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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特戏剧《房间》中的异托邦呈现

2019-07-12天津师范大学天津300387

名作欣赏 2019年17期
关键词:基德福柯罗斯

⊙胡 喆[天津师范大学,天津 300387]

当人们提到现当代戏剧时,品特及其作品都是无法回避的重要一环。作为2005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瑞典皇家科学院称品特的作品发现了日常废话掩盖下惊心动魄之处,并强行打开了压抑者关闭的房间。颁奖词中呼应的正是品特的处女作——《房间》,说明了这部作品的深远影响,《牛津英语词典》甚至收录了一个叫“pinteresque”的词,意为“品特式风格”,意指《房间》中营造的充满威胁的情境和日常对话中包含凶狠的争夺。这部剧的故事情节很简单却也充满着荒诞性,一个名叫罗斯的女人时刻感到房间外的空间充满了威胁,她几乎只愿意待在房间里,她似乎对地下室有种莫名的恐惧与不安。在基德和桑兹夫妇的拜访后,一个自称她家乡的盲眼黑人赖利还是闯进了这个房间。最后罗斯外出送货的丈夫伯特回来,将黑人从椅子上踢倒在地,而罗斯却抓瞎双眼,失明了。作为剧中发生故事的场景以及最重要的意象,“房间”具有多重象征意义,它不仅是罗斯抵御寒冷和黑暗的温暖港湾,同时也是罗斯生命中的避难所,躲避着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残酷的社会。同时,“房间”也是一种与剩余空间所不同的异质空间,即福柯在《另类空间》中所提出的“异托邦”。

“异托邦理论”最早被福柯所提出,在《另类空间》一文中,福柯描绘了“异托邦”空间的六个原则,概括如下:(1)每种文化均可建立起“异托邦”,它们的形式各不相同,没有绝对通用的形态。它们可以分为两类:一类为“危机异托邦”,如圣地或禁地;另一类为“偏离异托邦”,如精神病院、监狱和养老院。(2)每个社会均可促使显存的“异托邦”产生不同的功能,每个“异托邦”都具有清晰、确定的功能,例如“墓地”随着社会、历史的变化,功能也会相应变化,但总体来说其目的性是明确的。(3)“异托邦”能够在一个真实的地点并置多个原本不能共存的场所,常见的例子有剧院和花园。(4)“异托邦”通常与时间片段相关联,对“异时邦”(heterochrony)开放。例如,博物馆和图书馆就属于积累时间、指向永恒的“异托邦”,而露天游乐场则属于消耗时间、指向瞬间的“异托邦”。(5)“异托邦”通常预设为一个既开放又封闭的系统,使自身既被孤立又能被穿透,如军营和监狱。(6)“异托邦”具有与所有剩余空间产生联系的功能,它要么创造一个虚构空间,暴露出真实空间中更为虚幻的一切,例如妓院;要么创造出另一个真实,更为完美的空间,与我们所处的空间形成鲜明的对比,例如英国人在17世纪建立的北美殖民地。而品特戏剧《房间》中的罗斯所居住的房间其实对应的正是一种“危机异托邦”,即一些享有特权的、神圣的、禁止别人入内的地方,这些地方是留给那些与社会相比,在他们所生活的人类中,处于危机状态的个人的,如青少年、月经期的妇女、老人、产妇等。罗斯正是处于危机和威胁中的女性,她以房间为自己的圣域,抵挡着寒冷与敌意以及一些不愿面对的事情。但其实在屋内伯特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威胁和压迫,当伯特在的时候,罗斯尽可能地讨好着他,为他准备着早餐,端茶送水并说一些恭维的漂亮话,与歇斯底里、喋喋不休的罗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伯特似乎一直在保持沉默,使氛围变得不安并且诡异,这其实也暗喻着男性是凌驾于女性之上的,正如一种无形的权威或社会传统规训着人们的所作所为,这种现实中再正常不过的女人为男人服务的惯性在品特的笔下生出了一朵诡异荒唐的花。确实,没有什么是天经地义的,有的只是规训于权力的胯下故作姿态的人们。

值得一提的是,在剧中,罗斯对住在黑暗的地下室的人始终感觉到不安甚至恐惧,地下室代表的是埋藏在表象下在黑暗中喘息的真实,暗指着罗斯一直在逃避着什么。在剧本一开始,罗斯庆幸着自己能够在寒冷的冬夜待在房间里,并且对伯特说:“这房间真好。住在这样的房间里,你算是有运气的”,这句话看似是对伯特说的,实则也是罗斯自己的一种心理暗示,她庆幸着给自己找到了能够规避世事的“危机异托邦”。讽刺的是,来自其他人接连不断的纠扰渐渐地打破了罗斯的“异托邦”幻想,正如寒冷的风会从墙缝中溜进屋一样,并且这股风一股比一股强烈、寒冷,直到最后彻底摧毁了罗斯。桑兹夫妇说地下室的声音告诉他们空房间是七号,而这正是罗斯住的房间,这进一步加深了罗斯的不安和疑惑,品特这么写也是合理的,桑兹夫妇的来访正如一种可怕的预言,预示着罗斯所住的房间并不稳定,不能帮助罗斯摆脱现世的纷争与纠扰。接着是基德先生来到房间,他告诉罗斯必须去见一个人,那个人自称认识罗斯,如果罗斯不见的话,那个人将会一直待在下面不走,罗斯连续问了许多次“他是谁”“我不认识他”,从这些重复的语言我们可以看出罗斯似乎在逃避着什么,害怕见到那个人,显然她已经料到了那个人的身份。最后在基德先生的念叨之下,罗斯让基德带他进来。进屋的是一个盲眼的黑人,叫赖利,笔者认为“盲眼的黑人”中包含着许多的隐喻,表意上看赖利是一位边缘人中的边缘人,我们可以更深地理解为“黑”代表着一种神秘的不确定性,赖利长期生活于黑暗的地下室,他即是那个被埋藏的真相,但直到剧本的最后我们也不知道所谓的真相是什么,我们的处境其实和盲人赖利一样。既然赖利是罗斯一直躲避着的那个真相,那么我们不难得出罗斯最后为什么会抓住自己的双眼使自己失明,她精心创建的“房间异托邦”无法帮她抵御她所逃避的事物,那么她只能选择更加极端的方式,戳瞎自己的双眼,让自己看不到这个真实的世界,这是一种更为极致却又可悲的逃避。

福柯在《另类空间》中利用镜子的类比提出异托邦的概念,他提出异托邦中可能存在着一种混合的、中间的经验,可能是镜子,镜子毕竟是一个乌托邦,因为这是一个没有场所的场所。“在镜子中,我看到自己在那里,而那里却没有我。在一个事实上展现于外表后面的不真实的空间中,我在我没有在的那边,一种阴影给我带来了自己的可见性,使我能够在那边看到我自己,而我并非在那边:镜子的乌托邦。但是在镜子确实存在的范围内,在我占据的地方,镜子有一种反作用的范围内,这也是一个异托邦;正是从镜子开始,我发现自己并不在我所在的地方,因为我在那边看到了自己。从这个可以说由镜子另一端的虚拟的空间伸出投向我的目光开始,我回到了自己这里,开始把目光投向我自己,并在我自伸出的地方重新构成自己。镜子像异托邦一样发挥作用,因为当我照镜子时,镜子使我占据的地方既绝对真实,同围绕该地方的整个空间接触,同时又绝对不真实,因为为了使自己被感受到,它必须通过这个虚拟的在那边的空间点。”福柯提出的这一“镜像异托邦”的理论同样在《房间》这部剧中有所影射,在基德将赖利带进罗斯的房间后,罗斯一开始不愿承认认识他,对他的反应是厌恶的恐惧的甚至带有种族上的憎恨,但罗斯和赖利的关系并不是没有变化,而是随着对话的深入,我们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的僵持,到之后的妥协退让(她用手抚摸着他的眼睛、脑后、鬓后),但是伯特的返家打破了这种和谐的画面,先是踢倒赖利坐的扶手椅,待赖利起来后又将其打倒在地,甚至把他的头往煤气炉上撞,黑人无声无息地倒下,伯特这才离开,突然罗斯抓自己的双眼,她什么也看不见了。最后罗斯抓瞎自己的双眼这个举动看似荒诞怪异,其实是有根据可寻的,盲人赖利就好比罗斯在镜中看到的自己。一开始,她万分排斥甚至逃避赖利,这其实也是在逃避她自己的身份,她与赖利都是社会中被边缘化的群体,她是居于社会底层的女人,房间是唯一能够容纳她的场所,在房间中,她也得尽力讨好伯特,而赖利既是黑人又是盲人,他象征着双重边缘化的那群人,罗斯逃避着赖利,也逃避着社会贴在她身上的“标签”。

而后,赖利对罗斯说“回家吧萨拉,你父亲想见你”,这句话将罗斯从异于剩余空间的异托邦幻想中拉出,使她看到了自己仍然面对着一面“镜子”,她是站在“镜子”面前的,当赖利说出这句话时,不难想象,深埋在罗斯内心的不愿提起的过去如洪流一般涌上心头,无论她再怎么逃避,“镜子”始终会让她把目光投向自己,所以,她对赖利的态度也有所缓和甚至试图接纳,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始终是属于赖利那一方的。最后当伯特将赖利打倒在地不省人事之时,罗斯选择抓瞎自己的双眼,这其实是颇具美感的,是一种以残酷面对残酷的,以暴力抵制暴力的美学策略,正如俄狄浦斯在知道自己“弑父娶母”的真相后选择刺瞎自己的双眼,罗斯也选择用“盲目”来抵制残酷的现实与社会。同样,这种选择也是由于罗斯看到了盲眼的赖利正如镜中的自己,她也选择了刺瞎自己的双眼,让自己离赖利更近,这是一种极致的模仿甚至复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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