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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边城》与《受戒》中的乡土社会

2019-07-14中北大学030000

大众文艺 2019年17期
关键词:京派伦理道德边城

(中北大学 030000)

具有师生关系的沈从文与汪曾祺,都是京派文学的代表人物,由此也显现出了他们二人在自己文学创作过程中的相同与互异。其中,同为乡土作家的沈从文与汪曾祺便分别将自己对乡土社会的构想熔铸于《边城》和《受戒》这两大文学经典,下面笔者将从作家和作品两个方面来分析沈从文在《边城》和汪曾祺在《受戒》中所构建的乡土社会。

一方面,从作家的角度来说,沈从文和汪曾祺都是京派文学中的代表作家,沈从文是京派文学中的奠基型作家,而作为其学生的汪曾祺则是京派文学中的承传型作家。处于中国不同变动期的二人都对现代都市文明与传统乡村文明交叉碰撞过程中的冲突产生了自己的看法,并纷纷转向对传统乡村文明的歌颂,于是《边城》和《受戒》应运而生。

京派文学中的奠基型作家沈从文,从小在远离城市文明的乡土社会——湘西凤凰县长大,少年时代便亲眼目睹了身边所发生的恶性事件。自幼残酷多难的成长经历,使得沈从文拋弃了对黑暗事件的描写,很少在作品中直接抒发对现实的不满和批判,相反他掉转笔锋,将切入点转移到对和谐、文明的追求之上,从而产生了大量针对乡土社会文明建设题材的文学著作。身处20世纪30年代南京国民政府执掌中国统治权时期的沈从文,面对自然经济逐步瓦解、资本主义经济迅速发展及现代都市文明弊病日益显现的境况,不免产生了对现代都市文明弊病的批判和对乡土社会的怀念,而《边城》则毫无悬念地寄托了沈从文对乡土社会应满足的所有期待与构想,体现了沈从文对日渐消逝的乡土社会的呼唤,表达了沈从文对乡土社会中健康美好的人性的赞美。沈从文在现代都市生活体验和遥远乡土社会浸染的双重经历下,从自己的亲身经历出发,站在自称为“乡下人”的角度反观被现代都市文明所袭卷下社会的堕落,同时也流露出对记忆中美好乡土社会的憧憬,于是便产生了他用小说建造起来的自由朴素的“湘西文学世界”。其中,沈从文的《边城》就描写了在湘西边境附近的“茶峒”的小山城,老船夫和外甥女翠翠宁静的田园生活,以及当地码头总管顺顺之子——天保、傩送与翠翠之间的爱情悲剧。小说通过对身处乡土社会中人们典型人生模式的刻画、对乡村自然风俗的描写和对茶峒山城中淳朴人性的歌颂,集中展示了作家自己理想中的乡土社会图景,叙述了独属于他的诗体乡土故事。《边城》在1934年出版,作者沈从文通过对比自己理想的乡土牧歌图景和现实中畸形的现代都市社会,试图启发读者思考现实危机,以表达自己对乡土社会的强烈呼唤和向往。

京派文学中的承传型作家汪曾祺,自幼生活于乡土文明气息浓厚的高邮乡村和市镇,这也为他以后创作乡土文化小说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后来他在西南联大中文系学习时,受到了京派文学奠基型作家沈从文的深厚影响,自然也就沿袭了沈从文对乡土社会的描写,但他更注重对小说中所展示乡土社会的风俗民情的描绘。作家早年劳动改造的坎坷经历虽然也对他的心灵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但正如汪曾祺本人所说,他的作品是忧伤、欢乐和对命运嘲噱的夹杂体,他追求的目标是和谐。因此,汪曾祺在从年幼所生活的高邮地区中取材时,注重讴歌乡土社会中自然的风俗美和善良的人性美,追求自然和人在乡土社会中的和谐统一。汪曾祺的短篇小说《受戒》诞生于20世纪80年代,当时的中国处于对外开放初期,经济体制开始变革发展,商业文明苗头初露,人们在文革中被压抑的欲望迅速爆发,人性中的卑琐心理日益显现。但是基于自己创作目标的汪曾祺,并没有集中于对当时物欲肆意蔓延的社会现实的描写,而是努力发现隐藏在传统乡土社会中的美好人性,在提倡弘扬这种健康人性的同时,试图寻求一种现代都市文明和传统乡土社会发展中的平衡,以达到社会的和谐统一。作者在其代表作《受戒》中,就描写了庵赵庄人们的田园生活图景以及小明子和小英子之间微茫的爱情故事,肯定人性的原始欲望,构造了一幅简朴诗意的乡情风俗图。小说通过庵赵庄的传统民风民俗和荸荠庵中和谐规则的描写,向读者提供了解决现代都市文明肆意膨胀的一种方法——在已存在着的现实社会中寻找自然原欲和理性节制的平衡点,尊重人性适度的自然发展,表达了作家自己对乡土社会这种理想化空间的赞美。

总而言之,同为京派文学代表作家的沈从文和汪曾祺,都认识到了自己所身处转型期中现代都市文明过度发展造成的社会危机。对此,沈从文在《边城》中只是指出了现代都市堕落的原因在于现代都市文明,并没有为现代都市的发展搜寻到合理的出路,而汪曾祺则在《受戒》中提供了解决现代性问题的一种方式,并为此构建了一个理想化的乡土社会空间。

另一方面,从作品的角度来说,《边城》和《受戒》中所构建的乡土社会同中有异,相辅相成。《边城》和《受戒》的同中有异主要表现在作品的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

第一,从作品的内容来说,《边城》和《受戒》中所展现的乡土社会的内涵同中有异。

首先,从对乡土社会的构建而言,《边城》和《受戒》均显示出作者对传统乡土社会的自然风俗和美好人性的向往。撰写《边城》时的沈从文与撰写《受戒》时的汪曾祺虽然相隔四十多年之久,但恰好那时那地的二人均处于中国不同的转型变革时期。沈从文处于20世纪30年代自然经济刚刚解体的时期,而汪曾祺则处于20世纪80年代实行对外开放的初期。在二人所处的变革期中,随着经济的向前发展,现代都市文明均呈现出过度发展的态势,物欲横流,人性堕落,相近的时代背景促使这两位京派作家纷纷将自己的文化理想寄托于传统文化中的乡土社会,陶醉于对纯然古朴的乡土风俗的刻画,沉浸于对旷达人性的抒写。沈从文的《边城》通过对茶峒城里人与人相处融洽的场景来烘托当地淳朴的乡情民俗和率直豪爽的人性,表达出作者对当地自然美、人情美和人性美的肯定与赞扬。如小说中对妓女在接客时对待金钱的态度以及对客人产生了真挚感情时痴狂的描写。因此,在沈从文所构想的茶峒这个乡土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讲究道义至上,金钱次之。即使是妓女这类在现代都市社会里被视为卑贱的人,也讲究礼义廉耻,重情重义,并没有受到旁人的冷眼与非议,也能在这里从容自得地生活。而在现代都市社会中,人们被金钱所控制,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消失殆尽,彼此相互提防。沈从文在此通过对妓女这一特殊人群日常生活的描写,与现代都市文明下被物欲所异化的人们形成鲜明的对照,旨在呼唤传统乡土社会的回归,并试图引发读者对现代都市文明畸形发展的思考。汪曾祺的《受戒》同样是通过描写作家构建的理想化空间,从而表达出作家对过度发展的现代都市文明的反省和对传统乡土社会的向往。正如小说中对庵赵庄各家在农收时彼此互助盛况的叙述。由此可见,在汪曾祺所构想的庵赵庄这个乡土社会里,在遇到困难时,人们相互帮助,不计较个人得失,大家共同构成了一个规模较小的社会团体,彼此依赖,关系紧密。而在现代都市社会中,大家逐渐成为了原子化的个人,如同一盘散沙,各家自扫门前雪,彼此没有感情,即使产生关联,也是由赤裸裸的金钱所维系的。汪曾祺在此通过描写自己理想乡土社会中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图景,来抒发自己对这种彼此互相依靠,人与人之间和谐共生的乡土生活的憧憬。

其次,从对待儒家伦理道德的角度而言,《边城》强调对儒家伦理道德的绝对服从,而《受戒》则主张对儒家伦理道德的适度选择。儒家伦理道德作为人们在日常生活中行为处事的根本准则,在乡土社会的存在与发展过程中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边城》中,人们绝对服从于传统的儒家伦理道德,对儒家伦理道德有一种集体无意识的祟拜,一直将之奉为至上的真理,丧失了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完全沉浸于被这种传统的儒家伦理道德所建构的世界,从而也失去了向前发展的可能性。正如小说中对傩送在天保去世后选择出走以及码头总管顺顺对翠翠膈应心理的描写。虽然傩送和翠翠互相喜欢,可傩送并没有遵从自己的内心倾向于爱情,而是基于传统儒家伦理道德——兄弟之情的约束,只能选择逃离,正常的人性受到了压抑。在《受戒》中,人们并没有完全受制于传统儒家伦理道德的规范,而是将自己的生活现状与之相结合,从而做出恰如其分的选择。正如小说中对和尚们穿着随意、自由吃荤以及和老婆在庵里共度夏秋季节的叙述。由此可见,出家人并没有一味地服从于佛门的清规戒律,而是尊重人自然本性的适度发展。古人说道:“食色,性也。”所以即使是出家的和尚也可以吃肉,也有老婆,而且他们的这种行为并没有受到旁人的指责,达到了人自身情感与理性的和谐。在现代文明日益膨胀的过程中,汪曾祺虽然向往乡土文明,但他并没有为了迎合传统儒家伦理道德的要求而违背人性发展的自然规律,而是主张在传统儒家伦理道德和现代文明中寻求一种恰到好处的平衡,以促进社会的发展。

最后,从小说的结局方式而言,《边城》以悲剧性的结局收尾,而《受戒》则以喜剧性的结局收尾。沈从文的《边城》和汪曾祺的《受戒》都是在作家身处时代所面临现代性问题下应运而生的产物,但《边城》悲剧性的结尾似乎预示着这种乡土社会模式的不可行性,而《受戒》喜剧性的结尾似乎为当下出现的现代性问题提供了一种合理的解决途径。《边城》以翠翠对心上人傩送遥遥无期的等待为结尾,即以翠翠和傩送带有悲剧意味的爱情故事画上了句号。《边城》里的翠翠含蓄、矜持,秉承了传统儒家伦理道德对女性的所有期待,所以在遇到自己的心上人傩送时,她也没有明确清楚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在懵懂中造成了三个人的悲剧。这个悲剧的形成,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当事人对传统儒家伦理道德的盲从,没有根据所处的现实状况加以选择,由此也预示着一味地遵从儒家传统伦理道德的僵化乡土模式,并不能解决当下的现代性问题。《受戒》以小明子从寺庙归来时和小英子团聚为结尾,即以小明子和小英子带有喜剧意味的爱情故事画上了句号。《受戒》里的小英子开放、爽朗,超越了传统儒家伦理道德对女性的束缚,表现出了合乎自然人性的灵动和奔放,所以在遇到自己的心上人小明子时,她大胆地向对方表明心迹,勇于追求自己的爱情,可称之为现代女性的雏形。这种喜剧性的结局,预示着汪曾祺在《受戒》中所构建的乡土模式的可行性,这种对传统儒家伦理道德的适度选择和现代文明的有机融合模式,为当下的现代性问题提供了一种合理的解决办法。

第二,从作品的形式来说,《边城》和《受戒》中对乡土社会的展现方式同中有异。《边城》和《受戒》都运用了诗化、散文化的语言,但沈从文《边城》中的语言注重对乡土社会图景整体的描绘,而汪曾祺的《受戒》则注重对乡土社会图景中个体元素的表达。同为京派文学代表作家的沈从文和汪曾祺,都有“文体家”的美称,二人均注重对小说语言的加工与雕琢。如《边城》中对端午节时黄狗狂吠场景的展现。沈从文通过运用诗意性的语言描写黄狗在听到节日鼓声时的表现,营造出了茶峒城端午节时的热闹场面,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又如《受戒》中通过纳入各类鲜花树木来描写善因寺。由此可见,汪曾祺在把语言诗化、散文化的过程中,更注重对单个意象的选择,通过朴素的文字追求个体元素的唯美与淡然。

综上所述,处于中国不同变革期的京派作家沈从文与汪曾祺,面对现代都市文明的发展问题,二人均将视角转向对传统乡土社会的讴歌与向往,他们纷纷把乡土社会作为抒发自身“文化乡愁”情感的表现载体。从某种程度而言,沈从文的《边城》和汪曾祺的《受戒》各构成了乡土社会的某一个侧面,而二者的结合则为乡土社会的完整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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