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刑科题本里人与猪的故事(下)
2019-07-10常建华
常建华
山东德州陵城区有座古墓,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墓傍内护城河,直径十数米,近人新堆的封土高四五米,墓前有清嘉庆十六年(1811年)陵县知县沈重立的墓碑:“平原君墓”。1976年,疏通护城河道时,墓前地下出土了石镇墓兽,镇墓兽底座70厘米见方,厚38厘米,上面卧一石兽,由此看此为古墓无疑。可是墓主人是谁?这给后人留下了许多的猜测和争议。
有关平原君墓的两种模糊认识
既然沈重立碑“平原君墓”,人们首先想到墓主人应当是平原君赵胜——战国四公子之一。赵胜,《史记》描述其为“赵之诸公子也,诸子中胜最贤,喜宾客,宾客盖至数千人。平原君相赵惠文王及孝成王,三去相,三复位,封于东武城”。对于东武城,《集解》徐广曰:“属清河”;《正义》:“今贝州武城县也”。按现在的观点,东武城即现在的德州市武城县,在德州市西南40公里。陵城区在德州城东30公里;陵城、武城东西相距70公里。根据《史记》记载,赵国“东有清河”,齐国“西有济南、平原”。陵城区即是平原郡的属县。由此知陵城区、东武城历史上分属齐、赵两国,都属于两国边境邑城。齐国疆界“西至河”(《史记·齐太公世家》)。河,指黄河。齐、赵两国在鲁北的分界是以黄河为界的。这时的黄河在鲁北是自南而北流的。《水经注·河水》:“大河故渎又东,迳平原县故城西……北迳绎幕县故城东北,西流迳平原鬲县故城西……大河故渎又北,迳县故城东,又北,迳安陵县西……”把《水经注》所标识的黄河流经方向用现代地理名称标示出来就是:黄河在平原县城西,向北,流到绎幕故城(今夏津一带),又流经鬲县(今德州市南)西,又流经县(今景县)东,又经安陵县西……由此看,黄河是在今平原县向北朝德州流的,这正是战国时齐赵两国在鲁北的分界线。今天的陵城区在齐国偏西,东武城在赵国偏东,两地隔河相对。齐国后期强盛,有名将把守西部边境,赵人“不敢东渔于河”(《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赵国连到边界上东部大河捕鱼都不可能,更谈不到跨河夺得齐国土地,故陵城区历史上一直处于齐国治下,是齐国的西部边界。陵城区既属齐国,赵国的公子胜就不可能封在陵城区,死后也不能葬在陵城区,且从赵胜的经历看,“相赵孝文王及孝成王”,死后“子孙代,与赵俱亡”,从这些方面看,赵胜至死也未曾离开赵国,故死后葬在赵国,特别是葬在封地东武城(今武城县)才是合情合理的。据《太平寰宇记》载:平原君墓在肥乡县(今邯郸附近)。所以陵城区平原君墓不可能是赵胜墓。可是1986年版的《陵县志》竟写道:陵县“战国时,属赵国,平原君封地”,这真是不可思议。
对于平原君墓的另一模糊认识,就是认为该墓为西汉受封为平原君的臧儿的墓(赵春万:《陵县平原君墓考》,《东岳论丛》1992年第3期)。臧儿,故燕王臧荼的孙女,先嫁槐里王仲为妻,生一男二女,而仲死,臧儿更嫁长陵田氏,生男田、田胜。臧儿的长女已嫁给金王孙为妇,并生有一女,臧儿请人为长女占卜,知女当大贵,于是夺女纳之太子宫,这个太子就是后来的汉景帝。臧儿的长女跟了汉景帝,后来生下了汉武帝,所以算起来臧儿乃汉景帝的岳母、汉武帝的外祖母。汉武帝封臧儿为平原君,这里的“平原”史书注解是“德州县也”,即今陵城区。平原君臧儿在田家生下的儿子田后来做了汉武帝的丞相。可是臧儿在田家生下两子后再次守寡,改嫁不得,于是只好老死封地。照此推理,陵城区平原君墓当是臧儿墓。可是《汉书·外戚传》又明确写着:“及平原君薨,从田氏葬长陵。”由此知,陵城区平原君墓也不会是臧儿墓。
从两份墓志铭解读“平原君墓”
笔者近来得到两份在孟家庙村(距县城东约5公里)出土的墓志铭拓片,似乎可以成为解开平原君墓的钥匙。
两方墓志铭的墓主乃东魏、北齐时期明赉、明湛父子。“魏故辅国将军琅琊太守平原明府君墓志铭”曰:“……公讳赉,字伏赐,平原鬲人也。后稷以王化肇基,子明湛以功高命氏,爰暨汉晋,世称膏腴,兼号儒家,风雅计及。七世祖褒,以文超处阁,武越秉麾,故入训国,胄出抚名,当冠冕晋朝,领袖帝室。高祖丕,属燕赵多难,乱离戎马,欲养志肥德,丘□贲乃,但龙文处变,易为蔚,弓往每征,勉从时务,历官外内,所在著称,及为绥远将军,阳平、河间二郡太守,安城乡侯……曾祖协,经文秉武……出身为员外散骑侍郎,转给事中,频转顿丘、钜鹿、济阳、济北四郡太守。祖非,辟乃迁左中郎将,本州大中正,未尽钤量之美,便卒于官。考,平原府君,探赜五典,博六籍,郡召为功曹,州辟主簿,寻为本郡太守,衣锦之华,允充家国,昼游之美,于斯咸矣……公始自龆龀,已有先成之惠……以太和十六年属高祖孝文皇帝……解褐为奉朝请……至宣皇帝正始元年,以君之能,迁博平令,在官克己,邻邑归仁。乃至迁荫,吏民恋德,虽攀辕卧轨,王命难留。乃相与镌石立碑,永传休烈。及归京师除辅国将军,琅琊太守。未及之官,丁穷还家,讳暗难阕,仍违朝命,以□于乡第,暨兴和三年辛酉,驭岁月□,黄钟粤旬有七月乙酉,窆于徐州史君旧营东十里……”
大齐冀州安德郡功曹史故人明湛墓志铭:“君諱湛,字文钊,青州平原鬲人也。又置安德郡,鬲县属焉,后为安德县。其先周大王之苗裔,伯里子明之胤胄,晋徐州史君褒八世孙,魏博平令琅邪府君赉之子……天统五年岁次己丑五月七日,卒于安德县都乡吉迁里舍,粤嗣子道会以武平二年太岁辛卯二月己卯朔十八日丙申,葬于君父博平墓东北百五十步所居……”
对于明赉的墓志铭,我们应注意如下几点:1.明氏自晋明褒至明赉的父辈“平原府君”六代人的墓葬都在孟家庙西十里的地方,而“平原君墓”正在明氏旧茔的地方。2.明赉的父亲官至平原郡太守,对于这个职务,明氏家族甚以为荣,明赉墓志中写“寻为本郡太守,衣锦之华,允充家国,昼游之美,于斯咸矣”,正是对平原郡太守一任的看重。3.明赉的实任官职乃是博平县令,至于墓志铭题目中的“辅国将军,琅琊太守”并没有实际到任,受到上述封授后,明赉正值丁忧,随即死在家中,于东魏兴和三年(541年)葬于徐州史君旧营(茔)东十里的孟家庙村附近。
明湛对父亲明赉的墓称博平墓,“葬于君父博平墓东北百五十步”,可见明氏家族有以官职名墓的习惯。既然这样,明赉的父亲官平原郡太守,那么他的墓不就可以称为“平原郡墓”了吗?从平原君墓所在的位置以及明氏家族有以官名墓的习惯看,“平原君墓”应是“平原郡墓”的误传,“平原郡墓”在人们之间口耳相传,以至到了清嘉庆年间有知县沈即以口耳相传的“平原郡墓”为“平原君墓”,并且立碑以志之,结果竟误导了人们。再就是开头曾提到1976年古墓前地下曾出土石刻镇墓兽,从镇墓兽的厚重古朴看也应是南北朝时期的石刻。
探寻平原郡太守的真名实姓
明赉的墓志铭历述了前代人的名姓:七世祖褒、高祖丕、曾祖协、祖非、父。对于前几代人,墓志铭都明确写了名字,唯独对父亲名字却作缺字处理,这是为什么?莫非是为了避讳?如果是避讳,为什么不避讳前几代人的名字?再看明湛的墓志铭,明湛对于父亲明赉的名字也是直呼不讳。墓志铭一般是要记载家族传承、本人一生功名业绩的,如果把祖先的名字都避讳起来,这样就难以看出家族传承关系了,也就起不到墓志铭的功能作用了,所以明赉的父亲名字在这里被隐掉还不能简单归结为后人对父辈名讳的避讳。
避讳是我国封建社会特有的一种礼仪,封建社会对帝王将相或尊长不敢直呼其名,或者有许多字不能直接写出来谓之避讳。遇到需要避讳的名字,一般做如下几种处理:一是改字,二是缺笔,三是缺文。如南朝梁武帝的父亲名“顺之”,所以梁人萧子显著的《南齐书》遇到“顺之”两个字都空一格。避讳制度形成了文化史上的“书姓阙名”。
看明賚的墓志铭,“魏故辅国将军琅琊太守平原明府君墓志铭”里的明姓已是明白无误,那么明赉的父亲明□显然也是书姓阙名了,阙的什么字?明赉死于兴和三年,七月乙酉下葬,兴和是东魏孝静帝元善见的年号。明赉的墓志铭是东魏孝静帝兴和三年(541年)刻制的,在刻制时遇到了一个问题,明赉的父名犯了皇帝的名讳,而此时明赉的父亲已死去多年,改名是不可能的,于是只好用书姓阙名的办法来处理明赉父亲的名字。所以明赉的墓志铭中排列了先辈几代人的名字,而到了父辈却出现了阙名现象,这里阙的名字应是“见”字,是为避讳皇讳而出现的书姓阙名现象,所以明赉的父亲名字应为明见,那么被误传为平原君墓的真正墓主人当是北魏平原郡太守明见,古墓的正确名称应是“魏故平原郡太守明见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