明正义,而且态度谦虚,和蔼可亲。虽然有着如此不同于以往中国形象的设定,但是从另一角度去看,却并没有让中国人对这一角色感到欣慰。他说着蹩脚的中式英语,总是把“子曰”挂在嘴边,生养了14个孩子,这些特征仍然是美国人眼中长久以来的中国形象:中式英语、刻板、麻木、热衷于生孩子、有着奇异顽强的生命力。陈查理相关小说被改编成电影、电台、电视等多个版本,仅电影一项就多达40余部,“陈查理”这一中国人形象在美国家喻户晓,影响极为深远,与“傅满洲”一起成为当时最具典型性的中国形象。

1929年,福克斯电影公司将“傅满洲”这一形象搬上了美国大银幕,加深了此前美国系列小说中的邪恶、狡诈、虚伪的华人刻板印象。二十世纪二十年代间,“傅满洲”与“陈查理”这两大矛盾又共通的中国形象交错,深刻影响着美国对中国形象的集体想象。

(三)转变

这种矛盾的印象直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被一部作品打破——《大地》。1931年,美国作家赛珍珠出版了小说《大地》,在书中她以现实主义笔触描绘了中国农民的生活与赖以生存的土地之间的故事。这本书一经出版便销售一空,连续两年成为美国畅销书榜首,不同版本的印刷数量高达两百万本,而此书也促成了赛珍珠在1932年获得普利策小说奖以及193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不仅如此,以小说为本改编的同名电影《大地》也受到了广泛关注,约有2300万美国人和4200万其他国家的人观看,并获得第10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女主角、最佳摄影(詹乔 64)。这部小说堪称二十世纪影响美国对中国集体想象的因素之最。

此前,还在“傅满洲”与“陈查理”的华人套话之间徘徊的美国人,《大地》让他们看到了另一种中国。这样的中国无关正义或邪恶,无关所谓的东方异域风情,而是与美国人一样鲜活真实的中国人,他们勤勤恳恳地耕种,节俭朴素地生活,与土地相依相伴;他们不是千篇一律,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也会犯错,但是最终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回到了依恋的大地上。正如林语堂曾言:“其(赛珍珠)在宣传上大功,为使美国人打破一向对于华人的谬见,而开始明白华人亦系可以了解同情的同类,在人生途上,共尝悲欢离合之滋味。”(林语堂 109)小说中生动真实的中国形象终于打破了长期以来极端的套话,展现了中国的土地之情、人性之美,让长期禁锢在套话中的美国人看到了不一样的中国。

小说以中国农民王龙和阿兰为主人公,描写了两人结婚后在自己的土地上勤劳耕种、抵抗天灾、发家致富、误入歧途,最后又回归土地的故事。这一故事在当时的美国深得人心,其主要原因之一在于王龙和阿兰面对天灾人祸时坚韧顽强的精神与勤劳简朴的生活態度。当时的美国正处在经济大萧条的艰难背景下,失业的美国民众彼时需要的不是异域风情和宫廷奢靡,而是面对困难不屈不挠、最终成功克服、发家致富的故事给予鼓舞,是对生活的鼓舞、对未来的期望。恰在此时,《大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书中的中国形象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套话,让他们好奇新鲜的同时,他们发现王龙与阿兰的故事正是他们所期望的自身的未来,仿佛找到了可以共克时艰的陪伴与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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