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因为我们终将老去而不青春了
2019-07-13孙昌建
四分之一世纪前,我开始做杂志编辑,所以可先来看一些题目,一些打在杂志封面上的题目:
明天我们还会看春晚吗?
恋爱需要游戏规则吗?
打工者,你如何过春节?
朋友,你现在还进电影院吗?
我们还需要雷锋精神吗?
单眼皮好还是双眼皮好?
今天我们应该怎样征婚?
这些印在杂志上的标题,来自一批二十年前的杂志,具体来说就是我的前一份工作——《今日青年》杂志。在那里我曾任编辑部主任,因此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兴奋而又焦虑,因为每期的封面主打,我们都得找一个现象或热点,然后展开采写和约稿,那等于说是自己找米下锅,是考验所谓策划力和执行力的。二十年之后再来看这些选题,有的是明知故问,如《我们还需要雷锋精神吗?》,因为诘问比起陈述更能抓人眼球;有的感觉是为赋新诗强说愁,有的也算是搭着了时代和社会的脉搏。但那个时代已经提速了,后来就一路动车和高铁,办杂志的人也只是站在无名小站上看时代呼啸而过。虽然在今天看来,比如名模胡兵还是那个胡兵,但如果拿出他二十年前的照片和今天对比,那我只能说岁月没有饶过任何一个人,虽然当年和今天他都是时尚圈中的大咖。
当时,我记得我们杂志社(在杭州平海路61号)的对面就是杭州市电影公司,那里有个影厅。有一年《泰坦尼克号》上映,他们竟然把大喇叭接到外面,这让只有一马路之隔的我们真不知听了多少遍电影台词。特别是当优美而煽情的音乐响起来时,真是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但鸡皮疙瘩老是起来也是要麻木的。记得这个电影之前或之后,电影市场有一阵子是相当糟糕的,不少影厅都在卖家具和皮夹克,也有的隔成小厅放录像,成天打打杀杀或恩恩爱爱的。所以我们做了“你现在还进电影院吗?”这样的选题,放在二十年后的今天来看,可能是有点杞人忧天的,因为前阵子的报道说,中国电影的票房已经过五十亿了,而且早已经不用把大喇叭接到外面马路上来了,记得当时我们传达室的大伯说,高音喇叭一放,以为生产队又要开批斗大会、以为“文革”又来了……
现在看来有些选题实际上是相当超前的,比如对“春晚”现象的评析,那不是用在十二期就是第一期,当时还没有互联网,但对于春晚以及“新民俗”的提法已经开始吐口水了,以我个人的口味和判断,是觉得“春晚”这一形式早晚要退出历史舞台的,而且是希望它早一点退出,那才可能会有新的内容和形式出现,它可能还是娱乐,但也许不叫“春晚”了。然而后来以及今天的事实证明,我们还是太幼稚了,但我想作为一本青年杂志,不应以成败论英雄,也不能因为我们终将老去而不青春、不时尚或不前卫了,那个时候我已经说了,前卫是要经常撤回来协同防守的,而不能老想着助攻或直接去破门的。
像“单眼皮好还是双眼皮好”这样的选题明显无关宏旨大义,只是当时觉得林忆莲长得很有味道,所以李宗盛也写了不少有意思的歌,但那时割双眼皮之类的整形美容也已经起来了,要登小广告的电话也时常接到,所以我觉得要做一点好玩的内容,这其实是想搭时尚和审美的脉。现在电视上还时常看见林忆莲在当娱乐节目的评委,还时不时亮几嗓子。人到中年之后,她歌依然好,但那个单眼皮的味道好像也淡了下来,可能我们看习惯了吧。
也有的选题,那是有点硬着头皮做的,因为不这样好像显不出水平档次来,比如在1995年的第二期,就做了《中国青年关心焦点,我们还需要选择吗?》。这个帽子是有点大的,我在里面是分四个方面来展开的,一是跳槽还是兼职?二是住在家里还是住在单位里?三是结婚还是拖着?四是穿西装还是穿便装?这些题目看上去很形而上,其实还是蛮形而下的,至少并不从精神层面切入。
也就是找工作啦,相亲啦,包括那个时候常用的词“白领”啦、“新新人类”啦,包括“三陪女”一类的,也时常出现,当然最好笑的就是“电脑一族”的提法。那个时候我也刚刚在“换笔”,从手写过渡到键盘打字,也幸亏是在做这份工作,因此我还算是比较早的进入了电脑码字工这一行列,大大释放了生产力,也备份了不少的电子稿,但那些稿子都在一张张卡盘上,那时还没有U盘和大硬盘,也不知怎么才能打开这些当年的文字,因为今天的电脑都不“吃”这些卡了。
也有的策划选题,最后出来可能颇为敏感,也被某些老同志批评过,比如有一期大约是做了“杭州美女你去了哪里?”的选题,大致意思是说在杭州的大宾馆里看不到杭州美女了,原来杭州美女都不肯待在后花园,都纷纷冲到北上广这些一线城市去了,这里当然埋着些言外之意的,这肯定是被老同志识破了,而且我们也颇有点一叶障目不见峰峦的味道,实际上美女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而且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这样的历史趋势我们也没有能把握好。
我记得我们还做过一期《我们什么时候买手机》的选题,现在想想手机都换了多少代了,但之前的旧手机放在那里还有什么用呢?这正如我这些旧杂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因为参与过、执笔过,有时想想这一路走来,特别是到了关键节点上,那些文字和图片可能还是有一点点“志”的功能的。比如当时就做过“改革开放二十年”的专题,现在一转眼都要做四十年了,那么这个前二十年,我们也已经指指划划,留下了一点痕迹的,特别是当时既因工作也为兴趣,我就写过几年流行语的关键词,还在《东海》杂志上开过专栏。当时全中国大概只有两个人在做这件事情,后来我也专门出了一本叫《说法:流行语超市》的小书。如果用今天的眼光看,这其中还是有不少敏感词语的,但也就这么过来了。对于这些当年的青年杂志,我也想再放上一些年,不是为细说从前,也不是什么沧桑如云,更不是什么酒越醇越香,而是很简单的,对于一个文字工作者来说,我们除了保存文字、保存记忆之外,又还能做些什么呢?比如我们也做过《明天我们怎样养老》,但其实我根本没有真正想过这个问题,想和不想,“老”都已经来了,这篇文字就是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