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嘉庆版《四川通志》的四川藏区寺观建设与发展研究
2019-07-10杨婧怡刘奕孜
杨婧怡 刘奕孜
西南交通大学 建筑与设计学院 四川 成都 611756
四川藏区的古代寺庙主要以自然神庙和民间信仰神庙为主。后由于区域交界的地理位置、民族混居的社会条件、历史传播的积累等诸多因素,外来宗教文化不断涌入,与当地宗教互相碰撞融合,使四川藏区的宗教文化显现出共融并存、发展活跃的状态。在各种宗教的交织中,佛教较早传入并与当地本土宗教苯教相互吸收融合,逐步完成本土化的过程,形成具有藏区特征的佛教——藏传佛教,并发展出包括格鲁派、萨迦派、苯教等不同教派类型。
在四川藏区浓厚的宗教文化氛围的背景下,对于渴望加强中央集权清政府来说,将宗教与地方民族政策相结合,聚集人心而扩大地区行政控制的有效手段。随着本土宗教文化与外来文化的不断碰撞与交融,以及四川藏区战事的波动和行政范围的变化,当地寺庙的建设经历了不断的变迁。部分寺庙新建与重修反映了政府与当地宗教关系的变化,也展现出以藏传佛教为主的宗教文化发展和融合的过程,因此总结寺庙建设和发展的历程对于研究四川藏区政治影响下寺观和宗教文化发展十分重要。
一、嘉庆版《四川通志》中四川藏区寺观建设信息
据统计,在嘉庆版《四川通志》中,共记载了寺观1854座,包含多种形式与类别,其中有寺、观、堂、庵、庙、宫、院、殿、舍及塔等。
四川藏区虽然受佛教传入的影响兴建寺庙,但由于自身陡峭的地势和险恶的气候环境,居住人群密度相对小,建造较为困难,因而寺庙的分布受地理环境影响很大,靠近朝廷管辖地区经济更加发达和建造活动更加频繁,寺观数量明显更多,而偏远的高原地区因为生产生活等多方面的限制,寺观数量相对较少,《四川通志》中录入的位于四川藏区境内的寺观有178座(表1)。从这些存有记录的寺观信息中可探索清朝时期四川藏区寺观的建设状况和与城镇发展变迁的联系。
表1 《四川通志》中四川藏区寺观分类数量统计
《四川通志》中对寺观信息的记录主要包含了构造、数量、尺寸、建造和翻修时间、地理方位、环境条件、背景来源、建立意义几个方面的建筑信息。对各个寺观的记录有详有略,有些只简略记录了寺观名称及方位,较为重要寺观则详细介绍了主要包含修建时间、尺寸数量、区位环境、背景来源和意义等方面的信息。如打箭炉厅(今四川康定)章节中记载的巴塘大寺“坐东向西,土垣周百余丈” ,就包含了该寺的方位、材料、尺寸的情况;而喇嘛寺“无口糧寺院八十四座,有口糧寺院五十七座”则记录了寺观的资源状况与数量信息。
二、清代四川藏区寺观建设状况
(一)寺观的择址与建造
佛教崇尚“佛法自然,崇尚物外”,因此大多寺庙依山而建,讲究建筑与自然环境的和谐与协调。四川藏区当地修建的古寺庙许多依附其起伏的山势和蜿蜒的河流,表现神佛的崇高地位,同样具有地理环境条件适应性。从清属懋功现存于金川县的广法寺周边地图来看,广法寺依附大金川河而建,位于两山之间的峡谷地带,自然条件十分优越(见图1)寺观本身也注重平面关系和构成的协调性,大多数寺观以重要的经院建筑为核心,其他建筑依照一定规律围绕在周围;许多选址在山地地区的寺院布局在呼应地势与等高线的同时,主要的建筑雄踞高处,其他建筑向下方发展,形成主次分明的建筑群,体现对神佛的崇敬和精神世界的升华。如通志中记载位于巴塘的大寺,展现了寺庙建造时对建筑关系层次性的设计和场所感的营造。在材料和构造做法上,由于生产力和交通的限制,藏传佛教寺庙大多使用自然石材和夯土作为墙体材料(图2),同时考虑各类式样的建筑装饰手法,如用精细的绘画图案为构件增色(图3),或以巧妙的雕刻技法为屋面、外墙等搭配金属装饰,如经幢、祥麟法轮等,从而展现宗教的精神性(图4)。
图1 广法寺及周边地图(来源:百度地图)
许多本土寺庙的建造来源于当地的历史背景和精神传说,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上文提及的赤松观为明朝洪武年间所建,“世传三皇时而师随风雨,上下莫知其迹,于此地飞升,后人立祠焉”,传说背景使其后来在不断修缮和加建的过程中逐渐兴盛,成为当时地区宗教文化精神的载体和标志。另一类寺庙则具有区域位置意义的象征性,如唐朝时修建的位于汶川县的天王殿,“汶川古塞戎马之境,山雄玉垒,军壮威戎,有护国精社凝翠峰叠,甘凉泉涌,立天王殿一座,其初也”,天王殿的建立标志了汶川作为边疆要塞重要的节点地位。位于打箭炉厅西北噶达西北一百七十里的灵雀寺,“为通藏之大道,雍正七年设都司驻防”,同样体现了寺庙择址对交通和区位重要性的考虑。
(二)寺观建设与城镇和历史的联系
为发展自身势力需要,藏传佛教寺院的建设多靠近村落或城镇。对于藏传佛教各教派发展各自势力,壮大信徒群体来说,藏传佛教寺院倾向于以大型城镇、驿站为据点,通过在周围广建寺院来发展在一个地区的势力。因此规模较大的城镇也是藏传佛教发展速度相对较快的地区。
反之,藏传佛教既是观念上层建筑,又是体制上层建筑,无论从精神层面的信仰诉求看,还是从实践层面的宗教活动看,都是影响藏区城市和社会稳定的重要因素。作为以宗教文化为核心信仰的四川藏区,寺庙在城镇各类建筑中具有较高地位,有些较为重要的大型寺观甚至主导当地经济和文化的发展。寺观大多周边环境优美,条件优越,适宜居住,宗教信仰人群聚集在此,各类生活和功能围绕寺庙产生和建设,寺庙成为城市的中心和来源。如通志中记载的位于茂州汶川县的胜因院,于宋朝熙宁年修建,“壤土鲜润,景物环丽,人物纯笃”,越来越多的居民聚集于此,开展生产和生活活动,逐渐形成初期的区域形态。
尤其对于清政府重修的寺庙而言,其择址和建设还与战争的起止、政策的实施和历史社会的发展有着不可分割的紧密联系。清政府对四川藏区各种推动权力延伸和控制的态度和措施,使清朝时期的四川藏区经历了社会历史的不断变迁,也影响了当地城镇的建设和变革。新的城镇的形成和归属感需要宗教文化的引导,作为变革中的宗教建筑载体,寺庙中尤其是由清政府新建和重修的部分,在喇嘛的住持、振兴和传播下引导了地方宗教信仰的方向,也影响着区域政治和经济的发展,逐渐成为战事平定后新的行政范围中的地区核心。
(三)文化冲突与交融下寺观的建设发展
1.文化的冲突与交融:“改土归流”
自古以来经营川边藏区,从而稳定西藏一直是历代封建中央政府重要的政治焦点。自明朝开始,四川藏区原有的土司制度逐渐开始革除,朝廷委派流官进行任职。但由于明时期朝廷的政治军事力量的不足,一直以来这些措施未能大范围的实施。直至清时期,雍正年间,云南巡抚兼云贵总督的鄂尔泰向朝廷奏请“改土归流”。土司制度带来的弊端在当时已尤为突出,土司称霸一方,辜负朝廷信任,欺压百姓,争夺抢杀。雍正采纳了鄂尔泰的建议,废除土司制度,并改为中央政府派任“流官”,从而削弱土司的权力,加强中央的统治。自此,对川边藏区的“改土归流”在清代逐渐走向了高潮,国家权力日益深入该区域的社会生活,并与地方社会开始互动。中原汉地文化也开始不断涌入四川藏区,与当地宗教文化交汇并融,寺观的建设随之发生了诸多变化。
2.文化的冲突与交融:寺观建设发展实例
惠远寺是国家观念深入,文化融汇之下寺观建设的一个重要实例。雍正七年,蒙古准噶尔部入侵西藏,秩序十分混乱,清政府为保证七世达赖喇嘛噶桑嘉地安全,特拨白银,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乾宁(今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道孚县)修建了惠远寺,为其提供了避难的场所。在建造惠远寺地过程中,其建筑形态融合了西方佛寺以及内地佛寺的形式,修建了这座规模宏大的建造独特的寺庙。且建成之后雍正皇帝亲自赐名并御书匾额。其规模上不及康地的甘孜大金寺,其历史之悠久也不可与白玉县的千年古寺嘎拖寺相比,但由于其属于御建寺院,且喇嘛驻于此,因此其被藏区人们所重视,且声名远扬至全藏区甚至国内外。可以看出,清政府保护和推动川边藏区宗教文化的发展与融合,对寺庙的建设与发展影响极为深远,同时使其建筑形制也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改变,融合了多元文明的特征。
另外两座重要的重建寺庙为乾隆四十一年金川战争胜利后,于大小金川重修的胜因寺和广法寺。据《四川通志》记载,“胜因寺在厅治南山坡上,国朝乾隆四十一年建,名美篤喇嘛寺,四十五年赐今名。国朝保宁碑,蜀之新疆,自乾隆四十一年春,王师请奏凯两金川隶入版图,时余从事戊㫋躬逢底绩。”从中可以看出,清政府除了通过直接进行政策上的管制,同时通过修建喇嘛寺,参与宗教文化的发展进程,潜移默化地将国家观念和权力深入川边藏区。在第二次金川战争之后,清政府下令废除雍仲本教,改兴格鲁派,即黄教,并派遣黄教喇嘛住持和振兴当地宗教文化。从胜因寺记载的具体信息可以看出,清政府不仅对寺庙进行了重修与建设,同时改变寺庙教派类型,择派黄教堪布喇嘛住持,采取怀柔政策,利用宗教加强地方统治。
“广法寺在嘎啦依今崇化屯本,旧雍巿喇嘛寺。国朝乾隆四十一年剷滅,金川重修,赐名并御书正教恒宣匾额,特派堪布喇嘛住持振兴黄教。”清政府对广法寺不仅进行了重修,还赐名并御书“正教恒宣”的匾额。广法寺建筑富丽堂皇,雕塑宏伟,寺内曾聚集2000余僧人诵经,嘉戎佛徒若想要到西藏深造,需由广法寺授予名号方可享有优待,否则将入藏无果。清政府重修广法寺,赐名与御书匾额,同时改兴黄教,引导当地宗教文化的信仰。国家权力在川边藏区的生长,逐步影响着当地寺庙的建设与发展。广法寺现已成为清代四大皇庙之一。
清政府正是利用了川边藏区对于宗教信仰的深度和广度,以及部分川边藏区“政教合一”的管理体系,通过重修与建设喇嘛寺,引导宗教文化的发展与交融,达到教化与管理的目的。这些寺庙的建设与发展也从侧面反映了清政府将四川藏区由“化外”变为“化内”之地的过程。
三、小结
作为地域和民族文化的交界,四川藏区具有着浓厚的宗教色彩。寺庙建筑在政治、社会和文化的冲突与交融中不断发展。对嘉庆版《四川通志》中的寺观信息进行统计、分类和整理后,可以看出,寺观的建设与城镇、环境、历史和文化等多方面因素密切相关。一方面,四川藏区的许多寺庙顺应自然条件而建,依托其高耸险峻的地势,主次层级分明,配以精细繁琐的装饰,强调和象征着崇高的宗教地位和内在精神。另一方面,寺观与城镇联系紧密,互相促进,城镇以寺庙为文化的核心开展区域内的活动,寺庙以城市为发展的据地,并被社会变革和历史发展影响着。此外,清时期寺观逐渐成为政策和文化渗入的过渡和载体,在寺庙的新建重修和教义的引导下,川边藏区的宗教文化与中原汉地文明不断交融,同时吸收和接纳各种外来文化,因此四川藏区不同于西藏地区,其各教派的发展是比较平衡的。
四川藏区的寺庙经过历史的洗礼发展至今,已经形成了一种多样化的融合状态。灵雀寺(图5)、惠远寺和广法寺在发展过程中经过重修建设,仍作为当地的宗教核心向外开放。现四川藏区呈现出多个少数民族混居的状态,藏传佛教的宗教文化很好的延续着,又流入了基督教、天主教、伊斯兰教、汉传佛教以及道教等宗教种类。各宗教文化间相互交流,文化多样但不冲突。
图5 灵雀寺实景(来源:自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