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媒介社会史视域下的中国电视60年

2019-07-11何天平严晶晔

中州学刊 2019年5期

何天平 严晶晔

摘 要:从1958年到2018年,中国电视走过了60年。回顾60年的发展历程,中国电视的媒介演进是社会建构的结果,也深度参与着社会改造的进程,电视与社会“共同成长”。在唱衰电视声音渐响的当下,中国电视今天所面临的困境并非仅仅关涉媒介层面,电视的“老化”本质上源于电视与社会所构筑的传统的社会互动关系失灵的困境。由此可以看到,如何重构诸种社会力量反身定义自己,构成中国电视重新出发的关键突破口;从“电视机”到“数字媒介”的转型,也是其未来至关重要的发展进路。

关键词:中国电视;社会互动;媒介转型

中图分类号:G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19)05-0166-07

自1958年至今,中国电视已走过一个甲子的历史进程。较之全球电视业的发展,中国电视在其特殊的社会历史语境照拂下呈现出差异化的演进轨迹。在电视体制、电视产业和电视文化等多个方面,电视之于中国社会的建构性力量都十分显著,也由此反身定义了这一主流视听媒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的“中国特色”。在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异军突起的今天,电视所面临的根本性危机是什么?中国电视的发展方向何以明晰?本文立足于媒介社会史的视角,一方面对中国电视60年展开结构化的历史梳理和考察,另一方面也力图从历史和现实中找到全新切入口,探寻其在下一阶段的发展进路。

一、发展简史:多种社会力量对“电视”的形塑

中国电视诞生于1958年。虽然在兴起时段上,中国电视并不落后于欧美发达国家太多,但其曲折的发展历程使得电视这一主流媒介之于中国社会的建构更表现出复杂性。在过去的60年间,中国电视的媒介建构呈现出怎样的阶段性特点?在其与诸种社会关系的互动中又如何逐步明晰自身的媒介属性与社会功能?对中国电视史的历史考察有助于我们廓清这些问题的基本脉络。

1.20世纪50年代末—70年代:意识形态作为主导建构力量

中国电视的诞生印迹着极强的政治色彩。一方面,播出电视的决策受到广泛的国际背景的影响。在20世纪50年代,包括美国、英国等在内的资本主义国家以及保加利亚等社会主义国家纷纷开办了电视。另一方面,对台关系也成为驱动因素之一。双重历史背景下,中国电视的开播提上议程。1958年5月1日,中国大陆第一座电视台——北京电视台(中央电视台前身)试验播出黑白电视节目。1958年9月,北京电视台正式开播。

政治或言意识形态工作对早期中国电视的指导,在最初涌现出的一系列专题政治宣传节目和新闻节目中能加以集中印证。当时的中央广播事业局对“电视新闻”有这样的阐释:“通过电视新闻片突破资本主义国家新闻媒介对我国的新闻封锁,反击他们对我国的诬蔑和诽谤。”①受到相关国际政治背景影响,北京电视台首次播出的外国节目就是民主德国庆祝“五一”和北京电视台试播的贺词及电视新闻片②;国内新闻则多为成就型报道,如北京电视台首档自办新闻节目《图片报道:东风牌小轿车》。相比之下,这一时期电视播出的文艺节目虽“势单力薄”,但也大多服务于意识形态需要。20世纪60年代初期,北京电视台曾举办过三次“笑的晚会”,颇具影响力却也备受争议,不久后因偏激思潮而遭到否定。

直到70年代,中国电视技术才真正迎来第一次快速发展,对彩色电视技术的探索同样受到国内外政治因素的直接推动。在世界彩电技术快速发展的外部背景下,中央在1970年提出集中主要技术力量研制彩色电视,并由此开始“自创制式”的进程。1972年2月,尼克松访华,随同采访的记者使用的彩色摄录设备使国内电视工作者对彩电技术有了更为清楚的认识。1973年4月,北京电视台首次试播彩色电视,时任中央领导人皆对彩色电视的成功试播予以强烈关注。

总体来看,改革开放以前的中国电视,虽未能尽然释放出其作为大众传播媒介的本质功能属性,但意识形态作为主导塑造力量的特征,也确立了中国电视区别于全球电视业的独特演进轨迹。“电视国营”意味着中国电视在50年代末诞生后便作为党和政府的宣传工具而存在,国家对于电视体制的完全构建成为此后中国电视发展一以贯之的重要线索。可以说,中国电视的政治功能甚至先于电视的媒介功能发展起来。

2.20世纪70年代末—90年代初:“文化电视”勃兴为传播赋能

在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中国社会进入全新发展期,电视事业也开始谋求更多的变化。伴随着1983年“四级办电视”方针的确立,中国电视体制也有了新的格局变化,逐步形成“条块分割、以块为主”的分级和管理模式。在此背景下,地方开办广播电视的积极性被充分调动,这在很大程度上直接推动了广播电视事业新一轮发展的进程。

在政治和技术的双重驱动下,电视新闻改革被推上议程,从宣传工具运用到新闻规律探寻成为改革的重要方向。重大新闻首先亮相《新闻联播》,标志着中央电视台成为一个独立的新闻发布机构③。另一方面,ENG(电子新闻采集)设备的使用提升了新闻采制效率,简化了新闻采制流程,新闻时效性随之增强。为充分开发和利用ENG技术记录新闻现场实况,应该让记者“现身”进行现场采访,“记者出图像”的思路得到推广,电视记者出镜报道得以落地④。由此,电视新闻的主体性地位逐步确立,电视传播构成形塑社会文明的有生力量。

与此同时,以知识分子、艺术家为代表的社会精英阶层,其启蒙思想以及具有现代性的观念通过诸种文化形式在各社会领域内得以广泛传播。主流意识形态在精英话语与官方话语的合力下形成,这种合力作用于电视媒介之上更显露出有力的影响⑤。这一时期涌现出一批带有文化特质的节目,纪录片《祖国各地》《话说长江》《话说运河》、中日合拍纪录片《絲绸之路》《望长城》等,都收获较大反响;中国电视剧也在80年代迎来第一个创作高潮,先后推出包括《四世同堂》《西游记》《红楼梦》等在内的一批经典作品。另外,中央广播电视大学于1979年开始通过电台、电视台向全国授课,充分释放出电视的国民教育功能。

总体来看,这一时期中国电视发展的很大一部分动力依然来自政治和意识形态的高度介入,但改革开放带来的诸种社会变化,尤其是更趋开放、多元的社会思潮,直接推动着电视在文化传播层面的功能属性转向,“文化电视”的勃兴为作为大众传播媒介的电视不断赋能。

3.20世纪90年代—2010年:产业化与全球化进程推进“造血”

随着改革的深入以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被明确定位为第三产业的广播电视,于1992年之后逐步实行“事业单位、企业化管理”,广播电视事业的又一轮改革浪潮拉开大幕。1996年,中央电视台实行了“栏目带广告、广告带栏目”的广告运作机制,并实行全台广告经营规范化管理,极大提高了广告收入,逐渐摆脱了对财政的完全依赖。直至90年代下半期,我国广播电视产业初具规模。电视的功能由原有的事业化管理影响下的政治宣传和公共服务主导,转变为作为市场竞争者所提供的以成本为基础的服务,并陆续推出了大量面向市场的电视内容。

1999年,广播电视部分的产业性质和集团化发展方向经由政策得以明确。集团化的目标在于对分散的广电机构实行整合,进行规模化、集约化经营,以进一步提升产业竞争力。2000年,中国第一家省级广播电视集团——湖南广播影视集团成立。随后,山东、上海、北京、江苏、浙江等纷纷成立省级广播电视集团⑥。

这一时期的电视节目,也充分体现了经济转型时期国民对于文化娱乐的追求,一批平民化、通俗化的娱乐节目亮相。《快乐大本营》开播于1997年,播出至今收视表现依旧不俗;《幸运52》则具有强烈的竞技对抗色彩,对于素人嘉宾获胜者的丰厚奖励,表现出电视节目参与对更多普通观众的“赋权”,电视在文本意义上初步实现了对大众日常生活的深度介入。

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全球化的浪潮对中国广播电视事业形成深刻影响。2004年开始,国家允许外资通过合资、合作等形式成立广播影视节目制作公司。外资涌入中国电视业,并由此催生了一批合资制作公司。例如,美国新闻集团旗下星空传媒,进入中国后成立了推出《中国达人秀》《中国新歌声》等节目的灿星制作,并通过制播分离的形式供央视、卫视平台播出。与此同时,全球化进程进一步推动中国电视“走出去”,越来越多的电视作品走出国门、进入国际市场,中国电视剧在东南亚、非洲等发展中国家热播,电视在新时期外宣工作方面扮演了重要角色。

总体来看,无论是20世纪90年代开始提速的产业化进程,或者是千禧年之后的全球化浪潮影响,资本和市场因素对中国电视改革的“造血”作用在这一阶段充分体现。一方面是内部的机制体制,产业属性的进一步明确勾勒出电视作为一种规模经济的格局;另一方面是面向国际社会的“引进来”和“走出去”,在全球化背景下彰显电视作为一种传播结构的视野。

4.2010年至今:新媒体崛起重塑传媒格局

2010年以后,中国的广播电视事业进入稳步发展的全新阶段。作为当前的“第一媒介”,中国电视在产业转化能力、文化影响力以及对社会主流价值观的形塑能力等方面都发挥着重要作用。一批具有国民影响力的电视作品深入社会生活,例如《中国好声音》(2012年)、《奔跑吧兄弟》(2014年)等综艺,《甄嬛传》(2011年)等剧集,《舌尖上的中国》(2012年)等纪录片。电视作为“客厅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仍在稳定释放着无远弗届的影响力。

然而,面对互联网尤其是移动互联网等新兴媒介的勃兴和崛起,电视作为“第一媒介”的地位也备受冲击。新媒体的丰富性和便捷性,使得受众对内容和渠道的选择都拥有了更多可能性。相关调查数据显示,受个人电脑、平板电脑、智能手机等各式终端使用和普及的影响,新媒体对传统广电业的冲击显著。以北京地区为例,电视机开机率从三年前的70%下降至30%,传统广电收听收视群体重心向老年人集中,40岁以上的观众成为收看电视的主流人群,电视呈现明显的“老龄化”趋势。⑦

年轻观众的逐渐流失,直接制约了中国电视产业的效益规模。数据显示,2017年度中国网络广告市场规模达3750.1亿元,同比增长32.9%⑧。同年电视广告收入968.34亿元,比2016年(1004.87亿元)减少36.53亿元,呈现负增长⑨。近年来,有越来越多的热门视听内容选择“先网后台”播出或者网络独播,内容影响力的流失也进一步削弱了年轻受众对电视的忠诚度,侧面体现出电视在传媒竞争格局中主导权的式微。

总体来看,伴随诸种社会力量的成熟建构以及新兴媒介的冲击,电视的转型已然成为今天具有紧迫性的关键议题。各大广电机构先后“触网”,如湖南广电的自有视频平台芒果TV,最初凭借湖南卫视版权内容的独播形成规模,并在此后多年发展中不断壮大自制,并入局电视机顶盒行业(OTT),成为广电融媒体转型的成功案例。电视的形态和业态正在发生巨变,未来视听内容的竞争也势必将不断升级。中国电视将如何维系其作为主流视听媒介的地位?从整个历史演进的脉络来看,这显然已经不能仅仅从媒介内生性的视角审视。

二、演进逻辑:电视与社会的相互建构

在过去60年中,中国电视的发展与繁荣或许未必具有时间意义上的连续性,尤其在改革开放前长达20年的时间里,电视这一媒介在中国几乎处于蹒跚迟滞的发展状态。但也正是在这一并非“均匀有序”的媒介演进速度中可见,电视的前行在实质上是与中国社会的变迁轨迹所紧密勾连的,无论是出现的断点式发展还是爆发式成长,中国电视与中国社会的相互建构始终内在于这一主流媒介真正走向大众化并持续实现影响力增量的逻辑之中:一方面,电视从诸种变革中的社会力量中汲取养分,其蜕变过程本身即構成了一条表征社会变迁的重要线索;另一方面,与不同社会阶段相“适应”的中国电视,对所处时代略有“超前”或平齐的再现,都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影响甚至塑造着特定社会历史阶段的某些文明风貌和时代特征。

1.电视作为表征社会变迁的重要线索

中国电视发展史并不是单一的媒介发展史,政治、经济、文化等多种社会力量都曾在不同阶段发挥主导作用,并由此形塑着这一主流媒介的基本面貌。在技术这一线索的引领下,电视文本、制播平台和产业结构不断在社会改革中“推陈出新”,这也在很大程度上表征着不同时期社会结构的具体变迁。

电视的诞生、彩色电视的研制、大型直播技术的运用……中国电视史的重要节点背后大多都有政治力量和重大政治事件的促进和推动。除了国际竞争和历史契机促使电视诞生外,为报道国内外重大新闻事件,电视台需强化硬件和软件以不断提高报道规模。例如,为了完成1990年北京亚运会的报道任务,实现更高水平的转播,央视购入大量先进采制设备,客观上提高了中国电视的转播水平。香港回归、澳门回归的报道更实现史无前例的报道规模,赴港直播中采用卫星传输和数字压缩技术,实现多点穿插直播的报道方式。⑩这些社会事件的电视参与无疑大为提升了中国电视从业者的报道能力,也为后续电视直播的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

而在中国电视演进的轨迹中,体制机制的改革是一以贯之的重要线索,也是对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政治、经济、文化领域改革的呼应与投射。1983年以来的“四级办电视”方针呼应了经济领域的行政性放权改革,充分调动地方财政对电视的支持,直接带来电视台数量的增加,促进电视事业发展的同时也造成了一定的资源浪费。1992年开始的电视产业化改革作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建设的一部分,使得电视行业的经营浸润在了更深度的市场逻辑之中。而21世纪以来的电视集团化改革,则进一步整合了行业相对分散的资源,促进电视事业进一步迈向集约化发展。

相比政治和资本力量对电视的建构,社会文化的影响则显得更为柔和而隐秘一些。20世纪80年代,一批知识分子影响或直接进入电视生产领域,文化的精英意识和官方话语合流所推動的“文化电视”浪潮,造就了一批颇具文化品位的电视作品,但伴随越来越凸显的消费文化和大众文化的深度浸润,泛娱乐化的社会思潮则进一步促使了综艺节目的消费性生产成为重要社会现象。

可以看到,电视的建构显然源于各种社会力量的介入。当然,诸种社会力量的影响也并非孤立,而是起伏消长地以不同的形式在不同阶段发挥作用。例如,在电视的产业化改革中,在政治和经济因素的双重驱动下,中国电视产业虽实行了企业化管理,事业性质有所淡化,但是并没有从实质上尽然遵循市场逻辑发展,电视的首要任务依然是党的舆论宣传工具,同时兼顾公共服务等功能;国营建制下的电视台管理人员往往同时具有行政职位,相关的人员任免也会受到行政力量的影响,而并非按照市场逻辑进行自由聘用。

2.电视作为改造中国社会的重要力量

电视作为当前最为主流的视听媒介,其生产和传播过程也深嵌于社会结构之中。回顾中国电视60年来的发展历史,电视新闻发挥的舆论监督作用或直接或间接地推动着社会各领域的变革。如在《焦点访谈》节目中播出的《惜哉文化》《难圆绿色梦》《仓储粮是怎样损失的》等报道,都有效地反映并记录了社会现状,实现了电视的社会监督和舆论引导作用。B11

电视对于社会进程的推动,也明确体现在其对经济领域的影响上。例如,获1987年全国优秀电视新闻特等奖的《一条马路隔断了两个企业的产需联系》,反映了计划经济体制国有大企业的产需关系无法衔接、物资流通极不合理的情况。新闻播出后反响强烈,人们意识到不合理的经济体制对于生产力的浪费,由此从民众“动员”的角度影响了后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B12再如,1993年开播的《质量万里行》通过大量实地采访和调查,曝光了大量伪劣产品案例,引起广泛关注,并促成一系列问题的妥善解决。1991年开播的“3·15晚会”至今热度仍然不减,在推动消费者权益保护方面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另一方面,电视媒介在再现社会文化的同时也对社会文明特征的流变发挥重要作用。1983年开办的央视春节联欢晚会,不仅仅是维系中国传统除夕民俗的重要社会话语,也在过去30多年中缔造了无数的流行风尚,成为国人新春阶段重要的集体记忆组成。继20世纪80—90年代文化类纪录片的阶段性勃兴,近年来的电视纪录片又迎来一个新的发展高峰。《舌尖上的中国》《我在故宫修文物》《人间世》等日常文化书写深入人心,《辉煌中国》《航拍中国》等宏大叙事也透视出纪录片的社会书写功能。最能映射大众文化变迁的中国电视剧,同样构成重要的观察标本。中国电视剧虽诞生于50年代末,但直至改革开放后才形成实质性的发展。伴随1981年中国首部电视连续剧《敌营十八年》的播出,此后的中国电视剧经历了无数个“黄金时代”。80年代播出的《西游记》《红楼梦》等经典作品,确立起电视剧的美学标准。90年代初播出的《渴望》曾创造90%的收视奇观,引发空前绝后的关注。剧中塑造了刘慧芳和王沪生这两个道德对立的形象,契合了商品经济大潮中的人们对真善美的渴望,对道德滑坡、功利思想的痛恨之情。B13另一部现象级电视剧《还珠格格》,首播全国平均收视47%,续作全国平均收视突破54%,开创改变观众文化审美的流行文化新局面。

三、当前困境:传统的社会互动关系“失灵”

经由上文的梳理和阐释可见,中国电视的60年发展历程不仅关照着媒介语境,也在很大程度上关照着社会语境——电视与社会的“共同成长”,是其主流地位与国民基础确立的重要线索。然而,在中国电视走过一个甲子的历史节点上,面对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等新兴媒介的崛起,传统电视遭遇的挑战当真只是媒介层面的“新”与“旧”之争吗?从媒介演进的视角看,任何一种大众媒介的发展都印迹着高度的时代性特征,因其传播的意义要在大众之中生成,故而媒介本身的功能属性在事实上是包孕于诸种社会力量的交错之中的。尤其在中国特定的社会历史语境照拂下,中国电视这样一个“特殊”的主流媒介,更表现出超乎媒介层面的更多结构化特征,从媒介社会学的视角考察传播问题,是当前的媒介研究不容忽视的重要视角。

1.争议再商榷:理解社会语境中的媒介危机

在数字媒体异军突起的当下,传统电视从内容生产到渠道分发等各个环节都呈现出相比过去不那么有力的姿态。传统电视这样一种“时间型”媒介因其封闭的单向传播、乏于互动性等特点,以“时间”为主导的线性逻辑与新的以“空间”为主导的非线性逻辑所构成的结构性矛盾,使得传统电视在面对新媒体环境时表现出日益严重的不适应。B14能够看到,在收视率、文化影响力、媒介形象等多个方面,传统电视的“主流”地位正受到显著冲击,其活力的减弱已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

近两年,对电视转型的讨论成为焦点。学界和业界纷纷从媒介融合的视角探讨电视的存续问题,唱衰电视的声音愈发响亮。但从大众媒介历史的嬗变看来,任何一种“新”媒介的出现,都会对“旧”媒介在内容形态、传播手法、社会影响等方面构成不可避免的困局。然而,电视的困境似乎尤为显著,人们对于电视的关注,一方面源自很长一段时间内电视媒介所维系的“客厅文化”传统之于国民生活而言所具有的不可取代的重要意义。另一方面,电视的主流传播地位确立,是媒介内外部力量共同建构的结果。回顾媒介发展历史,似乎没有什么媒介形态比电视更全面地得益于社会的建构,也没有哪一种媒介形态比电视更充分地再现着社会文化的诸种变迁。今天电视所面临的“滑落”,从表面看是媒介形态及其属性遭遇的危机使然,但更进一步来看,这也与社会空间这一重要的媒介场域紧密相关。

2.路径再审视:重构电视与社会的互动关系

纵观中国电视60年的发展历程,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等在内的不同社会力量在不同阶段、不同方面的发展诉求,直接或间接地催生了不同的电视文本形态、传播形态、功能形态,由此勾勒出电视方兴未艾的前行轨迹。但也要看到,今天的中国社会逐渐步入成熟稳定发展的新阶段,电视在不同社会功能方面的“代偿性”意义补全已不再那么显著,70年代的“政治电视”、80年代的“文化电视”、90年代的“商业电视”……相较之下,今天的中国电视与社会的互动关系不再如过去那么鲜明,而中国社会对电视的建构也不再表现出某一种或某几种强势社会力量的介入。因此,电视的社会影响力多少也添上了几分焦虑。

这背后传递出一个关键的信号,即社会外部力量“卷入”电视的程度正在减弱,在特定社会历史语境中习惯于“被建构”的中国电视,也逐步暴露出在社会互动层面的乏力甚至于止步不前。因而,从社会史的角度再来考察今天电视发展所面临的迷思,媒介内生性的问题是首先可见的层次,但其关涉的本质命题仍在于电视媒介与当下社会的互动关系问题。事实上,在数字媒体以更为强势的姿态介入大众传播的背景下,作为当前最成熟的视听媒介,电视其实并不面临传统纸质媒体、广播媒体在传播介质方面的硬伤,已经呈现出某种意义上的多媒体(视、听)形态。然而,我们应当注意的是,相比过去社会在高速发展或剧烈转型过程中所形塑出的建构性力量,当下的中国电视所置身的社会空间已经很难从渐趋稳定、成熟的社会力量中汲取更多进步的养分,这意味着电视与社会互相建构的过程已经不能具有如过去那般的显著性和突破性,电视的危机正是在这样一种独特的社会性语境下催生。因而,除了考虑媒介融合层面的转型问题,我们更应关注的是现象背后所既存的结构化问题——电视究竟该如何与社会互动?也即,电视如何重构诸种社会力量为自身所用,进而实现化“被动”于“主动”的突围?

四、发展进路:从“电视机”到“数字媒介”

由是观之,在媒介环境高度繁荣的当下,寻求电视转型路径(或言融合路径)的核心线索在于重构电视之于中国社会的互动关系。某种程度上,围绕“电视机”所构筑的客厅文化可能会逐步消亡,但围绕“视听传播”所生成的新型传播业态,则会重新释放出更为丰富的社会意义。借由上文所论述的化“被动”于“主动”思路,从“电视机”的电视到“数字媒介”的电视之转型,则构成了融合发展路径的终极目标。

具体而言,如何重构诸种社会力量来反身定义新阶段的“数字媒介”电视?有以下路径可资借鉴。

1.技术进阶作为主导线索

过去,中国电视的勃兴与发展主要在政治、经濟、文化等社会基本面变革过程的浸润下得以推进。然而,当前已经步入整体性的转型深水期,站位于一个更高的社会成熟度之上,这意味着无论媒介自身或社会文明的发展都需要升级新观念和新思路,以应对大环境的变迁。

在中国电视60年的演进过程中,技术始终作为一种伴随式的线索,例如彩电技术、ENG采制技术、信号传输与落地技术等的研发,在社会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应运而生”(甚至也有不少技术性的变革是受制于当时主客观环境的影响“不得已”而为之),而后借由多种社会力量进一步建构其发展。换言之,技术的引入与运用通常是内容和传播的需要,其所发挥的引领作用在实质上并不鲜明,甚至并没有充分释放出自身的能动性。然而,在当前这样一个复杂的媒介生态中,技术显然不能仅仅作为一种陪伴性力量,而应当构成一种具有主导性的社会要素,让媒介的内容生产与传播始终保持灵活的形态,并能迅速适应变化中的市场和观众,由此来实现对电视业态的调适与升级。例如,当前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正在开展的5G+4K+AI创新,其意义在于实现传播对社会更广泛的赋能,当媒介拥有更为强劲的“数据优先权”之后,才能真正实现“在更广更深的层面去揭示外界的变化”B15。

2.多元创新作为常态机制

在内容形态、生产机制、受众认知、社会功能等方面,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等数字媒介为传统电视转型提供了多种思路。互联网作为一种“高维”媒介,实质在于其“不仅作为一种媒介,更在于它是一种重新构造世界的结构性力量”,并不局限于一种媒介、一个渠道的形态,未来发展的主流模式是具备开放、激活、整合和服务属性的“平台型媒体”B16。

由此,电视应当充分从新媒体的“基因”中汲取养分,面对“数字媒介”转型的任务目标,整个既有的广电业态需从底层逻辑上加以改造,将当前并不彻底的“+互联网”模式真正转向“互联网+”模式运行。改变传统的传播导向的内容生产机制,转向社会导向的内容服务与体验机制,在此基础上生发多元创新点,探索与社会互动的新接口。

3.从社会引领到引领社会

过去是社会力量建构电视,由此中国电视完成了60年间的快速发展和成熟。作为陪伴国人的重要生活方式,电视所负载的社会意义相较其他大众传播媒介更为深远。在当前的语境中,与社会紧密相连的电视媒介,应当以更高的层次要求实现媒介属性升级,面向多元维度实现主动地引领社会,才能继续维系其作为“第一媒介”、主流媒介的影响力。与此同时,电视也需进一步在政治、经济、文化等不同社会领域真正承担起引领“推动”的作用。如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文化类节目、高质量的纪录片涌现,虽在规模和成熟度方面还大有提升空间,但其变化已经能够反映出电视在形塑文明、引领主流价值观方面更强的话语实践。从长远来看,电视与受众的关系会从“迎合”转向“引领”,其存续势必要在社会功能上形成更宽广的格局和视野。这些具有更深远意义的变化,既构成了一种路径选择,也是中国电视自身革新的必由之路。当然,在这一过程中,也应当充分关照“迎合”和“引领”的边界问题。

对于当前的传播环境,媒介只有与社会实现充分互动,才能迎来影响力的持续增长。中国电视在各个阶段的发展势态都在具体回应、阐释这一核心命题。在中国电视60年的关键历史节点上,媒介生态的形塑正在更趋复杂、深刻,但电视发展的走向似乎在变得更为明晰——找到电视对于社会互动关系构建的适切姿态,“电视已死”的消极论调自会获得更多被解释、被廓清的空间。

注释

①梅益:《关于初创时期电视新闻的三个问题》,杨伟光:《往事如歌——老电视新闻工作者的足迹》,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2页。

②郭镇之:《中国电视史略(1958—1978)》,《现代传播》1989年第2期。

③④⑩B11刘习良主编:《中国电视史》,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7年,第190、179、325、332页。

⑤颜梅、何天平:《电视文化类节目的嬗变轨迹及文化反思》,《现代传播》2017年第7期。

⑥刘成付:《中国广电传媒体制创新》,南方日报出版社,2007年,第76页。

⑦参见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发展研究中心:《中国视听新媒体发展报告(2013)》,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5页。

⑧参见艾瑞咨询:《2018年中国网络广告市场年度监测报告》,艾瑞网,http://report.iresearch.cn/report/201808/3264.shtml,2018年8月31日。

⑨參见《2017年全国广播电视行业统计公报》,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网站,http://www.gapp.gov.cn/sapprft/contents/6588/379318.shtml,2018年6月4日。

B12唐华:《追踪意识——从两篇获奖作品想到的》,《中国记者》1993年第10期。

B13陆晔、赵民:《当代广播电视概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70页。

B14周勇、何天平、刘柏煊:《由“时间”向“空间”的转向:技术视野下中国电视传播逻辑的嬗变》,《国际新闻界》2016年第11期。

B15杨哲:《中宣部媒体融合专家组成员宋建武:不要把“借船出海”当作媒体融合的主要效果》,“广电独家”微信公众号2019年2月28日推出。

B16喻国明:《互联网是一种“高维”媒介——兼论“平台型媒体”是未来媒介发展的主流模式》,《新闻与写作》2015年第2期。

责任编辑:沐 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