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
2019-07-08孙卫卫
孙卫卫
没有自行车和没有学会骑自行车前,在乡下,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主要是走路。两条腿走起来,笑称“11路汽车开起来”。
外村唱大戏,爷爷双手背后,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他走得快,可以一路不歇,要歇也是让我歇。对我来说,这么长的路,一直走确实很累。他的侄子要结婚,他带着我,走过小路,走过小桥,走过山梁,走走歇歇,从午后走到太阳落山,才走到。在山上住了幾天,也是到处走路。正是寒冬腊月,耳朵冻得从此生冻疮,数年后才彻底转好。
奶奶是小脚,出门走亲戚,得坐板车。板车里先放麦秆,再铺褥子,然后搀扶奶奶坐在车里。叔叔像牲口一样在前面拉车,我跟在后面。下坡的时候,我跳上车沿。我希望一直是下坡,这样可以搭顺风车,但不可能,即使是,回来又是上坡。只要是同一条路,来回都很公平,走了多少上坡,就有多少下坡。上大坡的时候,我双手在后面推,经常推得手疼脚打滑。
那年冬天,妈妈和爸爸吵架,非要从爸爸的工厂回家。是一个下午,天气阴沉,走着走着,下起了雪,且越来越大。妈妈用披风裹着妹妹抱在怀里,累了就换换手。那是雪的世界,一路都找不到歇脚的地方,妈妈在前面艰难地走,我踩着她的脚印跟在后面。是妹妹的鞋太大,还是她不想穿,故意蹬掉,她的鞋老是掉在雪地里,我走一路捡一路,心里很不高兴。回到家,已是吃晚饭时间,只看见大地白茫茫一片,像黎明一样。
我曾经一个人从爸爸的单位走回家。爸爸的同事把我从西安带回爸爸的单位,我特别想家,想回家,他们也答应送我,但总是今天推到明天,明天拖到后天。有一天,吃过早饭,我说我要回家,他们又说第二天送我,我已下定决心要回家,他们没有拦住我。我顺着记忆中的路往家的方向走,开始走得很快,时不时小跑。后来就减缓了速度,特别是上坡的时候。路上行人很少,没有人关注我,我也不看他们,只顾走我的路,还试着抄近路。经过人家门口,有狗向我吠叫,我家有狗,狗是我的好伙伴,我并不怕它们。远远看到自己的家,我的心一下子踏实了。大人们正在准备午饭,看到我突然出现,都很惊奇。爷爷说以后可不敢一个人走这么长的路了,要是遇到狼怎么办?之前在田里干活的时候,他们真见到狼的。那时候家里没有电话,没有手机,回到家后,我也不能告诉爸爸单位的叔叔我回来了。他们也不知道我是否安全到了家。十多里的路,我一个人走着回来,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那一年,我十岁。
走亲戚,也主要靠走路。穿着新衣服,提着重重的礼物,走得满头大汗,饥肠辘辘,想着中午可以吃一顿好的,力量陡增。好不容易走到亲戚家,发现门锁着,一问邻居,才知道人家也走亲戚去了,苦笑一下,又打道回府。吃了闭门羹,并不觉得今天白走了路,浪费了时间,感到理应如此,不来,怎么知道人不在呢?
上小学到镇上的书店买书,多数时候也是走着去,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很快就到了。去的时候,想早点买到书;回来的时候,想早点看到新买的书。所以,一路都走得飞快,有时打打闹闹,你追我赶,像跑接力赛。回来要上一座高高的塬,有曲曲折折的路,也有近路,近路要上坡,坡很陡,须爬着才能上去,我们每次都小心翼翼,全神贯注,我们形容是在登珠穆朗玛峰。
后来,家里有了自行车,去远的地方大人把我放在后座。再后来,我也会骑了,够不着座垫,先是掏着骑,后在大梁上骑。
骑着自行车,看着依然走路串亲戚的人,那一刻,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发稿/小静
插图/世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