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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草原”

2019-07-12美国陈瑞琳

名作欣赏 2019年10期
关键词:华文北美移民

美国 陈瑞琳

我真正开始创作,应该是出国以后的冲动。

想起1992年,经历了冬雪解冻,春江乍暖,随着那些骚动的鸿雁,凌越了国门,朝着未知的海岸线飞去。二十多年过去了,历尽漂泊的风雨,激情退去,反思慨然,家国的失去伴随的却是生命移植的丰沛,异域的蹉叹却化作了一篇篇不老的汉字。

在这野火烧不尽的草原上,先是有几声孤啼在空山峡谷中乍然回响,渐渐开始涌出散兵四野,再后来涛声相会,鼓乐齐鸣,遂有了今天丰沃广袤的海外华文文学的一派风光。在这新时代的文学浪潮中,北美作家的成就尤为令人瞩目。我自己身在其中,既是作者,也是读者,由此而成为新移民文学最早的见证者和直接的呐喊者。

文学,是一种心魔。或者早年爱上了,或者后来的生命里遇见了,就一生一世也不能再放下。人生有很多放弃,最难放弃的便是文学。海外流浪的途中,文学成了我心里的“船”,暗夜之中,只要坐在这“船”上,感觉自己就能回家,就有了身的安慰和心的喜悦。

所谓“文坛”,亦如“美丽的草原”,天地相接辽阔无边,任由各色的花儿开放,任由骑手寻找着自己灵魂回家的路。那“骑手”,是读者,也是作者。渴望驰骋的时候就是放飞自己的心写作,驻足凝望的时候就是俯下身来品读他人。就这样一路慷慨悲歌走来,竟看见一幕幕芳草萋萋,好一个奇花异彩铺就的海外绿茵草原。

海外春秋,挥别了烟雨故国的学坛,面对着涛声依旧的海岸,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痴梦中的羁客,仍在固执地寻找自己的花园。是生命的“移植”,激发了创作的才情,写散文成为我的至爱,写评论则是我的使命。

自幼喜欢写作,13岁时在《西安日报》上发表小说,1977年破格考入西北大学中文系,成为当年最小的少年大学生。寒窗四年,唯独爱上了现代文学和鲁迅,“五四”的火种,是中国的启蒙,也是我的启蒙。毕业那年,我的《论庐隐》获得了文科优秀奖,随后的一篇《论萧红小说的语言艺术风格》刊登在辽宁的《社会科学辑刊》上,学术生涯从此扬帆起航。

在西北大学读研究生的日子,导师一边叫我们读《鲁迅全集》,一边带领我们撰写《中国现代杂文史》一书。最记得导师说的一句话:“若读懂了鲁迅,就读懂了中国;研究了鲁迅,就能研究其他的作家!”

硕士毕业后去了陕西师范大学教书,斗胆在西北首创“台港文学研究”课程,与同事们一起合作出版《中国当代文学》和《神秘黑箱的窥视》。

1992年,原本计划赴京读博士的我,忽然随着百万大军的留学热潮来到美国。初在异乡,前途茫然,痛苦徘徊之际,决心写下异域的冲击,写出新一代移民的甘苦。

1998年,第一部域外散文集《走天涯——我在美国的日子》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里面的很多篇章都是在夜里打工回来后完成的,它是我海外散文创作的初试锋芒,也是我写给母亲的他乡报告。因为《走天涯》书中所写的华人故事,休斯敦市长还特别颁发给我“荣誉市民”和“文化亲善大使”证书。

《走天涯》出版后,我开始关注北美的新移民创作群体,1999年应邀为《侨报》撰写“新移民作家扫描”专栏。与此同时,也希望自己能够在更广阔的地理背景下探索中西文化的深层感受,此后的足迹从加拿大到墨西哥,从西欧到北欧,精神的开阔带来了文字的改变。2003年,第二部域外散文集《“蜜月”巴黎——走在地球经纬线上》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

尽管看到了海外新移民文学的迅速崛起,但是在海外能够从事华文文学评论的人少而又少,我觉得自己应该担当起这个使命。想起草创的那些日子,如孤雁般含辛茹苦,不为职称,也无报酬,默默地发掘和评论着一个个默默写作的人,为我的同代作家写碑立传。

2005年的9月,由我和西雅图作家融融共同主编的《一代飞鸿──北美中国大陆新移民作家小说精选与点评》一书在美国轻舟出版社隆重出版。同年的10月,各路作家和学者纷纷飞向纽约,共同庆祝第一本北美新移民作家的作品文集《一代飞鸿》的问世。入选此书的作者有:哈金、北岛、严歌苓、张翎、苏炜、刘荒田、卢新华、少君、李彦、陈 谦、王瑞芸、沈宁、黄运基、程宝林、施雨、宋晓亮、陈瑞琳、融融、吕红、孙博、曾晓文、范迁、沙石、邵丹、瞎子、鲁鸣、马兰、张天润、老摇、邵丹、弈秦、曾宁、黄俊雄、巫一毛、黄鹤峰、沈漓、刘慧琴、宣树铮、王正军、晓鲁、凌波、孟悟、诺克、力扬、宇秀等四十六位活跃在北美华文文坛的新移民作家。

也是在2005年,我应邀去哈佛大学参加两岸作家的对谈。这一年的年底,国内的《文艺报》特别颁发给我“理论创新奖”。翌年6月,成都时代出版社推出“北美经典五重奏”,我的《横看成岭侧成峰——北美新移民文学散论》列在其中。春种秋收,生命的耕耘终于有了金色的景象。

2009年11月,在广东孙中山先生的故乡,中国首届“中山杯”华侨文学奖向全球华语作家送出橄榄枝。大奖开幕,我的第三部域外散文集《家住墨西哥湾》荣获散文类优秀奖。2013年散文新作《他乡望月》由中国社会出版社出版,2017年鹭江出版社再推出《去意大利》。在北美,新移民女性作家多写小说,而我却走上异途。

文学的成长,其实是来自一个民族文化灵魂的成长。文化的延伸,则来自人的漂流。新一代的海外移民文学,一方面是带着生命移植的钻心痛苦,另一方面也是带着面对新世界的冷暖惊喜,向读者走来。移民文学的最终理想是在异质文化的分裂对峙中寻找到“个体人”的“生存自由”,在“边缘”状态的独立中寻找自己新的文化认同。

最难忘2002年10月,张翎、少君、沈宁和我四人第一次作为北美华文文坛的新移民作家代表应邀在上海参加第十二届世界华文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兴奋的感觉是漂泊在苦海上的远航人忽然看到了自己梦寐的绿色海岸。记得北京大学的语言专家汪景寿教授在大会上做如此发言:“我以前研究海外作家,采取的是‘钓鱼政策’。1981年我在美国,花了很多钱购买海外作家资料,吃美国最便宜的鸡,别人说我再吃下去可能不会说话就会打鸣了,但我横下一条心,冒着打鸣的危险,坚持下去。现在新的机会来了,美华文学作家这拨大鱼来了,千载难逢,赶快下钩。鱼钓到手,应沉下心来,慢火煎鱼,切忌爆炒腰花,应当像北美华人作家那样,不怕清贫和寂寞,死心塌地,默默耕耘,假以时日,你们就是北美华文文学研究的开拓者。”

就在2004年9月,在海内外同仁的共同努力下,全球第一个大陆新移民华文作家的国际笔会在南昌大学宣告成立,60多位来自世界各地的一代新移民作家和大陆研究华文文学的知名学者,聚首在赣江水畔。

2010年5月,在南昌举办的中国首届小说节上,我代表海外作家抒发了心声:“历史将会证明,中国未来的文学只有在吐故纳新中,在与全球新文化的不断交流融合中,在海内外交相呼应的大格局中,才能不断地解放自己的心灵,最终登上世界文坛的高峰。”

2010年10月,中央电视台“华人世界”栏目的记者采访我:“创作与评论,哪一个对你更重要?”我回答说:“创作虽然是我的至爱,但写评论却是我无法回避的使命。”

2011年,我为吉林出版集团主编了《世界华人文库》的第一辑,出版了《当代海外作家精品选读》一书,期望推动“新移民文学”走向经典化的历史进程。2014年,《海外星星数不清》由九州出版社出版,汇集了我近二十年中最重要的文学评论,也为海外华文文学的研究留下了一份原始资料。

遥看当今野火遍地的世界华语文学,大批的海外作家,他们坚守文学的同时实际上是在坚守自己的精神家园。他们游走在两种文化的边界,在社会责任与艺术诉求之间,在忠诚与背叛、抵达与回归的矛盾中不断挣扎徘徊。正是这种“离散”的特质,造就了海外文学独特的张力和自由思考的空间。

蓦然回首,感谢在漂泊的途中,是那迷人的汉字,在幽密无路的夜色之中,牵引着我走进了百媚千态的芳草地。苍狗变幻,岁月如隙,人的生命在“失”的时候必然有所再“得”。如果说食物滋养着人的肌体,那么文学就是滋养着人的灵魂。“文缘”“情缘”,必将永远滋养着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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