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不识字:翻译文学在英美的艰难变局
2019-07-12凌岚
凌岚
卡尔维诺是谁?
1981年卡尔维诺的《寒冬夜行人》在英国出版,距离这个伟大的作家去世的1985年只有4年了。《寒冬夜行人》出版后在英国遇冷,萨尔曼·拉什迪建议《伦敦书评》给《寒冬夜行人》评论版面,编辑问,卡尔维诺是谁?文学编辑尚且如此,可见这位意大利文学大师在英国知识界知名度之低。《寒冬夜行人》并不是卡尔维诺在英国出版的第一部作品。事实上,自从1950年代他发表第一本书开始,卡尔维诺的主要著作几乎都在英国翻译出版。每一个译本几乎都无人问津。一直到拉什迪因小说《午夜之子》在英国文坛爆红,由他加持卡尔维诺,英国媒体才开始真正注意到这位伟大的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遭遇尚且如此,其他的无名作者在英国受到忽视,那更是理所当然。半个世纪以来英美文学在本国变成唯一的文学,世界文学是零存在。
1982年加西亚·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卡尔维诺的评价是:“这是一桩丑闻,在给博尔赫斯之前将诺奖给了马尔克斯,就像在父亲之前先给了儿子。”①他说得一点没错,博尔赫斯的书自1960年代开始被翻译进入英美文学界,但美国读者开始读《交叉小径的花园》,却要等到1985年以后,而且是借了马尔克斯获诺奖的东风,才得到诺奖的认可。徒弟拿奖,把师傅忽略是诺奖文学评委多年常行之不义。
对于用非英语语种写作的文学,英国和美国还真是文化沙漠。偶尔因为诺奖、布克文学奖等几种屈指可数的国际大奖,零星的杰出作家才能撬开英语市场的大门,但绝大多数英美人对世界文学毫无兴趣。在美国,这是一个多年来被忽略,出版市场份额极小的冷门,叫“翻译文学”。翻译文学只占到美国年度图书出版的3%。这3%份额中占主流的还是经典文学,比如《安娜·卡列宁娜》《罪与罚》这种,以及教科书。真正的当代文学类(小说加诗歌)只占0.7%。这个数字来自于罗切斯特大学下属的一家小型文学出版社2007年的统计。2007年到现在,尽管美国出版媒体经历了电子书、社交媒体平台等多方面的阅读冲击和读者兴趣的变化,3%这个数字依然被出版业界认同。这家小型出版社的博客,取名“百分之三”(Three Percent),现在成为美国翻译文学出版市场的晴雨表。根据“百分之三”的统计,从2008年到2017年这十年间,美国出版的翻译小说和诗歌从2008年的360种,缓慢增长到2017年的587种。
细分这个“0.7%”的出版量,它被几大世界文学所瓜分: 拉美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系文学是重量级选手,占尽地源和人口优势(美国的少数族裔的主力是说西班牙语的南美西裔,而且增长飞速);德语法语意大利语系文学大国人才济济;北欧也不落后,挪威是出产畅销书作者的大国;亚洲文学的翘楚是日本, 韩国后来居上, 村上春树的作品和《素食者》冲进流行小说的排行榜……当代非英语作家在美国市场热卖的,计有马尔克斯(哥伦比亚),卡洛斯·富恩特斯(墨西哥),艾柯(意大利),米歇尔·乌洛贝克(法国),罗贝托·波拉尼奥(智利),史迪格·拉森(瑞典),昆德拉(捷克),村上春树(日本),卡洛斯·萨丰(西班牙),佩尔·帕特森(挪威),克瑙斯高(挪威)(这些作家的中译名全部来自于“豆瓣”)……相比之下,除极个别的空白,这名单中大部分作家都有中译本出版,可见中国市场对世界文学是多么求知若渴。
这个著名的3%冷市场阈值,近几年在悄悄地被全球化所撼动。
新方向——亚马逊出版事业部与国家图书奖新增奖类
翻译文学在美国读书市场的空缺,早在十年前就被出版商注意到了。市场空缺就是商机,甚至电商巨头亚马逊都动了兴趣,亚马逊2010年筹建翻译文学的出版平台“亚马逊文化事业部”(Amazon Crossing,以下简称“亚马逊出版”)。
亚马逊的Amazon Crossing自创建以来被称为“小池塘里的大鱼”,从零开始,短短几年间成为业内翘楚,出版量比行业内第二名的出版社多出数倍,译介图书种类超过200部,占这类出版书籍年额度的1/3。 这些图书来自29个国家,创作语言达到19种。贾平凹长篇小说《高兴》的英译本是亚马逊平台出版的第一部当代中国作家的作品, 由著名汉学名家韩斌翻译。2017年北京国际书展期间,亚马逊出版专门在北京给《高兴》做了新书发布会。亚马逊出版负责中国市场的主任宣布贾平凹、陈忠实、路内、虹影等当代中国作家的19部作品被列入亚马逊出版计划。依靠着雄厚的财力,亚马逊招聘到英美汉学界最好的汉语专家来译书,韩斌、葛浩文等汉译大家纷纷加盟。但中文纯文学作品并不是亚马逊出版的特色推出,在亚马逊热销的是中国科幻小说。
亚马逊出版对待书的态度,跟它庞大的网店里成千上万商品一样,进货标准基于“算法”——“搜索數据”“消费者网上行为”这两种大数据库。在亚马逊卖书和卖其他商品没有区别,文化和情怀退居其后。在继影视业奇峰突起后,翻译文学是亚马逊进军文化市场的另一策略。在大数据算法推动下,亚马逊发现类型文学销量最好,犯罪、悬疑和浪漫三大类型小说卖得最火,这三种翻译类图书成为它的出版重点。亚马逊出版最青睐的语种是德语,超过它出版书类的21%,其次是法语和西班牙语。迄今为止最畅销的《绞刑手之女》出自德语作家,纸书和电子书下载总数超过150万册,销量居第二的《吹玻璃的人》三部曲也是译自德语作品。中文类型小说,比如周浩晖的《恐怖谷》的英译本在亚马逊反应平平。
亚马逊许诺对出版平台“十年投资二千万美元”,这种财大气粗招来传统出版业的愤怒。电商明明是鸠占鹊巢,入侵文化。传统出版业对亚马逊的畅销书采取不同程度的抵制态度,在亚马逊流行的“好书”,比如既畅销又触电的《火星救援》,在传统媒体的书评版默默无闻,不见一个字的推介。另外,除了Amazon Crossing出版物外,还有一种“自我出版”,让众多民间的小出版社在它的网上书店挂牌营业,亚马逊对小出版社收取“广告费”。这种收广告费的纯商业做法也被出版界诟病。
亚马逊出版凸显了这个电商巨人的文化野心,跟它在影视业的成就比,亚马逊出版给美国原来冷冷清清的翻译文学市场吹进了一股燥热的大风。亚马逊出版建有译者平台,但因跟译者的价格合同以及保密合同多次发生纠纷,一度毁誉参半,一度被业界称为剥削翻译者的廉价劳动。但无论如何,这些年来的积极经营和雄厚投资让亚马逊出版把更多的翻译文学引进美国,这个没有争议,类型文学的市场搞活了。非畅销书类的纯文学出版却远不是靠“算法”可以搞定,砸钱和大数据市场调查远远不够,对翻译类的纯文学作品最大的推动,不是来自于亚马逊平台,而是来自众多的小而精的专业出版社,以及改革后的美国国家图书奖。
继2015年布克文学奖增设国际奖,2018年1月美国国家图书奖委员会宣布新增加翻译文学的奖项。翻译文学奖是双奖性质,原作者和翻译者同时被嘉奖,可以说这是继业界外默默无闻的美国年度翻译奖之后第二个国家级的翻译奖。翻译文学奖的作品提名要求有三个条件:1.作品限于“小说”和“非虚构类”;2.作者和译者都必须在世;3.译书在美国出版——这点也就是要求作品是英译本。国家图书奖的这个新设奖项,预示着美国传统读书界对翻译文学态度的变化,尤其是对翻译家文学贡献的认可, 这在美国真正是破天荒第一次。
国家图书奖的前身是美国文学奖,旨在表彰本土文学,本土化意味着纯一性,在语言上是单一的英语文学。图书奖重头戏是小说奖,旨在表彰美国籍作家。1960年代中期国家图书奖试图打破这种英语文学独大的单调局面,把翻译文学、哲学、心理学、社会学等领域的图书列入评选范围,这种扩大化的努力到1983年就结束了,图书奖回归到“美国优先”。
今年新设的翻译文学奖,入围长名单的翻译文学作品,既有纯文学出版百年老店如企鹅兰登,法拉斯特拉斯(Farrar,Straus and Giroux),科纳夫(Knopf),其余的读上去就像专门经营翻译文学的诸出版社名册,比如新方向(New Direction),岛群(Achipelago),欧罗巴(Europa),再加上没有入围但主攻亚洲女性作者的出版社倾轴(Tilted Axis),双线(Two Lines)……这些专攻世界纯文学的小出版社,是真正推动美国纯文学市场的引擎。
细看入围图书奖的外国作品,《迷航》(Disoriental)来自于法国作家,《爱》(Love)来自于挪威作家,《小计谋》(Trick)来自于意大利作家,《献灯使》(Emissary)来自于日本,《飞行记》(Flights)出于波兰作家。《飞行记》今年频频获奖,除了入围国家图书奖以外,今年已经获得布克国际文学奖,并入选《出版商周刊》2018年度“25本虚构好书”。值得一提的是,同列于25本虚构佳作的,还有一部中国作家的作品,阎连科的《日熄》。11月中旬国家图书奖揭晓,多和田叶子的《献灯使》获翻译奖。听到获奖消息时,她说:“《献灯使》里有很多日语的文字游戏,能把它巧妙翻成英文的人才是真正厉害的。这个原本与外国人无关的奖项,由此可见美国对世界的关注。”
入围名单中另一个引人注意的是《小计谋》的译者裘帕·拉西里,她是美国当代著名的印度裔作家,她的短篇小说集曾获普利策奖,长篇小说曾入围国家图书奖的短名单,小说《同名人》被改编成电影,成为反映印度移民二代生活的佳作。这次拉西里以翻译家的身份再次入围图书奖,亲证了翻译家的文学含金量。如果说这个翻译文学入围名单勾勒出世界文学在美国读者中的版图,中国当代文学在这里缺失,不免让人失望。
《三体》破冰
中国文学作品在过去几十年中,一直被中国作协、各级出版社以及民间的各种文艺协进组织(比如各类出版社笔会、大型国际书展、文化交流峰会等)坚持不断地推广到海外。近年在“一带一路”倡议下,伴随着经济崛起,与世界的交流机会多到目不暇接,中国文学与文化也被世界各国所关注。多年来投入巨大的人力与资金推动中国文化的国际影响,这些英译图书进入英美等国市场,读者反馈怎么样,翻译作为文化投资的回报率如何,却是一言难尽。
卡尔维诺和博尔赫斯在英美长期默默无名,鲜少读者,中国作家在海外遇冷的例子也是数不胜数。最明显的是莫言,即使在得了诺奖后,莫言的英译本在美国读书界和评论界都是反应平平。10年前,《纽约客》曾经有推介中国当代小说译本的构想,专门找了小说家也是它的撰稿人约翰·厄普代克给莫言的书写书评,但厄普代克显然对莫言的小说背景并不了解, 读得雾里看花,书评当然也写得泛泛。《纽约客》这种真正在美国纯文学界和普通读者中都广有影响力的媒体渠道,它推荐中国当代小说的努力,收效甚微,几乎是一个失败的例子。①《三体》译者刘宇昆(Ken Liu)曾总结中文作品进入西方的困难之处,在于边缘与中心之间的“不平衡”:“中国读者可以以更快的速度破解西方小说的含义,但西方读者却很难破解中国作家的作品。”②
这种不对等,就是“边缘化”。边缘化既有文化隔膜和交流的原因,也有英美读者对翻译文学普遍的态度问题,不独对中国文学歧视。正如本文开头所说的,英美从普通读者到文化精英无差别地漠视别国文学——英国文学评论界会问卡尔维诺是谁,美国读者不读法国文学,搞不清莫迪亚诺何许人也,2014年诺奖委员会宣布该年文学奖颁给莫迪亚诺时,美国书店里找不到一本他的小说的英译本……
對外来文学的漠视,其来有自。诺顿出版社的总裁,曾回忆自己刚入行时在这家专营文学书籍的美国大出版社做实习生的经历。他偶然看到出版社的退稿信档案,其中一张是1950年代时给一本意第绪语短篇小说集英译本的审稿评议,信纸上用粗笔狠狠写着几个字:“他妈的谁是I. B. 辛格啊?!”半个多世纪前写下这简单粗暴的拒稿信时,审稿编辑是多么愤愤不平——这么小的语种,这么无名小辈的作品,还来浪费我的时间!这个被编辑看不上的“辛格”, 就是波兰裔的美国犹太作家I. B. 辛格,197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辛格1902年出生,1935年出版第一本小说,同年移民到美国,到1950年代时已经写作了20多年,在纽约也生活了20多年,是纽约著名的东欧犹太意第绪语文学运动的开启者和最著名的作家。辛格被美国读者接受,是在他写出一生大部分作品的晚年,美国出版界对他的认同,迟到了30年。
中国文学的破冰之路更加曲折。破冰是从刘慈欣的科幻巨著《三体》开始的。2013年《三体》被纽约一家小出版社Tor购买版权,Tor请了另外一位科幻作家,美籍华人刘宇昆进行翻译。出版后销量很快超过百万。2015年《三体》获得雨果奖,2017年科幻迷奥巴马总统接受《纽约时报》书评版主编采访时,公开推荐《三体》。《三体》作者和译者的名字同时上了新闻头条。在读书网站Goodread(类似于豆瓣)上,《三体》下的评语达七万多条。2018年3月,亚马逊影视宣布投资10亿美元,拍摄《三体》连续剧,《三体》堪比中国的“星球大战”IP。《三体》现象级的成功完全超出出版商Tor的意料。译者刘宇昆作为在美国出生,母语是英语的华人,他对《三体》的介绍以及翻译心得,成为这本译作通向美国读者最好的桥梁,同时也是《三体》英译本最好的媒体宣传。《纽约时报》《卫报》等主流媒体对《三体》报道时,刘宇昆的话占了相当的篇幅。
《三体》成书于2006年,到2015年《三体》第一部英文本出版时,书中涉及的天体物理领域方面的内容已经有更新,刘宇昆和刘慈欣合作,对《三体》做了细致的知识内容校订,这是翻译中的第一个变化。第二个变化,也是最重要的变化,是刘宇昆在跟刘慈欣沟通以后了解到原著构想,让《三体》开篇的“武斗”独立章节,而不是中文版中那种简单的回忆闪回。“武斗”独立成章,为后来女主人公叶文洁向天外发出信号这个高潮做了恰当的逻辑铺垫——经历家破人亡的惨烈以后,叶文洁才会对人类社会完全失去信心,宁愿选择相信天外文明。刘慈欣的中文版对武斗的闪回叙述,是基于中国读者对历史的共识。但这种背景知识在英语读者中完全不存在,非独立成篇不能让英美读者亲临其境感受到中国那段特殊的历史。这一个改动,出版后证明是非常有远见。绝大部分英美读者是从读《三体》开始才第一次知道中国“文革”与“武斗”的真实历史图景,在Goodread读书平台上很多美国粉丝留言提到这点。对于美国普通读者来说,对中国历史的理解,即便是仅有一点知识也是支离破碎,很难有切身感受。这个改动中国读者却觉得无趣,好像一段“伤痕文学”。
《三体》出版成功,带动了更多的中国科幻作品进入英语世界,韩松、夏笳很快被英语读者所追捧,中国科幻作品成为闯世界的先锋队。
西进的新面孔:《跑步穿过北京》和《致命的远行》
余华是迄今为止在西方最受欢迎也最被认可的中国作家。他的全部作品都出版了英译本,被译成40多种语言。2015年余华的《第七天》的英译本在美国出版,意大利语版今年获意大利Bottari Lattes奖。余华在西方的成功来自于《活着》,1994年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在西方引起轰动,1998年小说《活着》获意大利Grinzane Cavour Prize奖,为之后余华的翻译本进入西方铺平道路。但是余华之后,似乎很难再有“70后”“80后”中国作家打入世界读者圈子。
这也是《三体》译本的不同凡响之处, 它代表了一个比政治状态更广阔的想象世界。科幻这种文体是具有全球性的,它可以跨越地域性和边缘性,容易被全世界的读者所接受。这种自带的“全球化”特征,《三体》被译成英文时,一旦解决了开篇的难题后即凸显出来。同理,韩松等其他作家的科幻作品,也不难被西方读者所接受。
同是2015年,更多的中国作家的作品在西方出版——徐则臣的中篇小说集《跑步穿过中关村》英译本在美国出版,译者艾瑞克·阿布拉森(Eric Abrahmsen)因此获得2015年美国翻译奖提名奖;同年,意大利的Sellerio 出版社和法国的大出版社Albin Michel 先后与陈河签下长篇小说《致命的远行》的意大利版和法文版合同,这是陈河2007年发表于《收获·长篇专号》上的作品,作家出版社出单行本时将书名改成《红白黑》。这两部作品在文化交流的溢价上更高,因为他们代表的是中国文学的新面孔、新故事。
《跑步穿过中关村》的英译名是Running Through Beijing(《跑步穿过北京》),由双线出版社出版。双线出版社是著名非营利组织翻译艺术中心经营的出版社,该中心建立于2000年,由一个意大利语翻译家自旧金山发起。《跑步穿过中关村》的译者是艾瑞克·阿布拉森。这位曾在北师大学中文的小伙子在中国生活了15年,多次获得美国笔会和国家艺术基金的翻译基金。在翻译《跑步穿过中关村》之前,他译的是王晓方的《公务员笔记》,中国特色的官场小说,《公务员笔记》(The Civil Servant’s Notebook)2012年由企鹅出版社出版。真正让艾瑞克·阿布拉森在中美出版界出名的,是2007年由他创建的中文小说翻译网站“纸托帮”。“纸托帮”云集了英美新一代翻译者,它既成为向英美读者和出版商推介当代中文小说的门户,也成为中国作家看世界出版动态的窗口。
艾瑞克选择《跑步穿过中关村》作英译的理由有三:一是这本篇幅短,三个中篇组成一个小长篇。篇幅短小的作品,在翻译后更容易说服出版社出版,在市场上也容易让读者接受;第二是“北京”这个地名以及它的所有文化含义,对英美读者具有直观性和吸引力,这也是为什么英译本的书名改成《跑步穿过北京》;第三,小说的视点,是从北漂者“敦煌”的角度。“北漂”混迹北京底层,他们跟西方读者一样面对一个陌生的未知世界。西方读者通过男主角的“灵媒”,在北京这个大都市半明半暗的下腹部进行一次历险:卖盗版碟的,卖假身份证的,因丢了暂住证被警察抓而逃的……北漂生活中处处是接地气的心跳,通过“敦煌”一次横穿北京的逃跑跃然纸上。活着,尤其是没有多少钱地活着,这也是全球年轻一代共同面临的问题。在这一点上,《跑步穿过中关村》与世界完美接轨,在亚马逊网店上读者留言,说这是一本发生在中国的《罗拉,快跑》。
陈河的长篇小说《致命的远行》,在“远行”这个母题上与《跑步穿过中关村》是一致的。蛇头偷渡欧洲,高干子弟在欧洲漂流,充满节奏动感的情节推动,让这部长篇很“好看”。 这个故事鲜少文化隔膜,跟当下全球移民大潮合拍。意大利譯本书名是《以我们的方式》,这部书被意大利读者追捧,陈河成为西西里岛的帕拉莫市第一个当选荣誉市民的中国人。①
西方读者心目中的“中国故事”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从1994年《活着》被译成英文进入西方视野开始,随着时代变迁,中国在世界政治经济地位上升,一直有不同的答案。这些不同的答案,也是《活着》《 三体》《跑步穿过中关村》《致命的远行》等这些中国作品在西方流传的路径图,从单纯政治上的热点、东方奇观,变成更具人类社会普遍性的故事讲述。全球化大潮终于开始打破原来“白的,男的,死的”西方经典文学模式。祝愿越来越多的中国作品在西方被翻译传播。
责任编辑 杜小烨
① 拉什迪《回忆卡尔维诺》,流畅译,载中国南方艺术网,2018年10月。
① 见“纸托帮”公众号,2018年10月文章《“到世界去”,发现世界文学同代人|第一届十月翻译版权交流计划》
② 见2016年10月《连线杂志》(WIRED)对刘宇昆的采访, 以下引用刘宇昆的话来自同篇采访,不再说明。
① 见《收获》杂志公众号,2018年10月文章《〈致命的远行〉让我成了意大利西西里的荣誉市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