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从一场“误会”开始
2019-07-08
1.白月光
那一年,我刚上初中。第一次期中考试,班主任把成绩榜贴在教室后墙上,红纸黑字,非常醒目。下课后,大家都围过去观看、议论,只有我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说实话,我真想第一个冲过去,可是心里又非常害怕,犹豫不决。
上小学的时候,因为成绩优秀,我经常被夸赞。于是,我飘飘然起来,心满意足地接受了周围的赞扬。小升初,我理所当然地考进了全乡最好的学校,这让我更加踌躇满志。但不曾想,接踵而至的几次测试,很快就把我打入了冰窖。看着可怜的名次,我第一次对世界产生了深深的怀疑。白天,我经常走神,像落败的将军坐在尸骸遍野的战场上,一味地回忆往日的荣光。晚上回到宿舍,大家很快进入了梦乡,只有我一个劲地盯着窗外黑黢黢的楼房和树影发呆。月光也显得如此惨白与清冷。我望着月光一点点地从窗外溜进室内,慢慢地爬上床铺,苦涩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对于这次期中考试,我也压根儿没什么期待。放学后,等教室里空荡荡了,我才磨磨蹭蹭地挪到后墙,忐忑不安地在榜上搜寻。果不其然,在中间靠后的位置,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心里像是有一块石头落地,但更大的痛楚迅疾袭来。
我急匆匆地出了教室。屋外有月,满盈如盘。我就那样踩着一地惨白的月光,独自向宿舍走去。
2.胡老师
认真想起来,我那时候成绩不好,主要是数学拖了后腿。
数学老师姓胡,四十多岁,平时不修边幅,头发乱糟糟的,像鸟窝。衣服也总是那么几件,仿佛只要不破洞,就可以穿上一辈子。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因为不喜欢胡老师,“恨屋及乌”,我对数学也提不起兴趣。
有人说胡老师和他妻子都在县城上班,因为夫妻之间总是闹矛盾,于是胡老师主动申请来我们这穷乡僻壤教书,图个清静。可不曾想,过来容易回去难,想再回去时,县城早已没了他的位置。我们这所初中离县城有二十多里路,无论天气多么糟糕,胡老师每个周末都必定骑着他那辆旧自行车,如候鸟般往返。
在我的印象里,胡老师经常一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当然出于少年的天性,那时的我并未对此抱有什么同情,反而有点幸灾乐祸的小开心。
3.意外入选
临近期末,学校突然接到通知,县教育局要进行数学教学成绩抽查。具体方法是每个学校任选一个班,从中抽调30名学生,代表该校参加全县的统一比赛,并决出名次。
很不幸,我所在的班级被选中了。但是对胡老师而言,这可能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因为据消息灵通的人说,县里之所以搞这次比赛,就是想选拔出数学教学能手,第一名将被调到县城工作。
胡老师虽然外表很土,但教学水平顶呱呱,所以这次,他想必是抱了很大期望的。
可是,怎么确定这30人的名单,对胡老师来说,是一个难题。经过半天的考虑,名单基本确定,只剩最后一个名额,在我和其他几个学生身上犹豫不定。为了慎重起见,胡老师专门让我们把最近几次测验的试卷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他逐个查看。
轮到我时,他翻看了一会儿,突然抽出最后那张试卷,问道:“这次测验,分数怎么这么低?”
我的脸“唰”一下红了,那是我成绩最差的一次。我沉默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桌面。胡老师见我这样,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随后的几节课,我的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着父亲严厉斥责我的画面。父亲对我一向期望很高,然而我已经不断让他失望。如果这次比赛连30人的名单都不能入选,我无法想象周末回到家,迎接我的会是怎样的一场暴风雨,以及风雨过后,父亲又会发出怎样沉重的叹息。
下午临近放学时,胡老师突然把我叫到教室外面,语气平静地说:“经过考虑,我决定将最后一个参赛名额给你。”
我听后,没有惊喜,反而感觉压力倍增。胡老师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拍拍我的肩膀,安慰说:“别紧张,一次比赛而已,正常发挥就行。”
他越是说得轻描淡写,我越是感觉不安。不知为什么,我当时把我的考试成绩和他调回县城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仿佛我一个人,就可以直接决定他后半生的命运。
4.比赛
那个周末,我在家里埋头复习功课,全力备战。用父亲的话说就是,从来没有见我对学习如此上心过。
很快,比赛时间到了。上午9点,胡老师把我们领到设在学校的考场。县城来的监考人员早已带着密封好的试卷,坐在讲台上等候了。
胡老师招呼大家选好位置坐下。教室里响起一片嘈杂声。我看中了一个靠窗的座位,正准备过去,胡老师突然指了指后面两排的一张桌子,轻声说:“你坐那里吧。”
座位不是随意挑选吗?我有些疑惑。这时,胡老师又微笑着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非常奇怪的东西。我扭头一看,马上明白了。原来,在那个座位前面,赫然坐着我们班的学霸——杨欣欣。
胡老师是在暗示什么吗?我突然有些气愤和难堪。然而我还是走了过去。当试卷发下来后,我的双手依然颤抖着,不能平静。
我偷偷地看了看杨欣欣,他却恍若无事,正专心答题。我也不再多想,认真做起了试卷。我暗下决心,要好好发挥,不能让胡老师小瞧。整个考试期间,我没有发出过任何“求救信号”,而杨欣欣也很专注,我们仿佛心照不宣。
5. 重新出发
一周后,比赛成绩出来了。我们学校是第三名,未能夺冠。胡老师一如既往地来上课,那张黝黑的脸上看不出难过和失望。我一度怀疑自己对那个眼神领会错误,也许他什么意图都没有,只是随便指了个位置。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日子就那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我的青春,却仿佛是从那场“误会”开始,翻开了新的一页。那次比赛,我不但没有拖后腿,反而取得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名次。这让我意识到,自己以前的颓废和沮丧是多么可笑。人生就像马拉松,初中只是漫长赛程中的一个阶段而已,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于是,我整理心情,重新出发。
后来有一天,当我在大学校园的月光下散步时,忽然想起了胡老师。那一刻,我特别想联系他。我翻出手机,给所有可能认识他的人打电话,最后得知,胡老师几年前已经因病提前退休了。那么,他终于可以回到县城与家人团聚了吧?
至今,每当想到胡老师,想起我的青春时光,我心中涌起的都不再是难堪,而是感激与愧疚。
(陳 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