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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界

2019-07-12杨映川

花城 2019年1期
关键词:生命体明镜能量

杨映川

很多人在寻找外星人,这里还有很多传说涉及地球人与外星生命体的交流及对外星生命体的研究。据我所知,地球上为人类掌握的外星生命体的资料十分单薄,研究并无实质性进展,一是没有办法获取周边资源提供的佐证,也就是说,没有比对。二是掌握这些资料的很多属于极具保密性质的机构,正因为保密,它不可能实现交流,那些资料的存在意义也就大打折扣了。我不想去评价那些所谓外星人或飞行器的遗骸等的真实性,我既然站在这里说话,已经是作为一个外来生命体生活于这个地球最有力的证明。我叫卡西帕拉,来自海澳华星球,我在地球已经生活了六百多年,很多时候我已经把自己当作一个地球人,我只有运用零态力在不同的时空当中穿梭的时候,才会感受到自己异于身边人。我不受任何限制,没有任何障碍,我来去自由。我可以从天上俯瞰人间,也可以混迹于茫茫的人群中,做一个不会被任何人关注的普通人。

所有的外星人都拥有这样的能力吗?当然不是。能够在地球上生存下来的外来生命实属不易。而且,来到地球的各种生命体,是以不同的生命形式进入地球的。比如说,我这样的生命体是以进入因果生命转化系统转生成为地球人的。以我这样方式转生的外来生命,很多终其一生也想不起自己是一个外来的生命体,因为零态力已经被一具肉身紧紧桎梏,无法挣脱,由此,也封锁了几乎所有通往外在空间的路径和轨道,继而以此肉身形式存续着,便如同地球这座浮岛一般,似是无根的蒲公英在宇宙的长河中孤寂漂离,徐虚游荡……

还有一些外来的生命体,是通过地球当中和整个宇宙时空中的一些特殊的轨道,就是我们常说的时空之门、空间之门实现了他们的入驻。这类生命体不需要转换生命形态,他可以保持自己本来的面目,也就是说,如果他本身是一种磁化生命体,他将以磁化生命体形态进入地球;如果它是一种光化生命体,他会以光化生命体形式进入地球,而这即是一种超越时空、能量、物质困缚的生命体常态机制。他们进入地球以后,不能被地球人用肉眼观测得到,因肉眼的能量实像“分辨率”还是过于原始低级,但这类生命体在地球上做了不少改变地球历史和未来的事业,可惜,要不就是被神化了,要不就是被湮没了,还好,宇宙记住他们。还有一些生命体,他们没有肉身的存在,就像地球人所形容的鬼魂一样,当有一天,他们发现合适的地球人的身体,他们便会以能量形态进入,强占该物质躯体的主导使用权,这叫作夺舍,而这属于纯粹的技术层面。还有一种,外星生命体不需要进驻肉身,而是以自己的意识流电波的形式控制人,或者植入相关的数据记忆等,令此人作为他的工具,传导其之能量波频在此空间拓展流通。

宇宙越往高级空间去,生命形态就越呈现出轻盈的形式,真正能以物質肉身存在的只有宇宙的低级空间。这些低级空间有很多的生命体来到地球,他们甚至是以动物的形象出现,来到地球后,在外星人的操作牵引下,通过复杂的生命基因改造工程,由此创生出了外星人二代物种。而按照遗传基因的方式排列组合,生下来的后代便具有新的特质和遗传要素,但因为这些还是以物质肉身存在的外星人,它们并非整体来自很高的维度,所以在很多领域和人类相差不远,且具有共通的生命特性。经过这些生命基因工程改造创生的“新型人类物种”更迭至第三代以后,基本上也就和人类没有太多的区别,唯一的外星特质标记即被刻印在灵魂抑或细胞质核的源头突触中。我曾经看到许多这样的星际后代,包括他们的记忆,也只是作为一种很深层的潜意识留有他们母星的信息,其他的已经被地球本土的信息覆盖了,也可以这么说——一种根植于母星原生能量的古老记忆在和地球融合的过程中被同化了。

大家可能更感兴趣的是外星人到地球究竟有何目的?来地球的工作体目的各不相同。有正有邪,需予分辨。目前看来,势均力敌,而且都还能够按照大宇宙的规则在行事,没有特别的越轨之举,各方面的势力也都在维护着一种平衡,也就是说能够保持表面上的相安无事。我们海澳华和别的星球不一样,我们来此目的,就是为了拯救地球,正如六百年前我为地球的黑死病而来,如今海澳华一拨又一拨的孩子为拯救地球人的心识而来。为了使这些工作能更彻底地完成,我们选择了成为人的方式,在目前我们并不认为还有其他更好的方式。但,我们最大的难题便在于如何突破这具肉身的控制。当海澳华的生命体突破肉身的束缚,零态位序解码以后,每一个都可以像我这样,不为肉身控制,心念所致,所有的心念皆化为无数的矢量行线,到达目标,并按程序控制目标。就是说,我是超人,可以控物,可以心想事成。

我们生长于海澳华星球上的生命体自身有着强大的自制力,这是基于我们对于心识的强大管控,因此可以外化为强大的控物行线,而且,我们可以随时斩断物质线与我们发生的链接,不受物质影响。根据我们星球所获取的信息,目前只监测到地球是受物质完全控制的星球。我们从地球传输来的诸多数据中分析到地球人身心充斥着自私、贪婪、妒忌、淫欲等心念及情绪,这些无一不是从物质起,而终于物质。在这些滞衰心念日积月累的淬毒下,由人心之污浊造成实践地球行为之失常,地球被无度开采掠夺和践踏,地球内部早已经不胜负荷,万有灵命尚且奄奄一息,更何况重浊的地球开始偏离原来的运行轨道,一点一点地下坠。从我们海澳华星球上将地球微处理观照,能看到的是,这个星球已经在外部形成一个暗黑天格网,将地球与整个大宇宙的其他空间隔离开来,这也就是说地球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一个孤立的星球,或者说不断地朝这方面靠近。类似于一个漂浮的孤岛,被无情地斩断连接宇宙更高源头的根须。这可悲的属性造就了地球成为宇宙系统中缺失的一环。

对于整个大宇宙来说,整个星系是纵横之间关系亲密的,比如说,在空间的层级上,分为低中高三级,这三级从来不是隔离的,而是一贯而下、互通互联的,但因为几十亿年来,高的越高,低的越来越低,这种一贯而下的联系越来越疏远,当各级星球发现地球已经如一个大秤砣一般以不可挽回的急势重坠的时候,这一趋势似乎已经很难逆转。与地球关联最密切的海澳华一直没有放弃对地球拉升的努力,我们一直在呼吁各级空间加入到这场战争中来,我们得到的回应不是太积极,也许在很多星球看来,地球本来就是一个可以随时放弃的星球,不值得拯救的低级星球。但对于我们海澳华来说,地球就是我们的兄弟,那里生活的人也曾经和我们有着一样的起点,且仰望着同一片无限的星空,我们愿意尽我们最大的可能帮助这颗星球。

连绵起伏的山,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林木,像棉被一样厚实的树木。在这里,看不到一棵一棵的树,只能看到一层又一层随着山势起伏的林。瞬间,从最高处,也就是树的顶端开始,原本墨绿色的树木迅速褪为褐黄色,就像被烟熏火燎过。这样的颜色不断蔓延,从顶端,一直往下蔓延,很快地,墨绿的颜色被替换,整片山林瞬间枯萎,这是一种触目惊心、顿失生机的败落。没有一丝风,山林静止了。在这样连风都没有的状态中,能更真切地感觉,这便是死亡之境。

蓝樘不知道自己为何看到这样的景象,他感到非常沮丧和困顿,他希望从这样的情境中解脱出来,他希望这只是幻象,再等一等,他仍然能看到每一棵树恢复为生机勃勃的绿色,这一山又一山绿色的树林能够在风中晃动,像波浪一样起伏。在这种焦虑与挣扎当中,蓝樘醒过来了,当他完全清醒过来,明白又是在梦境之中,他松了一口气。他把身体放松,重新倒回到床上,幸好,只是一个梦而已。做这样的梦,总让他全身疲惫不堪,但他还是得起床了,床正对面墙上的钟已经指向七点,如果晚于这个时间起床,今天一天的日程就全乱套了。他一鼓作气从床上坐起来,拖着懒散的身体走进卫生间。他一边刷牙,一边对着洗盥镜中的自己,做一件他每天都要做的事情。他在镜子上贴有一个小贴士:对镜中的这个人好一点,笑一笑。他夸张地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只是靠嘴巴的挤动来完成的,心中没有泛起笑意,情绪还在刚才的梦境当中呢。等淋完浴,被清凉的水冲刷过身体,蓝樘感觉好些了,能以清爽的状态开始一天了。

研究生快要毕业了,这么多年的大学生涯最终会在一场论文答辩中结束,可目前是最难熬的时期,他手头上正在写着的毕业论文,题目是《论动物与人类的心识交界》。当初定下这个题目是受了女朋友越明镜的影响。越明镜的父亲越凡星是很有名气的软件开发专家,在VR领域成果卓然。市面上很多模拟仿真的用品,用的都是越凡星的专利。越明镜内心骄傲无比,说话完全和她父亲是一个调调,她不止一次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替代的,我们现在可以把动物造出来,将来我们还可以把植物造出来,有了副本,主体的存在根本就无所谓了,最终这个世界只会剩下人是真实的存在。

蓝樘不喜欢这样高高在上的论调,但他又不愿意去驳斥自己的女朋友,因为,越明镜是美丽的,而且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还很喜欢自己。很多时候,人都在享受着别人对自己的爱,还省得去追究自己能在这份爱付出多少,这竟然是因为人天性中的懒惰。但是,这不妨碍蓝樘选择毕业论文题目的时候,选了这样一个极具挑战性的难题,越凡星要消除的就是他要维护的。在蓝樘看来,人、动物、植物是地球上最基础的三界,三界是平衡的,并且,其中有紧密的交界,他认为将三界联系起来的链条是各界的心识,这相当于是論文的结论了,但如今他还尚未找到充分的能真实触摸的论据。

日常与蓝樘打交道最多的是动物,他是动物医学专业的学生,每天在动物的身上寻找各种病征。当年,学霸蓝樘考的是名牌医科大学,一个叫得响的牌子。母亲的喜悦没有超过三秒钟,当她知道儿子报的是动物医学专业的时候,惊呼了一声,声嘶力竭把二十多年在蓝樘身上付出的心血声泪俱下痛陈一遍,然后,长期地沉默了。蓝樘也只能保持沉默。还是父亲出来说话了,他说,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喜欢你就去做吧,但愿你的爱好和你的事业能够融合得更好。蓝樘的父亲是一位大学教授,说出来的话颇有质量,蓝樘知道父亲的内心也是失望的,因为,父亲再也没有机会跟别人这么介绍,我的儿子是外科的主治大夫,或者我的儿子是眼科专家遗传学专家,父亲认为儿子只是个高级兽医罢了。

蓝樘养过一条狗,是七岁那年在他的央求下奶奶给买的。蓝樘每天和狗儿嬉戏打闹,那狗很听话,能把蓝樘扔老远的滚珠子小棍子臭鞋子拾回来,让他享受主人呼来唤去的待遇。蓝樘和狗狗好到几乎就共一只碗吃饭,共一张床睡觉。后来蓝樘突然感冒了,拖了好长时间吃什么药也不好,然后转为肺炎,再转为结核,这病断续拖了半年时间,蓝樘瘦成一个纸片人。而此期间,那只狗狗跑出家门,再没有回来。蓝樘的母亲说,走了好,我早就觉得人和狗不能这样待在一块,蓝樘的病肯定是这只狗传染的,现在人病了,狗跑了,畜生就是畜生。

蓝樘出院回家,他一点也不相信狗狗会跑,但家里就是没有狗狗了。他偷偷出门去找过好多次,去他和狗儿一块奔跑过的草地上找,去他经常投掷滚珠让狗儿去拾捡的楼道找,去他和狗儿一起钻过的下水道管找,他到处都找不到。有一天,他走了太多的路,很累,特别伤心,他坐在和狗儿曾经荡过的秋千上说,狗狗,我好难过,我病了,你跑了。

樘樘,对不起,我也病了,病得越来越重,小伙伴,相信我,等我好了,我会回来找你的。

蓝樘清晰地听到了这个回答,他从秋千上站起来,四下里去寻找,他没有找到这个声音是从哪里传递过来的,但他清晰地接收到了。

他大声地喊,狗狗,有医生给你治病吗?你一定要快点好。

蓝樘再也没有听到回答,可他闻到了狗儿身上特有的气息,这些气息围绕着他的身体,在他的耳边缭绕,如狗儿在时那般。

那时的蓝樘已然相信,有那么一条他看不到的链条,在他很想狗狗的时候,那链条就像缠绕的丝线在他和狗狗之间连起来了。

此时,我正站在这个叫蓝樘的孩子身边,我看到他心识之中原本破损的源命环开始向外放射出无数道细腻的能量轴线。人类的源命环内部镌刻的是这个星体上最为古老,也是强大的能量原生代码,它也是生命循环交界的DNA开关,当其被嵌入到这个空间的生命能场之时,这里一直被侵蚀、破坏的生态循环就得以实现复原新生的可能。

那个小家伙,以忠诚责任作为根本生命元素的小狗,就是托举这朵光态之花的坚定底座,这被衔接上的一环,就会成为生命导引机制“通电”的关键。

这只小狗儿内部的源命环保存得非常完好,虽然目前已经是被人类界定为死亡的状态,但强大的零态力和信念支撑着它跨越这颗星体的生命转化界,使得它以纯粹的灵能状态从灵界的转化轨道中“脱颖而出”,自然地矗立在物质世界的时空维度之中。我看到这小狗儿的灵能躯体内部精闪透亮,如同中空的发光管道一般,光滑聚彻,不掺一丝杂质,让我心生欢喜,也让我异常诧异,很少有生命体在“死亡、降生”等常规的转化模式中,能够保持如此精纯的转化基本形态。当它听到主人的呼唤时,我运用的数据捕捉仪器,在其灵识中发掘出了这颗星体最为干净的结晶能态,一种被称为爱的根本能量,一种早已被遗忘的构筑生命循环交界的根本要素。

这小家伙在尝试连接小主人蓝樘心识里头的源命环,裂缺的源命环被逐步打磨修复,而这种难以想象的高超技术,却是这般浑然天成,似被设置好具体参数的程序被嵌入内核,自是“水到渠成”,以最小的能量交互循环损耗为原则,完成此种层面的CPU内化数据导正,类同于人类所说的莫比乌斯带,即∞无穷大、无限循环的表征,而其亦代表这个空间全新生命的延续,从∞变成O,以此循环,就如同地球创生之时,从单细胞生物越级衍育的无限生机。

主人的呼唤,狗儿的回应,这种生命能量的交感,使得这颗昏暗星体的内外空间中,原本被杂负能量断连的命运脉络再次闪烁起来,在这里我逐渐看到了一种可能,原生的生命循环交界正在被触发、激活,它跨越生死的距离,断除杂负的桎梏,旋转生命的源命交互……当两者实现交互的时候,在这里没有生命形体机能的束缚和所谓的种族划分。在此地,仅仅是再平常不过的两团精致的原生能量运转单位,于其作用交感之时,我清晰地看到地球上断裂破损的生命循环轴线正在隐隐闪现,虽然气息薄弱,即刻又会被漫布四周的黑色能量线所缠绕吞噬,但仍旧会坚韧不拔地朝着原有的交界进行能态的迁徙。

这即是这一空间上跌宕起伏的生命进化史,若非我亲眼所见,我必不会相信,这个苦难且充满羁绊的星球,还会出现这样神奇的一幕……

蓝樘等了很多年,狗狗没有回来。

长大后的蓝樘还看到一条新闻,一只被人类传染了结核病的野狸,在回归山林以后,造成了那一带动物的大面积的感染,以致灭绝。

蓝樘平时要做很多实验,这些实验有一些是需要用动物作为活体,解剖化验才得以完成的,这是蓝樘最为纠结的一件事情。面对那些活蹦乱跳的小动物,他根本下不去刀。他后来说服了自己,我只有更了解它们,才能帮助它们。尽管这样,每次做完实验,蓝樘都会到市场上去买回另外一些小动物,替代那些在实验室已经失去了呼吸的生命。他不住学校宿舍的原因就是为了养这些小动物。在他租住的房子里,养有一群小白鼠,七八只兔子。每一次实验回来,他都会添上一两只白鼠,所以家里的白鼠越来越多,还有兔子。兔子一开始让他有点头疼,繁殖能力太强了,隔一两个月就能下一窝兔子,他的屋子里放不下这么多的笼子,最后,他跟公兔子们做了深刻的忏悔,把那些母兔子挑选出来,找个周末坐了一天车,好不容易寻到一处山地把母兔子放归大自然了。

家里这群小家伙们被蓝樘照顾得很周道,喂养的食物蓝樘不是到宠物商店去买的,而是他自己配制的。一个从来不给自己做饭的小伙子,却成天给小动物们做饭。比如说,小白鼠的饲料他是用黄豆、大米、玉米打成粉,再用胡萝卜或菠菜等其他蔬菜汁调成糊,再烘干碎成颗粒。蓝樘给小白鼠喂食的时候,一边撒那些食物颗粒,一边也往自己嘴里扔上几颗,他说,这营养,这味道简直上天了,人类的语言根本没法形容,小白,用你们的语言来评介一下吧。小白鼠们嘴细细碎碎吃得欢。蓝樘说,都只顾着吃,好话不舍得说一句。每当看到那些动物的眼睛,那么无辜沉静,蓝樘就忍不住要靠近它们,和它们说话,他觉得动物不像是人们眼中看到的那样沉默不语,心无所想,它们会说话,它们也在看着人。

喂兔子的食材可以称之为百草了,除了菜市场上买的各种蔬菜,蓝樘闲暇时会到野外去采集各种不同的野菜和野草,晒干保存,这些野味就像佐料一样配在平时的菜谱里给兔子喂食。蓝樘说,做我家的兔子可以足不出户吃遍大江南北,你们就从食物的味道里边感受一下大自然吧。

蓝樘只要待在家里,就会把所有动物放出来,让它们自由活动,自己看电视,看书,写论文,那些小家伙们在屋子里四下游窜。不管那些小家伙们闹得怎么厉害,蓝樘的心很安静,他觉得这里有一大家子人待一块,它们都待在他的身边,他能看着它们,他有幸福的感觉。他经常会想到多年前那只狗狗,他说,狗狗,如果现在你在,你永远不需要离开家。

今天蓝樘计划到动物园去收集一些资料,他在动物园办的是年卡,几乎每个周末都去,就像拜访老朋友。有时候不能去,是因为要陪越明镜。一开始越明镜是陪着蓝樘一块去的,两三次过后坚决不再去了,一是说无聊,二是说动物园里全是动物的味道,她只要一靠近就想吐。越明镜说,到这种地方怎么谈情说爱,我只顾捂鼻子了。蓝樘觉得越明镜有些夸张了,动物园里这么多的植物,空气还是很新鲜的,而围养动物的地方有些味道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蓝樘还认为,那些动物也不乐意闻人身上的味道呢。越明镜不愿意来,也影响不了他自己来,他觉得一个人来会更自在一些,不用照看越明镜的情绪。

蓝樘总是会给动物们偷偷带去一些食物,这是动物园不允许的,可蓝樘内心有一点小调皮,他觉得自己研发的食品,纯天然,味道正,营养足。他每次去动物园之前都精心准备,不同的小动物喜好是不一样的,蓝樘的动物食谱上分门别类,每次都带上不同的分装小袋子。他某日还突发奇想,以后得出一本动物食谱,这样所有人都知道怎么来更好地喂养小动物了。

有一次蓝樘和越明镜一块去动物园,那是事先谈好条件的,就转半个小时,事毕蓝樘得陪越明镜去吃麻辣火锅,蓝樘最讨厌的食物之一。在火烈鸟馆,所有火红色的鸟儿一看到蓝樘出现便奔跑过来,众头齐攒,烈焰翻腾,越明镜咋舌称奇,问,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些动物怎么这么欢迎你?

饲养员在一边插话,我天天伺候它們,都没这待遇呢。

蓝樘没法不得意,脸上笑容烂灿,他说,动物很聪明的,谁真心对它们好,爱它们,它们一清二楚。

私下里,蓝樘已经把那些备好的小零食撒出去了。

越明镜的嘴噘起来了,你的爱可真够泛滥的,你把爱都给它们了,还剩多少给我呀?

蓝樘尴尬了,傻姑娘,这种爱,能扯到一块吗?你爱我,和你爱你妈一样吗?我爱它们肯定也和爱你不一样了。蓝樘嘴上这么应答,实际没弄明白,这爱到底区别有多大。

越明镜不好糊弄,仍然噘着嘴说,我看出来了,你每个星期都往这地方跑,是奉献爱心来了,难怪对我越来越马马虎虎,全是应付,罚你一个月不许来动物园,每个周末都陪着我,等会儿吃麻辣火锅,你不能喝水,只能喝汤。

蓝樘说,好吧,一个月不来动物园,吃麻辣火锅不能喝水,只能喝汤。

蓝樘是这么听话的人吗?如果要听话他最应该听他妈妈的话了,听妈妈的话也就上不了动物医学专业了。动物园他仍然每个星期去一趟,只不过他把时间改了,他用那些原本来看动物的时间去陪着越明镜,再用其他的时间来看他的老朋友。

蓝樘挎包里面是十来袋为小动物准备的食物,他下楼走到小区门口,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小区的公告栏上贴了许多的寻狗启事、寻猫启事,还有寻龟启事,寻蜥蜴启事,天哪,这怎么回事儿?所有的小动物都丢了吗?看得出来这些启事也就是这几天张贴出来的,陆陆续续好像很多人家的狗呀,猫啊,乌龟呀,甚至还有蛇和蜥蜴都不见了。蓝樘想,难道专门有一伙人盯上这些宠物偷去卖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这个愚蠢的想法,这些宠物都是养在家里的,那些贼人难道还撬门入室盗那一两只宠物?这风险也太大了,先不说被不被发现,单说好些狗咬起人来,也是不松口的,风险与收益明显不生成商业链。虽然疑惑很多,蓝樘现在暂时没有时间去充分思考这个问题,他的目的地是动物园呢。他匆匆跳上往动物园的巴士。

动物园离市中心很远,几乎就在城市的边缘上。等到了动物园大门口,蓝樘发现动物园的大门紧闭,门口出了一个告示:动物园近日暂停对外开放,请游客见谅,何时重新开放另行通知。

这也是怪事了,动物园关门,怎么事先没听说?在这个城市生活好几年了,动物园没关过门呢,不过,这可能也正常吧,就是因为没关过门,关关门给动物消消毒,打打针,或者给饲养员们放放假。蓝樘带着这样的想法离开了动物园,他摸了摸挎包,可惜了包里这些新鲜出炉的零食了。

蓝樘原计划是早早到动物园来,收集完资料就赶去和越明镜会合,越明镜的父亲在星云大厦有一个讲座,蓝樘就往星云大厦去了。星云大厦的一楼布满花篮,广告牌上有越凡星讲座的介绍。蓝樘按照指示上到大厦顶楼,因没有请帖被保安拦在门外,后来是越明镜出来把他接进去的。越明镜穿得跟走秀一样,蓝樘有点惭愧自己没注意穿着,还背了一个又大又土气的挎包,认真闻还能闻到包里草料的味道。果然,生就一个狗鼻子的越明镜闻到了,她皱着眉头,把挎包给蓝樘摘下来,迅速地塞到一张桌子底下。大厅里聚集了很多人,从整个讲座的排场看得出前来参加讲座的人大多属于高端人士。越凡星正在和几个人交谈,一边说着话,手一边指向厅墙上的大屏幕。屏幕上正在展示他最近与人合作开发的一些产品。蓝樘目光触及越凡星的时候,越凡星也看到女儿把一个男生领进来了。蓝樘知道越明镜和她父亲提过自己,现在他被带到现场了,此时,他在接受检阅。他能感觉到那个长辈对自己的态度是不以为然的,是的,越凡星内心对女儿宠爱的内容包括,允许她和一切的男生交往,只要她喜欢,而那个男生是不是块好材料都无所谓,因为只要他想,他能改造一切。

讲座开始,先有人将几只仿真狗、仿真猫带到大厅中央,它们这类产品有新的名字叫PAKEY。这些动物制品几乎可以与实物乱真,只不过少了些灵性。PAKEY们开始在人前表演,猫来回踱步,喵喵叫挠痒,翻滚,狗汪汪汪吠,摇尾巴,绕着人腿不断地蹭摸,还会骗腿撒尿。越凡星在一旁给大家介绍,以后大家想买宠物,可以直接把PAKEY带回家,PAKEY拥有动物所有的特性,但在这基础之上又得到了提升和改良,我们不需要担心它们有一天会死亡,不用担心它们会把疾病传染给我们,更不需要担心它们会惹我们生气,给我们制造麻烦,因为,PAKEY的程序完全设定好了,还能按照主人的要求输入附加指数程序,它们能完全依照主人的心愿来行事,它们会让人得到最大的满足,给人带来最大的快乐。

听众们鼓起掌来。越明镜鼓得最热烈,用充满崇拜的眼光看着自己的父亲。

在听众提问的环节,蓝樘站起来提了一个问题,请问越教授,你认为这样的仿真品可以完全取代现实的动物本身吗?你研究过动物吗?

越凡星看着这个小伙子,心里想,你是想让我多注意你一点吗?可你这个问题提得太幼稚。越凡星说,我的回答是,可以,为什么不可以?我的最终目的就是要用人类的产品取代一切现实中的原生体。你们目前看到的PAKEY只是表面上与动物的相似性,而我最关注的是克服摒弃那些内在的动物性,我要把这样的产品完全按照人的意志生产出来,完全符合人的意志,这难道不是人类进步的方向吗?当然,这还是有一定难度的,我要解决很多问题,要实现很多链条上的融合,只要有一些环节是松散的,这样的一个终端处理将会出现一些障碍,不过,你们已经看到了,样品出来了,这是一大进步,我们追求的目标一定会实现。另外,我想跟这个小伙子说一句,我不研究动物,我更喜欢研究人。

讲座结束,越凡星被一群记者围住了。

越明镜过来找蓝樘说,没想到你还跟我爸提问题。

蓝樘说,你爸根本就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越明镜说,怎么没有回答,他回答了呀,我们都听到了,我倒是想给你提个意见,你刚才跟我爸提问的时候,怎么好像有些情绪呢?

蓝樘说,我提的问题是我关注的,没有情绪。

越明镜说,没有就好,我觉得我爸爸的产品出来,最受益的就是你了,你屋子里那些兔子、白鼠终于可以解决了。我爸真是来拯救你,也是来拯救我的。

蓝樘笑起来了,拯救?你还真能拽词,你爸拯救誰呀?

越明镜说,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意思,你一直把那些小动物看得比我重要,人的感情需要这么投入给动物吗?以后,我们家里只能用仿真品,必须用仿真品。

蓝樘这下是真心笑出来了,听你这么说,原来你也知道仿真品和真实的动物是有区别的呀?有真的,活生生的,我为什么要选择一个假的?

越明镜这下也是真生气了,手拎着裙裾,来了个华丽转身,从蓝樘的面前快速消失了。

蓝樘没有追上去,他的目光盯着大厅中央上那几只一直在欢快演示的PAKEY,他觉得它们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息,这种诡异在于它们拥有的虚拟心识并不是动物的心思,而是人的心思,是在动物身上赋予人的心思,并以这样的心思再来揣摩它们主人的心思,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种机械运作。

蓝樘给自己规定一个星期至少有三次户外有氧运动,所以早上起来没什么特殊的事,他会出去晨跑。今天他打算沿着湖边跑到十里以外的包将军包子铺去买上几只包子,算是有个目标。他非常喜欢吃包子,有时候会在自己有一个很晚的加班以后,第二天用一顿丰盛的早餐来满足自己,让肚子填饱,让精神活跃起来。

蓝樘沿着湖边的石板路慢慢跑,两旁都是树木,把太阳光隔离得斑斑驳驳。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和往常一样,又和往常不一样。估计也只有蓝樘这么快就发现了与往日不同的景象。原来,这湖边每天早上会有很多人带着狗儿出来一块溜达,蓝樘经常是一边跑步一边跟那些狗儿打招呼,今天早上却一只也看不到,难道这些狗儿也都丢了?这个念头出来是因为蓝樘突然想起自己住的小区公告栏中的寻狗启事,他的脚步猛地停下来。这时,他又看到湖边许多树干上也张贴上了一些纸片,他想,难道又是寻狗启事?凑过去,猜得还真准,不是丢了狗就是丢了猫,原来还不仅仅是他住的小区发生这样的事情。他细细阅读那些启事,每一张启事里都暴露了主人对那只宠物殷殷盼归的心,每一个主人都在启事末写上了一个悬赏的金额,看得出这些宠物在他们心里的分量有多重了。

这些动物看来不会是平白无故失踪的,这里面肯定有原因,它们会到哪里去了呢?如果是被人劫走,那该得多少人参与这件事啊?而且怎么都要有一个地方来作为藏匿之地,这么大的城市,到处都是人,这样的一个地方应该不好找呀,那些动物又不是老老实实不出声的物件。蓝樘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他没心情继续跑步和吃包子了,他抄了近道返回自己居住的小区。

蓝樘按照小区公告栏上寻狗启事提供的联系方式,给其中一个丢失狗的主人打去电话。等电话接通的时候,他一提到,你家丢了一只狗吗?电话那头的失主马上异常兴奋地叫起来,你看到我家的狗了?蓝樘说,对不起,我只是看到了寻狗启事,我有一些问题想问问。对方的声音马上降了八度,你想问什么呢?蓝樘说,你可以告诉我,你家狗具体的失踪时间,失踪地点,还有失踪前有什么特殊的表现吗?这样的问题问出来让对方生起了警惕和疑惑。对方说,你问得好像警察,你到底是不是捡到了我家的狗?此时蓝樘也只能撒谎了,他说,我是动物保护协会的,这么多人家的狗丢了,我在收集线索,请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我要全部记录下来的。对方还算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这个时候可能也顾不上其他了,只希望自己的狗能够早点找回来,所以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告诉蓝樘。

这家的狗并不是在外面丢失的,而是在家里丢失的,就是一大早起来,要带狗出去放松放松溜达溜达的时候,就发现狗不在家里了,一夜之间狗不见了,本来还以为,是前一天晚上出门去倒垃圾的时候,不小心让狗跟了出去,自己没有发现,所以一家人就满小区地找,满大街找,遍寻不到才贴了寻狗启事。和第一个失主通完话,蓝樘又开始拨打第二家失主的电话,问的问题还是跟问第一家的问题基本雷同。这么一大圈下来,蓝樘打了二三十个电话,真正耐心解答蓝樘问题的也过了半数,蓝樘初步得出一个结论,这些动物的失踪,并不是单一的个体的现象,而是明显的集体行为。集体行为这个词语在蓝樘的心中咔嗒響了,像给他一个提示,带给他的是不好的预感。他掏出手机飞快地拨通动物园他认识的一个饲养员的电话,果然,在两三句交谈之后,他得到了答案,动物园关门的原因是动物失踪了,在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对方再三交代,保密,上级正在调查。

此时,蓝樘不再认为动物集体失踪的行为是有人操纵的了,没有人有这个能力。可蓝樘更想不明白,如果无人操纵,难道这是动物的自发行动?这更加让他难以置信,但他内心竟然是倾向于这一行为是动物们自发的行动,这在他的心里升起了一个莫名巨大上升的旋涡,他感觉自己正在被吸引进去。他试图勾画出一条动物出行的路线。一群动物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它们居住的小区,还有全市不知道有多少动物离开了这个城市,那么,它们一定是有一条出走的线路的。它们不可能大摇大摆地走在马路上,走在天桥上,即便是穿梭在林荫小道里,这么庞大的队伍迟早也会被人发现,但迄今为止并没有人报告,那说明它们根本没有在人前出现过,要不是处心积虑地藏起来,还能是什么呢?蓝樘决定去寻找这些失踪的动物,他认为他会找到它们的。他的自信心来源于他所学的专业,还有多年前那一天他接收到的信息。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他听到他的狗儿说,樘樘,我也病了,等我好了,我会回来找你的。无论母亲后来如何地嫌弃动物,认为是那只狗把病传染给他,在他心里,却认为是他把病传给了狗狗,那只生病的狗离开了家,不知道在哪个地方默默地死去,这是蓝樘心识中永远敞开的一个链条,他等着他的狗狗……

蓝樘租了一辆自行车,在小区周围逛了很多圈,这个小区可谓固若金汤,能让动物出逃的也就是地下车库,地下车库有下水道可以离开,就像很多警匪片上看到的那些匪徒或者英雄为了逃脱追杀,他们大部分选择的就是下水道。蓝樘在推测动物们应该是从下水道离开之后,他就去查看小区的那些下水道。果然不出所料,好些下水道入口的地方遗留了很多动物的毛发和粪便。有一个地方的下水道栅栏口子特别大,那个地方不仅留下了动物的皮毛,还留下了一些动物的血迹,这血可能是这些动物在穿越铁栅门进入下水道的过程当中,有的划伤了留下的。蓝樘把这个下水道的隔栏撬开,往里面走了一小段路,下水道壁上果然留下不少动物的爪印,此时,更无疑惑了,动物们是从下水道离开了小区。这些下水道的出口可谓四通八达,就像地道战一样,蓝樘不可能有精力完全找到这些出口。这时候,他想到无论外部的出口在哪儿,这些动物出去以后,仍然是不可以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它们还是得隐藏。那么,只要是为了隐藏,估计整个白天的时间都还是待在下水道里,只有趁着天黑才出到外边。蓝樘随机性地到大街上去察看那些比较隐蔽的井盖,果然很快让他发现了一个,就在一个绿化带旁边,那个井盖被移开了一小半,或者原来是完全被移开的,被人看到又移回了原处。蓝樘打量这个井盖周围的情形,想象着当时这些动物从里面爬出来以后它们会往哪里走,或者被人驱赶着往哪里走。其实第二种说法,此时蓝樘已经否定了,因为,从这些现场的迹象来看,完全没有一个人或者很多的人绑架这些小动物的迹象。

有些井盖旁边有灌木丛,看起来是一个很好的隐蔽之地,动物就躲在这些灌木丛里,借着灌木丛的掩盖在不断地往前走。蓝樘沿着这些动物所行走过的足迹,踩着单车,顺着他能够找到的动物留下的痕迹不断地往前追踪。他不知不觉出了城,来到郊外一片没有开发的荒地,在这片荒地上往里走四五里的地方,草地被踩得乱七八糟,东倒西歪,很明显很多的动物曾经聚集在那里,蓝樘想到了一个词,动物开会,难道这些动物还在这里开会了吗?可能来自四面八方的动物都聚到这里来了,这片长着茅草的荒地流动着动物身上特有的气息。蓝樘放眼望去,他不知道这片荒地的那一头连接着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准备好,他赶紧回到家中,匆匆忙忙收拾好行囊,他要去追赶那些离开这座城市的动物。

今天家里的小白鼠、小白兔显得特别安静。蓝樘凑到它们跟前说,很多动物离开这个城市了,你们为什么没有走?他看着它们的眼睛,小白鼠眼睛很小,小白兔眼睛很大,它们的眼睛都会说话,它们的嘴嚅嚅嚅。他说,好吧,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对你们太好了,你们舍不得离开,对不对?我这几天需要外出去寻找你们的伙伴,你们在家里好好待着,我让明镜来照顾你们,你们客气一点,这两天别吃太多,别拉太多,她脾气不好,招她骂我又不好为你们出头,你们应该可以理解的。

蓝樘给越明镜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有重要的调研任务,得离开百越几天,他让越明镜每天过来替他照看一下小动物。听得出对方老大不愿意,越明镜从来不敢上蓝樘这儿来,她说这里是另外一个动物园。蓝樘说,宝贝,拜托你了,辛苦你了,回来你要我怎么都行,做牛做马,做太监也行。说完这一句,好歹听到对方有了笑声,他心也落地了。越明镜说,我只负责喂饱它们,你别指望我还给它们听音乐,让它们满屋子散步消食什么的。蓝樘说,你这么有爱心的姑娘肯定是一边喂一边唱着歌的了,我很担心等我回来以后,它们只认你这个仙女不认我了,我只能找个地方哭了。电话挂了,蓝樘转身对那些小动物说,你们听到了没有,为了你们,我是什么都豁出去了,你们好好待在家里等我,别惹事啊。

蓝樘背着行囊先是租车赶到他最后发现动物行踪的那个点上,往下就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了。他一路辨识着动物的踪迹往荒地深处走,他发现动物十分聪明,一直借着植物带的遮蔽在行走。不过,他也还是有很多疑惑,比如说,动物的数目这么大,从城里出到荒郊野外是怎么做到不被人发现的,能做到完全隐蔽,这个难度实在是太大了吧?这个疑惑后来还是让蓝樘找到了答案。

这一追,蓝樘整整追了八天。到第八天的时候,他来到了元宝山,大名鼎鼎的元宝山,著名的国家森林保护区。去年蓝樘曾经和越明镜到这一带来玩了几天。这里的山海拔都很高,山一座连着一座,从这一头看不到那一头。主峰长得极其像一个元宝,所以得名元宝山。追到元宝山的边际,蓝樘知道,动物们已经进入了元宝山。蓝樘有一些着急了,动物回归自然是令人高兴的事,可他担心,许多宠物就像被人宠坏的孩子,它们能够适应这山野中的生活吗?这个顾虑可不是瞎想的,因为在路上度过的八天,蓝樘不断发现一些死去的动物的尸体,那些尸体虽然被巧妙地掩埋在树叶或坑洞里,但还是让蓝樘发现了。

将要进入毫无人烟的崇山峻嶺,对蓝樘也是一个考验,为了不至于使自己迷路,他在元宝山的外围驻留了一天,找到一些村落,又备了大量的干粮和水。他是白天进入元宝山的,偶尔地,会碰上一些小动物,一闪而过。而那些自由自在在林中飞的小鸟,它们带着野性,调皮地在树叶中穿梭,在树枝上蹦跃,在天空上肆无忌惮地尖叫拍着翅膀,炫耀自己的强壮有力,它们是这里的原住民。蓝樘期冀着从草丛里跳出一只他在追寻的狗,或者是猫,他想,在进入元宝山之后,那些动物多半是四散了。

夜晚降临了,这是蓝樘进入元宝山的第三个晚上,他已经在山里找了三天了,仍然没有发现任何一只外来动物的足迹。原始森林当中不允许生火,他只能吃一些带来的水和干粮,静静坐着,看着山谷雾气弥漫的夜景,分辨远远近近那些动物呼吸的声音。偶尔的虫响,鸟鸣,都会让山谷显得更加空寂。蓝樘找了一处岩壁,上面有一片能让他平躺下来的平地。走了一天腿脚累了,但人是亢奋的,没有睡意。蓝樘铺了毯子躺下来,头顶上的星星那么明晰,大大小小,仿佛他只要打声招呼,星星就能够落下来。蓝樘不知不觉轻轻吹起口哨,哨声在树林子中间流窜,和那些在林间流动的雾气一样灵动。突然间,蓝樘感觉到了什么,周围飘来淡淡腥臊的气息,动物身上拥有的特殊气息,他感觉到有许多动物慢慢地向他的方向聚拢过来,他第一次觉得有一点害怕,因为他不知道隐藏在那黑暗草丛中的是什么。他没有停下口哨,但他的呼吸紧促起来,他警惕地环顾四周,一只手悄悄地从背包里将一只火折子掏出来。

一个黑影跳出来,细长的身子,蓝樘还在想该不会是只狼吧,就听到了这黑影发出汪汪汪的叫声,原来是只狗。借着微弱的月光,看那动物身上还算顺溜的毛发,应该是只被圈养多年的家狗。蓝樘立时兴奋起来,他终于见着一只从城市迁往元宝山的动物了。很快地,这只狗身后,围拢来无数只狗,它们好像在劝说着什么,那只狗郁郁寡欢,似乎并不受自己同伴的劝慰。狗朝着一个方向低低地哀鸣。这时候蓝樘听到了,远方另外有一个类似的声音传来,那说出来的话语,发出的声调,似人非人,都不是蓝樘所能理解的。那个声音在快速地说话,随着风声传到这里,那只狗儿再也待不住了,像箭一般射出去,但是,它无法冲出去,因为更多的动物挡在它的前面,阻碍它。蓝樘被这样的奇异景象惊得目瞪口呆。那只狗在挣扎,在呜咽。另外那个朝它传来的声音,应该也听到了它这里发出的回应,那一声声的呼唤变得更迫切起来。那个发声的源头奔过来了,靠近了,还亮起了光源,阻拦这些狗的动物哗地像潮水般散去,只留那一只狗站在草丛中。

蓝樘终于看到,发出呼唤声的不是鬼,也不是动物,是个姑娘。姑娘长得十分瘦小,头上戴了一顶闪着荧光灯的帽子,看不太清楚她的模样,姑娘也背了一个很大的背包,把她压得只剩下两条细腿。她朝着那只狗奔跑过去,那只狗也朝着这个姑娘跑来。姑娘跪下一条腿,狗儿跃上姑娘的肩头,她们拥抱在一起。狗在吠着,呜咽着。姑娘的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此时蓝樘再也坐不住了,他故意弄出一些声响,是希望姑娘注意到他,不至于让他的存在和旁观变成一种惊吓。姑娘好像早已经看到他了,头转过来朝他的方向点了点。

蓝樘跳下崖石,朝姑娘和狗走去,你好,这是你的狗吗?

姑娘点点头说,是的,它叫大米,六岁了。

蓝樘这下看清了姑娘的长相,和自己年龄相仿,瘦是最明显的特征,巴掌大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蓝樘说,你怎么知道追到这里来?

姑娘抱着狗反问他,那你怎么也知道追到这里来,难道你的狗也跑这儿来了?

蓝樘有些骄傲地说,我养的那些小家伙好好待在家里呢,它们舍不得我,我追到这里来的原因是想知道这些动物怎么了。

姑娘快速地在她的狗儿耳边说了几句话,就看见狗儿摇了摇头。姑娘说,我也很想知道原因,但大米不愿意说。

蓝樘说,看样子你能和狗交流?

姑娘说,当然,我会所谓的狗语吧。

蓝樘说,狗语,这是哪所大学教的呀?

姑娘说,会就会了,无人相授。

蓝樘说,我刚才看到有很多的狗在阻碍着它和你相认,我担心它未必能跟你回去。

姑娘继续在狗的耳边说了一些话,狗儿摇摇头。姑娘说,你猜得没错,大米跟我说它不能跟我走,此次和我见上最后一面,它让我赶紧离开这里。

蓝樘说,我现在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百越所有的动物都逃往元宝山,还有眼下见到了一个会说狗语的姑娘,你有什么想法吗?

姑娘说,动物这么做一定有它们自己的理由,我家大米能舍得离开我,跟随着其他动物到这里,它肯定有非到这里来不可的理由。

大米听到这句话,双爪紧紧扣住主人的脖子,把脑袋埋在主人的下巴底下,温柔地摩挲着,那番亲昵的景象,蓝樘相信姑娘说的真实不虚。

突然,周围的草木灌丛都动起来了,一只又一只大大小小的动物静悄悄地从黑暗中走出来。草地上出来了很多动物,那些动物,看起来和之前出现的不一样,它们不是家养的,是真正属于这山野间的动物。它们朝着蓝樘和姑娘不断地靠近,越来越近,近到彼此看到各自眼中的光亮。到还有十米距离之遥时,它们不再前进,也没有任何的行动,就这么默然地对峙着。

蓝樘对姑娘说,你说的狗语能让这些动物都听懂吗?可不可以告诉它们,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到这里来只是为了了解动物到这里来的原因。

姑娘说,我试试吧。她对着旷野,用一种奇怪的声调和音节说了很长一段话。

那些动物没有任何反应。

姑娘无奈地转向蓝樘说,可能我说的它们听不懂。

在此时蓝樘想起了他的狗狗,他一直等待了十来年的狗狗,他突然就拥有了一种自信,他相信在他和动物之间可以搭起一座桥,像彩虹那样的桥。他说,我来试试吧。

蓝樘往前走了几步,更靠近那些动物了。他感到很激动,觉得自己在此时竟然能代表人类与动物界进行一次心识的交流,这种跨越所谓种族的融汇,兴许正是他无法表述的激动的来源,想到这些,蓝樘心念坚定淡定,他必须把这个工作做好。他已经把所有的疑惑放下了,他不再有什么犹豫,就像十多年前那样,他完全相信那只小狗,它离开他,是因为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他只想向面对的所有动物表达自己的关怀。他也相信,此时他们之间并不存在任何障碍,在他的心识打开之后,他和动物之间会发生奇妙的连接,强大的心识是能冲破一切的,没有隔阂,不存在语言的障碍,即便是这个时候他不说话,他要表达的意思仍然可以传达出去,密集地布满此地空间,就像产生共振频率的波段信号。

蓝樘向它们传递,你们当中有很多一直是由人养大的,已经习惯和人生活在一起,你们不一定能适应得了这山林中的生活,我在来的路上发现了不少你们伙伴的尸体,我查看了,它们有些是吃了不合适的食物,有的是过于劳累,有的是由于惊吓,这些原因让它们丢掉了性命。无论你们因何目的来到这里,你们不适应,只能是死。山林是好,可对你们来说应该有一个适应期,有的可能过不了这个适应期,相信我,我学的是动物医学,我研究了很多年的动物。

这时候慢慢有更多动物出来了,原来它们隐藏在树丛里,现在没有那么严实地把自己隐蔽了。如同它们逐步被打开心识那般,在向外拓展出可亟交互的界限。

蓝樘接着说,我想你们当中有许多仍然怀念你们主人,你们应该回去,回到你们的主人身边,你们可能不知道,你们的主人在到處张贴启事找你们,他们也很想你们。

讲完这番话的时候,旷野中传出了很多嘈杂的声音,很多树也跟着摇晃起来,草丛岩洞里很多动物出来了。

蓝樘全身震颤,他激动得想叫,想跳,想冲过去和它们拥抱在一起。他“乘势”而起,来,愿意回去的,请跟着我,我带你们回去。

很多野生动物慢慢退后,而狗,猫,鹦鹉,兔子等一些刚从人类居住的城市到达这里的动物开始慢慢向他靠近。蓝樘欢快地流下了眼泪,他说,我真的很高兴,你们愿意选择和我回去。

蓝樘和姑娘走在队伍的中间,前前后后都是动物,虽然它们还是跟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看着那些动物在林木中穿梭,蓝樘去之前的一个疑问找到了答案。原先他一直疑惑这么一大群动物是怎么能够穿越人类生活的城市而不被发现的,原来,罩住这些动物的是植物。有些地段的植物带并不茂密,可当动物身处其中的时候,动物与植物之间仿佛取得了某种默契,那些动物在植物丛中穿梭的时候,像穿越在一条亘古便存在的轨道中,蓝樘想这应该就是动物界与植物界重叠的交互交界,在那个交界没有人的存在,或者说是能够把人类完全地屏蔽在外的一类特殊机制。在那样的时刻,对于一个人来说,他的身边即便行走着一群野兽,可只要有一棵树就足以把他的视线完全遮挡住,动物此时完全就以树的形象存在,它们是在植物当中行动。抑或毫不夸张地说,动植物们已然超越了人类所能想象的“边界”,自然而又巧妙地融合为了一体。

蓝樘读懂了这些,因为他有幸介入了这两界的重叠,他进入不多,但已经足够他了解这样一个空间场的存在。这样的交界和重叠是如何来实现完成的?蓝樘感应到是这两种生命体互相发散心识对接起来了,唯有心识融通,方能达成一切共识,这应当就是神奇的交界效应。蓝樘猛然想起来——这是现代生物学所未曾破解的一类原生难题,而他一直崇敬的导师也由此消失在学界的视线当中……蓝樘为这种美好的交界感到欣喜,他的论文有了鲜活的论据,而他更憧憬着这两种交界里能够介入人类。至少在这个层面上,他坚信人类所具有的“先天无害性”。

会狗语的姑娘叫沐雅颂,一路上他们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蓝樘对沐雅颂说,我也想和你一样掌握动物的语言,能听懂它们的话语,它们的眼睛看过那么多人世间的事,是被我们忽略的,它们还有祖先留给它们的记忆,口口相传的故事,这些都是我们人类从来未曾去了解的世界,我真想能尽快地进入到这个世界。

沐雅颂说,我相信你会的,我相信在人和动物之间有一条通道,也可以说有一扇门,过去,我只是偶然地闯入了那一扇门里,掌握了一些交流的方法,但这并不证明什么,我只是一个信息的传达者,我的心还没有达到与动物心心相印的融合境界,可我看到你做到了,在你让山林中的动物跟随你回家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你在弥合人与动物之间的距离,那道不可逾越的生命鸿沟正在你的努力下被逐步修复、衔接,那种决然的可能性,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不过说实话,我对人,并不抱很多的希望,我更爱动物。

你说的那条通道和那扇门我把它们统一叫作心识,蓝樘把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说,我们人有心识,动物植物也有,只要这里连通了交流就无阻了。现在是有那么一些人把人放在最高的位置,把所有的动物、植物,还有其他我们所不了解的生命体,通通排斥在人的圈子之外。可是,每一种生命体都有自己的特质,不可以替代,这也是我毕业论文所要研究的课题,无论是人、植物还是动物,追溯到它们族类诞生的源头之上,我相信,它们内在都是有紧密的联系的,而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平衡的机制,这也是此颗星球能够存续的根本。

沐雅颂说,你说得真好!

又走了一天的路,大中午的时候,他们在树下休息,他们更多地是用晚上来赶路。大米亲热地和沐雅颂依偎在一起。沐雅颂抚摸着大米的头,看上去并不是很开心。她问蓝樘,你好像并不关心这些动物为什么要离开百越城?我到现在还很心痛,心痛我的大米失而复得,可我又擔心它这么跟我回来并不见得是它最好的选择。

蓝樘说,本来我也很想了解这个原因,后来我认为无论是什么原因我们都要尊重它们,我就不去了解了。

沐雅颂说,想听听我家大米的故事吗?

蓝樘说,当然想听了。

沐雅颂说,很多年前在四川省一个偏远的小镇,发生了一场很大的灾难,几乎整个小镇上的人都被埋葬在一场泥石流当中。那一年泥石流到来的时候,整个小镇都在梦中,大米那时刚刚生下来没几个小时,它还很虚弱的母亲先是跑到小镇的中心狂吠,引得镇上所有的狗都吠了起来,它再赶回家中努力唤醒我的爷爷奶奶,爷爷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醒来的是奶奶,奶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大米母亲的拉扯下,奶奶好不容易搀扶着爷爷一路跑出门外。当我爷爷终于清醒发动起一辆三轮摩托和我奶奶一起逃走的时候,大米的母亲才返家要把自己刚生下来的几个孩子叼到安全的地方。这么一来一回的,她只成功地把大米送到我爷爷奶奶的手上,泥石流已经到了。那一场泥石流把小镇上的很多人,把大米的母亲和它的兄弟们都埋在了泥沙之下。后来,爷爷奶奶把大米带给我,他们告诉我,要把大米当作我的妹妹一样。六年了,我从来没有和大米分开过,我每天都跟它在一起,每天都跟它说话。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也会发出大米所发出的语调和音频,有时候一些音节只是在我的唇齿之间摩擦,并没有真正发出实质性的音,可是大米能听到,能听懂,而大米所发出的每一个音节,同样地,在我耳朵听来,直接转换的就是人类的语言。我想这里应该有一个转换的设备,这个转换的设备或许藏在我的身体里,或许是这空间自行对许多波段进行了智能化的转换,我恰巧能很好地捕捉到这个转换的波段,所以我拥有了这样的能力。

蓝樘听得很入神,他摸了摸大米的头说,大家都会记住你的妈妈。蓝樘很感谢这个会狗语的姑娘,她向他展示的是另外一个世界,是动物界与人类相交时候所发散出来的爱与善意。他想起了他的狗儿,那个能破除时空屏障,与其产生心识连接继而向他传息的狗儿,他也想念眼下在家中的那一群小白鼠和小白兔。

去的路上花了八天时间,回到百越市却只用了五天多的时间,不知道是不是所有返回的动物都有一颗渴望见到主人的心,所以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刚进入百越城,很多的动物都奔跑起来,看得出来它们非常高兴,经过这一段长时间的跋涉和离开,所有的动物在这一刻心里面一定充满了期待,也许是主人热情的拥抱,也许是它们想念很久的食物,它们又可以重新回到它们所熟悉的环境中。

送走完最后一批动物,蓝樘说,我也该回家看看我那一群小白鼠和小白兔,离开这半个月,太想它们了。

沐雅颂说,有时间我会去看看你家里那些小家伙,我也很想跟它们交朋友呢。

蓝樘说,你一定得来,帮我翻译翻译,我想听听它们要和我说什么。

沐雅颂说,我想这个就不用我代劳了,你自己就可以。

蓝樘挥挥手和沐雅颂大米告别了。他招手叫了一辆的士,在车上他迫不及待给越明镜拨了一个电话,奇怪的是,并没有人接电话。连拨了两三次,仍然是无人接听的状态。等回到家中,打开家门,心里已经憋了一大堆话的蓝樘,准备对家里那些小家伙喊出像诗歌一样的语言,比如说我回来了,你们想我了吗?我太想你们了。你们在这个城市的许多伙伴又回来了,我有很多故事要告诉你们。可是,屋子里静悄悄的,一只动物也没有,一只笼子都没有。蓝樘一瞬间脑子空白了,难道跑了?他马上又骂自己蠢,要跑了也不会连笼子都跑了。

蓝樘又拨打越明镜的电话,仍然无人接听,这让他着急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呀?他还在纠结当中,接到一个电话,是沐雅颂打来的。对方说,快,快,你赶快打开电视,看看本市电视新闻吧。

蓝樘打开电视,新闻上说,近段时间很多渔场的鱼虾纷纷死亡,还有许多动物失踪,经过调查,这些动物都染上了传染疫病。本市目前要做好人和动物的隔离工作,以防疫情扩大影响广大市民的正常生活,各家各户养有宠物的,赶紧上交给动物疫情处理中心。此工作必须在24小时之内完成。

这样一个新闻并没有透露出太多的信息,只是说各家各户要把宠物上交,难道家里的动物是被越明镜交出去了吗?蓝樘越发焦急了。

按照新闻提示,说是这些动物染了疾病,那么收缴上去的动物肯定会被隔离检查。蓝樘在家里没有办法待住了,他按照新闻提供的地址,直奔动物疫情处理中心。

疫情处理中心就像一个动物集中营,很多人家带来的动物被装进一只只笼子里,然后又有一些工作人员把那些笼子装到一辆辆密封的货车上。

蓝樘上前去问,这些动物运到哪里去?

对方回答,运它们去进行检疫。

蓝樘说,你们用这样密封的车子来运送动物,这些动物很有可能在运送的过程中窒息的。

几个工作人员互相看了一眼,脸上带着嘲笑的表情,有一个人说,那你觉得我们应该用空调车,还是敞篷车运载这些动物?如果它们跑了,谁担责任?

周围全是动物叫喊的声音,传输至蓝樘的耳里就被自动转换成为求救的信号。他不再和这些工作人员交流,他冲着那些正在把宠物上缴的人喊,大家把自己家的宠物交到这里来,一定要拿收据,不然到时候怎么把自己家的宝贝领回家。

有人听了对工作人员说,是啊,你们怎么不给我们打收条,到时候我们怎么拿回我们家的狗?

工作人员说,我们不给任何人打收条。

蓝樘从这些人漫不经心的眼里,读出了这些动物的命运,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些动物收缴过去根本不是进行什么检疫,而最有可能的就是被屠杀。他被这个词语惊吓了,心底升起彻骨的寒意。他不知道这样一个收缴动物的理论依据来自何方,为什么把那些失踪的动物也归咎为染病了。

蓝樘拨打沐雅颂的电话,告诉她千万不要把大米上缴。沐雅颂说,我是永远不会把大米交给任何人的。

离开疫情处理中心蓝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在焦虑中度过了一天,到晚上才接到了越明镜的电话。电话一通蓝樘就冲对方喊,我家里那些小家伙到哪去了?越明鏡说,你应该已经看到新闻了,所有的动物都被收缴了,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能把它们交出去了。

蓝樘叫嚷起来,你没有权力替我做主,我只是让你帮我照顾它们,你没有这个权力,你不是它们的主人。

电话那头越明镜明显是心虚,她哭了起来。你要我怎么办?难道你不知道,不把动物交出来的人,最后都要受处罚吗?迟早都要交的。

蓝樘说,这是法律吗?法律有禁止我养小动物吗?

越明镜说,是的,这已经成为一条禁令了,明天就会公布。

这句话并不是玩笑,第二天,广播电视报纸纷纷公布了这条禁令,任何人不能够私下里收养任何动物,一经发现此人将要接受审查。理由是,这种私养的行为有很大的卫生隐患,会给公众带来灾难性疾病。

蓝樘走到大街上,感觉到了一种非常紧张的气氛,他甚至在很多垃圾桶里看到了动物的尸体。他不知道那些动物是怎么死的。是讨厌这些动物的人,或者是那些害怕惹事的主人,偷偷地处死了自己家的宠物吗?此时蓝樘只恨自己是一个学生,没有任何能力。

越明镜来看蓝樘,她给他带来了两只PAKEY,一只是狗,一只是小白兔。她说,你曾经跟我说过,小时候你养过一只狗,你看看,这是我爸最新研发出来的,我看它和真的没有什么两样,让它们和你做个伴吧。

蓝樘冷冷地盯着那两只PAKEY,没有任何动作。

越明镜调试好两只动物,它们在他的房间里上蹿下跳,走来走去。

蓝樘说,你赶快把这破玩意带走!

越明镜说,蓝樘,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你是活在这个时代中的人,你得跟着时代的潮流走,你不能拒绝新生事物。

那只狗站在蓝樘的面前打滚摇尾巴。蓝樘说,看到没有?这只狗知道我不喜欢它,它在讨好我,我不需要它们这样。

越明镜说,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蓝樘说,这就是我和你的分歧所在,或者说和你父亲的分歧所在。动物有它们自己的世界,它们不是为了顺从人类而生的。相反,我们能从动物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在动物和人的交界中我们去了解,去向它们学习,我们不是侵略它们,更不是消灭它们。

越明镜说,可在我看来,首先是这些动物放弃了我们。知道渔场里的鱼虾为什么会死吗?你以为我的父亲不研究动物吗?你知道我爸爸他们得出什么结论吗?那些死亡鱼虾传递过来的信息是,它们宁可死,也不愿意变成人类口中的食物。

蓝樘说,就算是这样它们有错吗?长期以来,它们不一直是人类的食物吗?它们有过反抗吗?今日它们这样的举动被认为是反人类,我们人不觉得自己太霸道了吗?

越明镜说,这些低等的生物,本身就是要服从人类服务于人类的。我爸说了,我们可以生产人造肉,产品很快就能推出来,这都不是问题,如果有哪一种生物,以为自身与人类的决裂可以影响到人类,那它们就错了,我们不会受丝毫的影响。

蓝樘感到一种深切的痛心,他很想把大米的故事告诉越明镜,但他知道那样一个故事进不去这颗心,因为她不需要。

商店里纷纷上架各类PAKEY,很多商家都在做广告,告诉人们,我们拥有更完美的宠物。

那些仍然拒不把宠物交出来的人被带走了。这些人被集中到一个广场之上,他们是被带来听一节公开课的,主讲人是越凡星。

这个公开课很像一场审判大会,被带走的人就坐在广场中间,旁边站着许多看上去像安保的人。沐雅颂也在这些人当中坐着。而在四周的观众席上,是旁听的市民,蓝樘就坐在市民席中。

越凡星说,坐在这里的都是没有把自己家宠物交出来的市民,我们可以理解,这说明你们重感情,自己养大的宠物有时就像自己家的孩子,爱,舍不得。我们来探讨一下这种爱,看它正不正常。你爱你的孩子,你孩子长大以后会赡养你,照顾你,这些狗、猫会吗?在我看来,你们的付出就是单向的,是意义不大的。我再给你们讲解PAKRY的意义,它们表面上是动物的替身,可它们没有丝毫动物负面的东西,它们的主心骨是人,说得直白一点,它们就是为人活的,为你们开心而活的。今天,这里有很多PAKEY,你们可以领回家去,你们可以亲自体验,我保证你们会感激有这样一个产品出来。其实,我们要找到你们藏匿的动物并不难,只是我们希望这个行为是自愿的,我们希望你们意识上有真正的转变,认清我们与动物的距离。

在越凡星讲述的过程中,有一些人被说动了,上台去领取了PAKEY,看得出来他们动心了,他们接受了这样的观点,愿意把自己家的动物交出来。而更多的人,拒绝了这样的安排,他们坐着漠然地看着讲台上的越凡星和那些作为演示上蹿下跳的PAKEY,他们没有动作。蓝樘心里暗暗为他们赞叹。

越凡星上完了他的课,完成了他的使命,对那些坐着没有任何行动的听众,他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此时,来了另外一群穿着白衣的人,他们把那些宠物的主人围住了。领头的一个对着麦克风说,你们必须把家里的宠物交出来,这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是你们作为一个市民的义务,如果你们拒绝,我们只能把你们带离这个城市。

人群中出现了骚乱,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会被带到哪里?

那个人说,你们可以带着你们的动物离开,你们既然把动物看得比一切都重要,那就离开这个城市,带上你们的宠物,百越市不欢迎你们。

有一些人在这样的威吓之下动摇了,他们上前去跟那些白衣人说了一些什么,白衣人点点头,把他们带走了,看得出来他们也决定把动物上缴了。

仍然有一些人坐着没有动摇。那个人说,好吧,车辆已经准备好,请你们上车。

有几辆大客车开进了广场。

人们大喊,你们凭什么把我们带走?我们要知道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

白衣人开始半强行地拉扯这些人,引导他们上车。拿着麦克风的人说,放心,总之你们可以带上你们的宠物,这点我可以承诺。

有一个人大声说,骗子,如果这时候我们把宠物带上,你们会把它们抓住。

这个人笑了,我们把你们带离这里,你们的宠物还能活得下去吗?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但这个人仍然毅然决然地上了卡车。他说,大家不要担心,让他们把我们带走吧。我相信,我们家的动物能够自己回归大自然,它们之前就离开过。

听了这人的话,宠物的主人们纷纷决定上车,他们手拉手聚在广场一起叫喊,他们嘴里分别喊着自己家动物的名字,他们在说,宝贝,快跑,快跑,离开百越,离开百越,回到山林,不要再回来……

广场是空旷的,他们的声音传得很远。

白衣人拼命地去拉扯这些人,冲散他们的队伍。可人们的喊声越来越大,周围观望的市民也跟着喊了起来,宝贝,宝贝,离开百越,回到山林,不要再回来……蓝樘早已经站起来,他没有办法不跟着这喊声,在这喊声里他流下了眼泪,此时,他开始悔恨自己把动物带回了百越。

下面的场景是在场的人永远想不到的,而这记忆会被终生铭记。许许多多的动物从四面八方涌入广场,它们找它们的主人来了。这些动物的出现,让它们的主人狂乱了,主人们大喊,宝贝,你们快离开这里,你们到这里来干吗?快跑!快跑!

那些动物依然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的主人。

那些主人疯一样地奔向自己的动物。

周圍的人带着棍棒,带着各种捕猎的工具扑向那些动物。它们的主人纷纷发疯一样冲撞着,企图帮助自家的动物逃离这样一个自投罗网的局面。

那些警棍不仅仅是落在那些动物身上,有的落在人的身上,人疯了,动物也疯了。有一些动物已经被捉到了,有一些人被打得趴下,有一些动物被打得嗷嗷痛叫,有的被捕进笼子里。

蓝樘的眼睛完全被泪水模糊了,他的心像被撕开一般疼痛。他拼命地往下冲,冲到广场中央,他对那些动物喊着,跑呀,走啊,你们快跑啊!

许多动物逃脱了白衣人的殴打,它们狂奔四散。

蓝樘的心刚刚有些放下,却看到所有逃脱的动物都跑到了高台之上。这个高台曾用于这个城市作运动会,作为点火炬专用,有二十米高。

看到此种情形,沐雅颂冲上前去与那个手拿麦克风的白衣人抢夺麦克风,她把麦克风抢在手里,大声喊,求求你们放下手中的棍棒,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们,不要让那些动物看到它们的主人被伤害的样子……

没有人能听到沐雅颂的话,也听不懂沐雅颂呼喊的意义。

沐雅颂扔掉麦克风,她奔向高台,她的手大大地张开,像翅膀一样,她大声用她所熟知的动物语言在高喊——

所有的动物,争先恐后地从高台上往下跳,用结束它们生命的形式来阻止这一场殴打。

是的,所有的冲突停止了,每一个人都被这样惨烈的场面震惊了。

沐雅颂张开的双手便如折断的翅膀,她跌跌撞撞奔向她的大米,奔向她所有要接住的宝贝。

当动物从高台上往下跳的时候,蓝樘用尽全身的力气,他要把时光凝固在那一刻,他想用自己的双手把所有的动物接住。可是他只有一双手,他也无法飞到半空中,去迎接那些坠落的动物。一只又一只的动物从高台上摔下来,摔得鲜血淋漓,肚裂骨折。很多动物当场失去了生命,而那些还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动物哀号声声。

沐雅颂不顾一切冲上前抱住她的大米,嘴里喊出狗儿的语言,那么美丽的语言,那么亲密的诉说,那一瞬间蓝樘听明白了,他在一瞬间通晓一切动物的语言,这里到处是动物的话语,如符号一般写满天空。

沐雅颂说,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把你带回来,我错了……

蓝樘愤怒了,这是一种从天堂直坠地狱的愤怒,它无法名状,痛彻心扉。他的身心被气态流质的凝胶充满了,稍事转化之后就变成了一枚炸弹,这颗炸弹射向空中,把他炸得支离破碎,无数凝聚而成的光态粒子将他包裹在一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时分解其所能感触到的一切。视线模糊中蓝樘倏然感受到,心识外的空间开始交替融合,他像是被放置在真空实验皿中的一个活性细胞,被莫名的能量牵引改造,而这却都像龙卷风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够快。这个时候,他看到了自己来时的模样,他看到自己曾经突破层层的迷障,穿越暗黑的天格网,看到自己在翻转迷叠的生命转化轨道中转换降生成为一个人类的曲折经历。刹那间,困缚本源和记忆的封印沿着挺直的中脉轴线顺势碎裂,破解而出的零态力阀门像是上了膛的弹夹,开始按照零态位序的“运转轨道”循迹迸射。此时被无限放大的DNA双螺旋模板上的极质弦粒α实现了稳态迁徙。这项精密的数据也被以我为中心的海澳华星球专项科技团队顺利提取。

海澳华星球的波卡那塔已经醒来。他飞越在星际间,收集那散落的辰星的动源能量,他将那些能量收集凝练为一粒粒钻石,将其通过星际通道的铺设,循序镶满了母星原本璀璨无垠的天空。波卡那塔流下了眼泪。他清楚地记得他曾经许下的心愿,有一日,他也会将那些钻石镶满地球的天空,照亮所有忘却初心的生命。生命转换组L21,这是他的工作體编号,他来此地的使命为将各种生命体之间的困缚界限打破断除,实现众生心识连通,促进生命循环交界的融合共生,达至真正的宇宙无限无界一体。可如今是怎样一副景象?在他的眼前,动物与人类两界被如此暴力地撕裂,如同是被活生生扯断的一条珍珠项链,珠玑尽散,唯剩残缺,来自灵魂的哀号即被寂静无声的自私麻木所淹没,代表一体共生的源命环破损崩离,唯留下一块块碎裂的残片,让他痛心疾首。原来,他一直在沉睡,如今醒来,面前的图景是如此惨烈,他严重失职了。而他,似是体会到了人类所说的心碎至死。

作为一位旁观者,我清晰地看到了这个工作体的愤怒,他这般愤怒的情绪突破了地球困狭的引力波,随着重力构筑的空间能场台阶拾级而上,其身上的所有灵能封印纷纷解码、触离解锁,这愤怒瞬时升级成为一股实质的焱灭能量流,翻滚席卷着其身心之中所有的细胞、能量、心识组织架构,灼烧殆尽厚质外壳当中的残渣断砾,而这样的一个力度也是我未曾料到的,就如人类所用的词汇那般形容贴切:脱胎换骨!

我感知,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坠落声,锁链内部被捆绑钳制的强大能量正在突破重重阻围,从无尽的黑暗里挣脱出来,一如所有在此转生的工作体“醒来”那般。所有的工作体都是在突破自身的障碍之后实现顺向觉醒的,唯有蓝樘却是在愤怒中突破了肉身的困缚醒过来,他是唯一一个以逆向方式觉醒过来的生命体,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快乐抑或是一种悲哀。我看到他愤怒的原生之能不可阻挡,似是患了“失心疯”的症疾,在此地狂笑,在此地野马奔腾。他有一种毁灭之势,我从他的能量浮值中读出了近乎疯狂的念想——毁灭一切。他已经在这么做了。我看到他以零态力席卷一切,实体化的能量流从他的心识中喷涌而出,如是从异空间“穿越”直至的冲击秘流,以无法扼制之势扑向所有生命的心识空间,百越周围的所有山林在一瞬间枯萎,正如他梦中多次看到的景象。他要让人类尝遍苦楚,他要将人类与其他生命的界限从此如鸿沟再难填平,他要让人类深尝孤独的滋味,使生命之间再无循环发展的交界产生,他要让人类成为漂离在生命循环交界体系之外的“孤岛”。

波卡那塔和我看到的其他孩子有些不同,所有的孩子来到这地球之上,无一不是信心满满,无一不是踌躇满志,我却看到,他在突破暗黑天格网的那一瞬间就紧锁着眉头,也许,这一路的突破正是因为这样的困境,困住了他的心识,他始终困惑着,为何地球是如今这般景象。今天他面对的惨剧让他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也许是加深了他的看法。他所看到的是人类心识外部呈现出来的状态,他看到的是人类对地球的伤害,他看到的是人类对动物的伤害,他看到的是人类狠狠撕裂与所有动物与其他生命体那条生命循环交界链条的存续——连接一切的源命环,他痛恨他愤怒。很多年来,这样一个生命循环交界链条已经变得非常脆弱,在动植物遭受人类的“迫害”中逐层断裂,出现不可弥补的创口和殇厥,而这种积累的质变效应,会在这一瞬间完全地被撕裂掉本也在我的意料当中,可对于波卡那塔这样一个工作体来说,他在多年来虽然未曾觉醒的情形之下,仍旧默默地在修复着这一链条,如今梦想成空,活生生血淋淋把这样的一个现实展示给他看,他如何不愤怒?如何不疯狂?这样的结局如此惨烈,竟是以动物的生命终结给他带来的痛苦警示,给他带来的觉醒。他要向人类宣战。他要让这些人类为此付出深刻的代价!

我必然知晓,这与他来到地球的初衷已全然背离,但我却不能阻止他的零态力遍布此地球上空再辗坠灭荒芜。他在实行他的报复,我看到他在毁灭一片一片的山林,毁灭人类与植物界之间的联系,在其觉醒时迸射而出的紫红色焱灭能量流化作一波波灼海巨浪,疯了似的吞噬着百越市内外的森林,在此刻,动植物与人类之间的古老生命循环交界彻底破裂。

孩子,你错了,你是想用这样的行为惩罚人类吗?你是想让这样的行为给人类上一课?如果,这样的功课能令人类警醒,地球就不会走到如今此种情形。要修复人、动物、植物,或者其他生命的生命循环交界链条,我们要做的工作还很多,而且,它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这么简单,如果这项工作如此简易,生命转换的工作也不会最为艰难。

生命转化组乃海澳华派往地球心识愿者当中人员最多的一个组。因为海澳华看到这样的生命转换对地球极为重要。在地球上生活的所有生命体,从诞生之初就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所有生命是被稳固套合的一个环,一切的物质和能量都在沿着这个源命环实现生生不息的运转和升级,而它们其中紧密连接的链条,在今天已经越来越松散,越来越脆弱,似乎经不起一丝的“风吹雨打”。这是由于最为中心的人类逐渐地以自己的方式,来隔绝这样的一个生命循环交界链接,随着人类所谓的科技提升,他们有意无意地在自己的心识之外,筑起了一道高墙,冷冰冰的,机械化的,透不出一点的光亮来,也因此将自己的灵性完全地抽离出来,也许,他们看到的是更为美好的未来,而我们看到的是这所谓的美好牺牲了人类最真诚的心,断送了人类和其他生命体的灵命前程,让地球深陷更为焦灼及痛苦的境界。

蓝樘完全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当他把这个城市周围的所有山林毁灭,他已经决心把百越变成一个孤城。尽管他已然明了前因后果,知道自己原来是一个心识愿者,知道自己初衷的使命,但他不想停下来,愤怒紧紧地包裹住他的心识,无端的怨诉充斥他的弦思,他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台毁灭机器,他希望将自己灵性当中承载的使命在这一瞬间击碎,他不愿意再坚守,因为他发现他的坚守毫无意义,他发现他的坚守使得更多的生命失去生命。

蓝樘来到沐雅颂的身边,他将那条狗和狗的主人紧紧地抱在怀里。他说,走吧,雅颂,带上你的狗,我们走吧。

沐雅颂说,我们要到哪里去?

蓝樘说,离开这里,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沐雅颂说,不,我会留在这里。

蓝樘说,为什么?

沐雅颂说,因为我是人,也因为我听到了大米对我说的话,它说,它不恨人类。

蓝樘愤怒地号叫,想不到你和别的人一样,处在迷局当中跳不出来,睁大你的眼睛,清醒吧,看看你懷中死去的狗。

沐雅颂说,我很清醒,大米死了,将来我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养狗,所以,我更得留在这里,把真相告诉所有人。

蓝樘说,好吧,那你就继续留在这里吧,我走了。

蓝樘离开了这个凄凉的场景,他去寻找他的小白鼠,他的小白兔。如今对他来说,这样一项寻找的工作,变得极为简单。心念所至,他便到达了那个他需要寻找的地方。每日与他相伴的小白兔、小白鼠已经在焚化炉中化为灰烬,作为肥料和泥土混在了一起。

蓝樘把还没有被“解决”的所有动物带到了元宝山。他对它们说,永远不要回到百越城。

百越没有一棵树是绿色的,百越也没有一只动物。这里已经变成一座空城,寂静的暮色笼罩在城市的上空,如同环绕在人类心识中无法被驱散的阴霾一样,带走了所有的希望和生机,这里只剩下绝望静静流淌。这样的表述不太准确,应当说这座城市已经变成了一座只有人的城市,人类成了这里唯一的生命体。

如果在街上看到那些奔来跑去的动物,不要吃惊,它们当然不是真正的动物,但仍然有很多人喜欢这样的产品,人和PAKEY们在一块儿嬉戏,很快乐。很多人心中的伤口,渐渐地被弥合,他们也记不住曾经发生过的一次惨剧。越来越多的PAKEY上市,这个城市被很多很多的动物充满,它们和人类融洽地生活在一起。人类欣然地接受了这一“假象”。

波卡那塔并不关心这一切,他待在山林里,和动物们在一起。他讨厌人类的身体,所以经常变成一只动物。有时候他以人类的肉身出现,只是为了用这具身体去帮助动物。

我一直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是因为我想让他有一个充分消解的过程,消解他的情绪,让他被封闭在身心中智慧的能量生发出来,让他自己从这件事情的背后去发现真相,但我发现他没有做到,且愈为偏离。他昨天把他自己变成一只兔子,今天把自己变成一只鸟儿,明天也许要变成一只蚂蚁了吧?

他以一只鸟儿的形象站在一株高大的紫檀树上,我也以一只鸟儿的形象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说孩子,你可认识我?

他看着我,眼光闪亮一下。他说,卡西帕拉,你一定是卡西帕拉。

我说,孩子,你现在快乐吗?

他说,当然,像鸟儿一样快乐。

我说,可我看到一只翅膀折断了的鸟儿,你不快乐。

他说,为什么你现在才来找我,你应该早就知道我已经醒来,如今你还来问我快不快乐?

我说,孩子,从你醒来我一直跟随在你的身边,我希望你能够去寻找一些答案,而不是变成山林中的一只野兽飞禽。

他说,长者,这里还有什么真相值得我去寻找?相信你已经看到了百越城的悲剧。我之所以待在这里未曾离开,我需要在这里见证百越变成一座死城。那种死亡是它仍然有生命存在,只是所有的生命如行尸走肉。

我说,孩子,请跟我走吧。

他说,去哪?

我说,回到那一天,回到广场上,那些动物从高台上跳下来的那一刻。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冲着我叫喊,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回到那一刻?

我说,孩子,你是在那一刻醒来,但并不证明你的醒来是真正的觉醒,因为你没有通过你的醒来看到那些死去动物背后所扩散出来的能量,你没有看到它们以死亡所焕发的意义,你被愤怒蒙住眼睛,无知消融着你的智慧。

波卡那塔被我的话语震惊,他安静默默地跟随我回到那一刻。

所有的动物站在高台之上,那些动物非常安静,它们知道下一刻它们就要从上面往下跳,它们也知道往下一跳将会是和它们的人类家人、朋友永远的告别。

它们散发出来的能量一粒粒光滑如绸,没有一粒能量往下走,没有一粒能量黯淡无光,为什么会这样?因这怪异的现象显然与此场景两相悖离,这不科学。

波卡那塔看到了,他当然能看到,他疑惑了,难道这些动物在临死之前不愤怒,不抱怨?为什么那些能量全部呈现出晶莹饱满闪亮向上的姿态?且还在持续凝结,黑色的杂质通过极其智能的程序得以被过滤消解,没有丝毫异化的迹象。

我说,孩子,进入那些能量,去感受那些能量,告诉我它们的意义。

波卡那塔顺着我的指引,进入那些能量球当中,去解读当初这些死去的动物在那一刻散发在这时空当中形成的能量溯粒。他读到了忠诚,读到了爱,读到了所有动物遗留在这时间流中的奉献给人提升的能量核,有缘的人能在机缘中获取,得到动物界的记忆,这包括它们的语言,它们灵性的能量。

波卡那塔一点也不相信,他还在试图寻找其他的程序。

我说,我的孩子,你要相信,那些逝去的生命留下来的全是美好。

波卡那塔流泪了。他看到在那一瞬间所有动物那么一跳,全然是在向人类表达它们的爱,它们的忠诚。它们把所有美好的能量,把它们原生源头的能量留在这交界的空间里,且以身心誓死守护,直至生命终结的最后一刻。

波卡那塔快速地从空中坠落,他回到了广场之上,匍匐在那天曾经为动物尸体覆盖的地面之上,他向这一片土地叩拜,他说,我辜负了你们的善意,我误解了你们的高贵,我会将你们的爱和能量传达下去。

当他说完了这些话,我突然看到这座城市光态的生命链条被瞬间衔接,生命循环的交界再次出现在这个空间,久违了,这颗星球原生能量中最为古远的生命元素和意志重新引燃勃发!

蓝樘通过了论文答辩,成绩是优。

其实,他没有想好将来是做一个医生,或者是继续完成他对动物孜孜不倦的研究。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他一定要在地球构筑起一个完整的生命循环交界。

蓝樘找到沐雅颂,他说,你可否和我一起把你所了解的动物语言教授给他人,我要教会大家学习动物的语言。

沐雅颂说,这也是我想要做的,现在无处不是PAKEY,人们仿佛已经忘记那些真正有生命的动物,这些PAKEY嘴里说出来的是人类设定好的程序语言,完全没有生命和灵性的语言。

蓝樘说,我想到一个办法,也许我们得从孩子中间开始,孩子们的心识纯净。

沐雅颂说,但孩子们已经被灌输只爱那些PAKEY,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动物是什么。

蓝樘说,是的,这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我们必须付出巨大的心力,不能让孩子们从小就被这样一种扭曲的链条捆绑,我们需要把人心中自行切断的那个链接重新连上。

沐雅颂说,什么链条?

蓝樘握着沐雅颂的手说,来,和我一起感受,三界心识交融之链。

滴水石穿,时光荏苒。

有一天,百越城的孩子突然去告诉他们的家长,说这里将有一场地震。

家长说,胡说八道,地震局根本就没有预告。没有家长相信自己的孩子。

可是,这样的预告不是由一个孩子口中说出来,而是从许多孩子口中说出来。这件事,终于还是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虽然没有任何的证据,家长们部分地相信了孩子。家长们问孩子,你们如何得知?

孩子说,因为我们能听到动物说话,动物向我們传递了这样的信息。

家长说,孩子,你们现在玩的都是玩具呢,虽然它们长得跟真的动物一样,可它们毕竟不是真的,难道你们会相信它们说的话吗?

孩子认真地说,爸爸妈妈原来你们早就知道PAKEY说的话不可信呀?不过,我们不是听PAKEY说的,我们是听真正的动物说的。

家长说,百越城哪里还有动物?这里一只动物都没有。

孩子说,爸爸妈妈,在我们家里生活的PAKEY真的不是动物吗?

家长说,是的,它们不是,它们是替代品。

孩子说,可是,你们不知道,这样的替代品已经被连接了另外一个频道了吗?

家长很吃惊,被连接了什么样的频道?

孩子说,PAKEY的心识已经被连接到真正的动物身上,所以它们成了真正动物的传音筒。

家长半信半疑,谁告诉你们的?你们去哪里得出这样一套怪异的理论?

孩子说,我们早就知道了,我们很早以前就了解了,如果不是将要面临一场灾难,也许我们不会告诉你们。

家长说,为什么?

孩子说,因为你们大人喜欢骗自己。

地震事件已经被所有的百越人知道,没有人再怀疑孩子们说的话,人们做好预备工作,住到广场上,住到平房里,住到空旷之地。

地震如期到来,整个百越没有一个人受伤,尽管许多高楼大厦如豆腐渣一样坍塌,人们安然无恙。劫后余生的人们欢呼雀跃,他们觉得首先要感恩的是那些传音的动物,只不过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它们。

人们要求重新养育动物,这样的呼声越来越强烈。

PAKEY像垃圾一样被丢弃了。

欢迎动物回到百越城。

蓝樘感受到了这样的信息传递,但为了动物们的安全,他并没有去做一个说服的工作,他只是跟它们说,百越要打开城门,欢迎你们了,你们愿意回去吗?

动物们说,我们可以回去,只要人类需要。

蓝樘说,我代表人类向你们说,我们需要你们。

动物、植物、人类,是地球当中最为古老的原始能量匹配产生的关联,他们是由一种运转的能量交互之后,所产生的能量的融通。而在这种古老的由物质机体、灵魂契约、能量源头三者所共同触发的能量补给关系,在这个空间随着地球的创生、发展、进化而不断地持续稳固,形成了一种最为强大的生命体的原生循环系统。尤其人类、动物、植物此三者,被称为最为神秘也是最为强大的源命环。

这种源命环是始于生命循环的交界。在三类生命体其能量整体单位发展到一定的层级之后,三者的始祖形成了能量层面上的匹配互通和互助互爱的共生关系。在这种共生机制的强大牵引之下,这个空间的生态自然循环得以持恒而不至于被其他的能量所侵蚀,整个空间得以保持磁场、气候、地质、心识、能量、物质的有机循环和流通。这样就构成了基于“生态自然循环”这种物质的能量循环,继而衍生强化出了关于整个空间的生态循环、能量循环、生命元素循环的关键模式。正是地球被称为最为古老的生命循环交界,三者之间由人类、动物、植物之间所构比形成的此种关联,是极其特殊但是又依据其属性功能进行分解和匹配的。三者之间是共同融通的圆环属性能量,但同时又有其自身的能量发展规律,始终遵循着相同的宇宙规则,而使其能够交互成为一个核心的环状能量轨道运行体系。

在这种模式之中,最为核心的生命元素循环,也即是人类、动物、植物所核心具备的,也是其生命得以讴歌和延续的根本,那被称为“爱”“忠诚”“奉献”“责任”“服务”,等等。在这些生命元素的循环匹配关系之中,动物和植物保存的样貌较为完整,所以千百万年以来,它们能够凭借这种强大的生命要素循环得以支撑,使得它们的交界有融通又有其各自的从属关系。在这种平衡的能量互通关联之中,整体的动物界和植物界都能够保持循序生长的生息状态,并能促进整个空间的能量物质有机地交换和结合。

人类处于这一个循环体系之中,由于心识系统所出现的漏洞,使得负面能量能够迅猛地涌入其中而进行侵蚀篡改,人的负面意识创造了幻象,创造了欲望的世界,其和动植物再无实质的原生循环交界,此种交界的关系就此出现断裂。而随着人类的不断发展,被欲望所牵引制造出的痛苦,造成整个空间之中的生命的原生循环交界出现了最大规模的破损和断裂,使得整个空间的生态循环出现了巨大的破损。

当我们拨开这一切的数据迷雾,而循着最为源头的数据轨迹进行追踪、定位和回溯之后,我们惊异地发现,其他空间之中虽然也有类似的能量源命环生命循环交界,可是在地球的历史之上,这是一种强大的原生能量在支撑着整个地球不断地在苦难之中艰难地前行而未曾忘却初心。但是由于人类作为整体的生命循环交界之中的核心把控者以及主导者,其失去了根本的原则和初心之后,使得整体环形能量交界出现不可逆转的破损,整个空间的能量处于紊乱的状态。

在远古之时,人类能够自由地倾听、沟通所有的动植物,因为他们通过这种源命环,也即是生命循环交界的互通,他们的能量、物质、灵魂、机体、意识完全衔接为一体,他们不分你我。虽然有形态、能量、层级、属性上的区分,可是这些不影响他们成为一种促进整个空间托举其向前发展的强大原生动源。而那时纯粹的动物,或一些植物,它们保持了生命元素的循环,这是所有生命体循环交界之中的根本。就如同是人类一般,如果其失去了做人的根本,使得其道德败坏而无法遵循规则,那么其生命元素循环这一关键的能量主導部分就会被剥离,被负能所侵蚀,那么其就无法完成整个循环交接之中的能量边界的融通和交互,而最终成为整个生命循环交接之中最具有破坏力和杀伤力的一环。

现在人类意识不到这种根本,就像他们的心中出现断裂、细缝一般,他们没有进行任何的修正和感触,而使得此种循环交界已然处于失衡的状态,在整个空间之中不断地出现极端化的坠落。而当这一个整体的套环,能量循环,因为人这关键的主导部分而出现破损,那么整体能量的命运循环就会走向崩溃,整个地球空间就会从宇宙的行星运转轨道、宇宙的管理框架之中偏离、坠落。所以,地球的基本生命循环交界,连通人类、植物、动物其对应的宇宙关联,便是行星的轨道运转,恒星和行星的从属关系,宇宙的管理框架系统,和机制之间最为核心的共通共生关系,造就了整个无限广阔的伟大宇宙。

所以,我们希望人类能够修正作为核心的一环,初心寻回之时,便是人类源命循环再次激活运转之时。那么地球重新构筑的生命循环交界,其所交错、共生、互通的将不再是这几类局限的生命体机制,而是所有的一体化生命,那就是真正的源命循环,是一体化的生命规则得以延续的根本。

这个伟大的星球到此刻,我想再无须其他人对其进行评述和论言。我们只看到有一类强大的生命体,他们在这个空间之中用他们的心念、用他们的爱、用他们的忠诚和奉献,构筑出来最为强大的生命循环。并且将其依照其责任和忠诚,服务和奉献,作为交界循环的运转轨道,在整个空间之中和其他的生命体形成连接,这也被称为命运轴线的连接。

我,卡西帕拉相信这种源命的循环,将会成为整个空间复兴和地球走向宇宙星际文明最为关键的一环。这一环就是所有爱融通成为最为宝贵的宇宙生命要素,这是宇宙的瑰宝,这产生的交界将会使得所有的生命体回溯到最为原生的状态,由此,这一环形成交界而生生不息。

责任编辑 杜小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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