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萨特的存在主义文学观
——以《什么是文学》为例
2019-07-12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上海200000
⊙何 怡 [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上海 200000]
在1948年发表的论文《什么是文学》中萨特集中阐释了其存在主义文学观,在论述自己对于文学本质的思考的同时也指出1947年法国作家的处境,从一般到特殊全面系统地阐明其文论主张。由于萨特强调写作是一种介入,因而他的存在主义文学观往往也被称为“介入文学观”。在这篇文章中萨特主要谈论了关于写作的三个问题,即“什么是写作”“为什么写作”“为谁写作”。在“什么是写作”中萨特认为写作是“通过揭露而行动”,而“揭露就是变革”。而在“为什么写作”中,萨特描述了作者与读者之间的辩证关系,即“文学作品只有在作者和读者的联合努力下才能出现”。在“为谁写作”中萨特点明了作家的时效性,作家是为其主要的、特定的读者群而写作,作家及其创作在不同的时代处于不同的历史状态之中。而将法国文学的纵向发展历史与“1947年法国作家的处境”相结合则在侧面补充了他提出这种“介入文学观”的时代背景和原因,进一步填充论证了萨特所构建的理论体系。
一、写作是一种介入
在文章开头萨特首先回答了“文学的社会功能”这一问题,在萨特看来文学不应只是停留在单纯描述现实世界的层面上,而应该是“以未来的名义对现在的审判”,文学应该基于现实又超越现实,在揭露社会的同时又变革社会,在把握现实世界的运动中去超越现实世界,文学应该是一种更深意义上的介入,一种自觉承担整个社会的行为。所谓“介入”是指作家、哲学家、艺术家等对20世纪社会、政治问题的公开表态和干预。萨特的“介入说”源于他对于文学中“散文”语言和“诗歌”语言功能的区分。萨特认为因为艺术的形式和质地各不相同,艺术之间并不相互平行,因此不同的艺术应该以不同的方式介入,文学介入的方式也不同于雕塑、绘画与音乐。但是在萨特看来并不是所有的文学艺术都需要介入,散文需要介入,而诗歌不需要介入。散文作者通过写作而揭露以介入社会,揭露的目的是为了让人们面对“赤裸裸向他们呈现的客体负起他们的全部责任”,作家需要让他的读者了解世界,并且自觉承担责任。散文的价值在于不知不觉之中改变人们的意向,这就是散文的风格,即“润物细无声”。
文学介入的目的是为了保卫自由,为争取自由而斗争。萨特看到资本主义社会大量存在不自由、异化的现象,因此认为文学的介入社会生活应该揭露和批判不合理、不正义的现象,发挥社会批评的作用,为现实政治斗争服务,正如苏珊·桑塔格所说:“根据萨特的行为现象学,行动就是要改变世界。被世界困扰的惶惶不可终日的人会采取行动,他采取行动是为了改变世界,期待一个结果一个理想。因此行为是有意的,不是意外的,意外的事不能算作行为。人物的手势或艺术家的作品也是不能简单地去经历的,必须加以理解,必须解释为对世界的改变”。在文学中不论读者或者作者都会获得自由的体验,但这种体验不是轻松惬意的享受和安抚,而应该是激起慷慨和豪情,运用自己的自由却承担政治和社会责任,去介入社会从而改变现实关系的政治斗争。
二、写作是对读者自由的召唤
自由是萨特存在主义哲学的首要原则,也是其存在主义文学观的最高原则,萨特关于美和艺术的考察,总是和占据他全部思想核心的“自由”相联系着的,或者是围绕着自由进行的。萨特本人也曾旗帜鲜明地指出“写作,这是某种要求自由的方式”。可以说,萨特的文学观紧紧围绕着自由,从自由出发,最后又落脚于自由。所谓的自由主要是指选择的自由,即拥有选择的可能性,但是选择就是一种创造,因而这种自由是一种创造性自由,但并不是随意为之,而是要去为赞同或者否认的决定承担责任。在萨特看来写作是作者对于读者自由的召唤,其中存在着作者与读者的辩证关系。因为写作中同时包含着创作行动和阅读行动,两者辩证地相互依存,而这两个相关联的行动存在着两个不同的施动者即在写作中存在作者与读者的辩证关系。只有通过作者和读者的共同努力才能创造出艺术作品,不存在为自己的写作,一切写作都是为了别人,也只有通过别人,才有艺术作品的出现,即“只有为了别人,才有艺术。只有通过别人,才有艺术”。
因此,在萨特看来文学作品是作者对读者发出的召唤,是作者为了将语言所进行的揭示转化为客观存在而对读者的召唤。读者只有自由地阅读文学作品时才能创造艺术作品,因此自由的作家是向读者的自由发出召唤,从而使读者协同作家产生作品。艺术作品的价值就在于他对读者所发出的召唤。作者的写作是一种自由的方式,目的是为了读者的自由,只有读者的自由才能使作品存在,“在这种自由的企求中,我们发现这些完全依赖于别人的自由,而别人的自由也依赖于我们本身的自由”。因此,不仅作家可以自由地写作,并且作者不能强迫他的读者阅读,因为作者写作的自由中包含着公民的自由。“文学就是这样一种运动,通过它,人得以每时每刻从历史中解放出来,总之,文学就是行使自由”。文学对人而言是一场战斗,写作就意味着介入,因此介入从广泛上来说是保卫自由,具体就是守卫理想价值,在政治和社会斗争中明确表态,从而保护具体的、日常生活中的自由。
三、为选定的读者写作
虽然作者是自由的个体,作者的写作不论是题材还是对象都是自由的,但是作家在创作时又受到各种制约,他的自由是有所遮蔽的,作者和读者共同追求的自由“没有定性,它是在一个历史处境中争取到的”。因此在谈论为谁写作的问题时,萨特指明由于作者和读者的历史性决定作品具有时效性,而作者和读者的自由是一种境遇中的自由,不能离开具体境遇来谈论,正如赫伯特·施皮格伯格所说:“这种自由最初在他(萨特)看来是无限的,以致他毫不犹豫地把它说成是绝对的,然而不应忽略的一点是他在描述自由时总是把自由置于一种特定情境之中,萨特从来没有给自由已完全脱离情景本身的能力,而只是给予自由以改变其在自由选择的各种谋划中的意义的能力。”通过对作家和读者的关系做历史性回顾,萨特发现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作家有不同的境遇和不同的自由度,因而作家只能根据选择世界的面貌选择自己的读者的同时确定自己的题材。作者介入特定时代,因而写作也要面向特定的人,作者通过瞄准特定的人而瞄准所有的人。因此作者只能为他们选定的读者写作,“所有精神产品中都包含他们的目标读者的形象”。
萨特认为作者所选定的读者群是具体的并且作为整个社会的期待而出现,作者需要为满足这个期待而写作,作者自由地回答读者自由提出的要求。但是有阶级的社会中统治阶级的问题往往会遮盖被压迫阶级的问题,因此行动中的文学只有在无阶级的社会中才能够真正实现自身的本质,也就是说只有在无阶级的社会中作家才能全面表现整个处于世界之中的人。此外,萨特区分了几种文学形式,他否定抽象的文学和具体的文学,而肯定具体的文学即文学应该是否定性与计划的综合,文学所期待的未来是整体文学。所谓具体的文学就是作家必须为一个享有改变一切的自由的读者群写作,也就是说除了取消任何独裁,还要永远更新干部,还要在秩序有凝固倾向时就推翻秩序。也就是说,文学就其本质而言是一个处于不断革命中的社会的主体性。在这样的社会中文学会超越语言和行动的二律背反。由于任何一本书都包含着召唤,因而书的在场就是对自身的超越。
萨特的存在主义文学观辐射广泛,洞察独特,他提出的许多命题如“写作是一种介入”、文学的本质是“自由发现了自身并且愿意自己完全变成对其他人的自由发出的召唤”等命题具有合理、深邃和新颖之处,将文学落脚于个体的自由之上,重新肯定人的价值和尊严,直到现在仍然具有借鉴价值。但是其文论过分关注哲学思想的传达而忽视文学自身的审美价值和独特功能,低估诗歌的作用并且将它排除在文学之外,具有不彻底性和偏颇之处。因此,在分析和评价萨特的存在主义文学观时,我们应不失公正地全面看待,不能一味赞同或全面否定,而应该辩证分析,汲取其积极价值的同时也要认识其局限性,从而更好地为我们的理论研究和文学实践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