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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花套袖的思念

2019-07-13付聪

杂文月刊 2019年10期
关键词:二婚闺女大哥

付聪

从北京出差回来,排队乘出租车是一个急脾气磨到没脾气的过程。当我终于坐上一辆出租车,兴奋地说:“师傅,您说得多大的缘分,让我乘坐上了您的出租车。您看这车海,这人山。”“对,这么多人里头是您坐上了我的车,咱们确实有缘分。”这句话是我判断司机师傅会接的话茬,结果出乎我意料,他却说了句:“很正常,正是下车的点儿,人就是多。我们每天都经历这个。”Oh,mygod,这师傅真不会聊天。他应该是个质朴、木讷的人。

其实,我平时坐车很少跟司机聊天。只不过最近情绪有点低沉,我努力想让自己活泼起来,装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希望这种心理暗示能让我真的高兴起来。“师傅,您这花套袖真好看。”司机师傅的侧脸是一个黝黑粗糙的面庞,这样一个大老爷们儿居然戴着花套袖,有些奇怪。花套袖很长,几乎到腋窝处。“这是用我老婆的睡裤改的。纯棉的,戴着舒服。”“哦。原来如此。”“我给她买了,她嫌难看,不穿。我就改成套袖了。”“喔赛,给老婆买睡裤,真是个好男人。现在这样的男人可不多了。”“可不是吗。就这,她还不知足,跟我离婚了。”啊?我吃了一惊,剧情太反转了。

“真离啦?”“可不真离了呗。她不好好过,要她干啥。”“咋啦?”“她搞传销,两年干进去了18万。孩子上学都拿不出钱来。”“你提的离婚啊?”“她提的。———我说她,让她好好过日子,别干传销。她却说不愿过就离。———离就离呗,我又不欠她的。带着闺女回河南她娘家去了。”

“就是苦了孩子了。孩子多大了?”“十五了。那保健品都把孩子吃出病来了,脸上长疙瘩。这不那天打电话说的。我说你还吃吗,她说不吃了。要不长疙瘩,她还吃呢。”“你想她吗?”“想不想有什么用?愿意认这个爹,就认;不愿意认,就不认。我也管不了。反正什么时候只要用得着我这个爹,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要钱我就给。”

“就一个孩子?”“她还带过来一个。这不舍不得走,目前还跟着我呢。我说了,啥时候想走就走,啥时候想来就来,这个大门永远给你开着。”

“啥?还带过来一个?”剧情又一次反转。

“她是二婚,以前丈夫打她。她带着闺女嫁给我了。那时候这闺女才两岁,现在十九了。”

说着,他给闺女拨通了电话:“你还发烧不?———你早点睡,我再干一会也回去了。”

“闺女挺懂事。”“对啊。我就是喜欢闺女。那时我虽然有个儿子了,但是我说啥也想要个闺女。所以后来又生了一个。”

“啥———啥?您还有个儿子?”哇塞,太劲爆了,剧情又一次反转。

“儿子,我前前妻生的。今年二十七了。”“您还有个前前妻?”“我也是二婚。那时候我不愿意,家里人包办的。”“您真有故事。您现在离婚几年了?”“四年了。”“那时间不短了,沒有再找一个啊。”“没有。不找了。”

“为啥?”“长得好看的,人家看不上咱。长得难看的,没有感动,没有娶过来做媳妇的欲望。”哎呦,这大哥居然用了“感动”二字,与他的气质不太搭。

“这可不一定,感情这个事可说不清。有的男人就是啥也没有,又老又丑又没钱,女的就是喜欢,非要跟着,男的还不乐意。”

“这话不假。现在就有个女的非要跟着我。我小学同学,初恋女友。她男的打她,离了。———那时候,她家里人不同意我俩,没成。”我感到这大哥周身的空气突然兴奋起来,虽然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和一点侧脸。

“这不挺好吗?现在正好能成了。”“我不要她。”“为啥?”“都这岁数了。折腾啥?”

“啥岁数了?您今年多大了?”“52了。”“也不大呀!”“各自都有自己的子女。结了婚,还得管对方的子女,伺候对方老人,养老送终。太麻烦了。”

“那你现在一个人难过吗?看您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本来就不在乎。在乎有啥用。我们当司机的,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听过?这世上的人情冷暖我啥都看透透的了。”

“那你老婆要是回来,你还要不?”———他明显迟疑了一下。“她不会回来。”

真的不在乎吗?就是再怨,从他嘴里也没说出“不要”二字,那只花套袖应该就是思念的证明吧。

短短二十多分钟,这位司机大哥寥寥数语地讲了他自己几十年的坎坷经历,口气就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无关痛痒,却不知不觉中泄露了自己的心事。

这世间最珍贵的是人之间的情谊,可是傻傻的人们,总是被身外之物蒙蔽双眼,不懂珍惜,互相伤害,给本就艰难的人生增加苦痛。我想起了一位朋友对我说过的一些话:“人生就是苦。但是人却要在苦中作乐。”“有时候连绵的雨天让我们觉得好像雨一直不会停下来,但是不管多久,天终究会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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