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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微小说三题

2019-07-02刘晓峰

参花(下) 2019年6期
关键词:二姑小楼妹妹

没有发出的短信

“文德呀,你爸爸患脑出血快不行了,你回来看他一眼吧!”我接到继母近似于哀求的电话,领着妻子、孩子踏上了返乡的动车。

五年前结婚后,来南方打工,我再也没有回去过。

我跟父亲的隔膜由来已久,父亲就像一块冰冷的石头,脾气很大。

记得小时候我打碎一个饭碗,父亲二话没说,抡起笤帚,对着我就是一顿好打。要是逃学让他知道了,更是拳脚相加,连打带骂。我心中只有怨恨。母亲在一旁不敢吱声,我扑在她怀里泣不成声,而父亲坐在一边,嘴里吐出缕缕烟圈。

父亲是个泥瓦匠,靠出卖体力为生。小时候,一个工友急匆匆地背着父亲回家,我看到他的腿打着石膏,脸上是灰蒙蒙的泥土。父亲施工的时候从跳板上摔下来,大腿粉碎性骨折。那时的我还小,看着父亲痛苦地抽搐,竟一丝不为所动。

后来那些年,父亲的伤痛像海浪一样一波又一波地袭来:他被切割机切断过手指,他的腰椎骨受过损伤,他的眼睛时常钻进水泥……面对伤痛,他永远不会吭一声,一直扮演着他的“黑面神”。

时光悄悄流逝,父亲的坏脾气并没有收敛的趋势。我高考落榜的时候,他坐在床边,闷声不响地抽着烟,嘴里不时吐出的缕缕烟气竟比头上的花发还要密。“你呀,真是不争气呀……”父亲咬牙切齿地说。母亲眨巴着她那满是血丝的眼睛,老泪,悄悄地流淌。

转年夏天,母亲患了肝癌,不久就离开了人世。秋后,爸爸娶了继母。从那时起,我对爸爸更无法理解,有时真的恨他……

坐了两天两夜的动车,我们一家三口人终于回到了家。一进院子,爸爸的灵柩摆在院子中央。我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还埋怨叔叔们为什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

“你爸爸得的是急性脑出血,哪来得及呀。”亲友们解释着。

按照老屯办理丧事的规矩,我任凭代理人摆布,戴孝、叩头、烧纸、祭祀、开光……直至把爸爸送到土里。

办理完爸爸的丧事,继母伸出颤抖的双手递给我一张银行卡,低声说,“文德呀,这卡里有十几万元钱,是你爸爸这几年包小工程赚的,临终前他告诉我把这张卡给你,让你把房贷还上。持卡人是你的名字,密码是你的生日。当时他要给你发个短信,可他手指已经不好使了……”

我的泪水顿时像决堤的洪水。我冲出老屋,倚在门前爸爸栽下的那棵老柳树下,在没有月亮和繁星的夜晚,静静地聆听着爸爸的骂声。

三姨也是妈

三姨不是老三,是老几谁也不知道。是外公在村里当护青员时,夜间巡逻在苞米地头捡回来的。妈妈和二姨都比她大,她就成三姨了。

三姨结婚后和我家是邻居,婚后六年没能生育。我们家孩子多,我生下来就爱哭。三姨常来我家,有时我哭起来没完没了,她就抱著我去她家,还经常给我买些饼干和糖块。三姨喜欢我,我也喜欢三姨,我总去她家玩,玩累了,吃饱了,就在她家过夜。后来爸爸妈妈说把我送给三姨家,三姨真的乐坏了。三姨待我很好,我就成了她的儿子。

两年后,三姨突然怀孕了,生下一个小妹妹。妈妈和三姨商量,把我再抱回去。三姨不肯,她说是我有福气才给她带来个女儿。她向妈妈保证,对我会比她亲生的还要好。爸爸说,他三姨人好心地善良,待孩子错不了。妈妈再也没有说什么。虽然小妹妹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可爱,三姨还是视我为掌上明珠。

三姨夫是个泥瓦匠,一年有大半年在城里工程队包清工,没少赚钱,家里日子也算富足。我和妹妹上了县城中学读书,家里有些重活儿,爸爸都主动帮忙。也许是有我的缘故,我家和三姨家像一家人似的,十分和睦。

大学毕业后我考上了大学生村干部,回村里任党支部副书记。妹妹高考落榜,也回到了家中。我们兄妹相互敬爱,相处融洽。村里人都夸我长得帅气,夸妹妹长得漂亮。

妹妹很爱对我撒娇,她还经常给我洗衣服,帮我做头型。我也疼爱她,每次外出都要给她带回一些纪念品。我们兄妹是无话不说,三姨看我们相处得融洽,也笑得合不拢嘴。

一些人给我提亲,妹妹总是挑三拣四,不是这样不行,就是那样不靠谱。时间长了,我感觉到妹妹的神情有些不对。我一回家,她对我像恋人一样,说说理想聊聊未来,甚至谈到了我们俩一辈子扎根农村,成为村里的致富带头人。有时她冲我故意抛媚眼做鬼脸,有时在身后紧紧搂住我,我这个当哥哥的怀里就像揣个小兔子……再后来,有人说媒,我婉言谢绝了。

三姨是个精明人,她看出来我们俩的心思,就急不可耐地找我谈,找妹妹唠。我和妹妹都理解她的用意,在一起说说笑笑变得更隐蔽了。可这事却成了三姨的一块心病,她主动去村里找媒婆,给我提亲,还托付外地的亲友给妹妹说媒,要我快点成家,让妹妹快点嫁出去。可每一次都让三姨失望。

为了拆散我们两个,三姨还背地里找到了爸爸。爸爸找个机会单独和我聊天,有意提起这事,他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发抖,还骂我是个畜生。

后来妈妈也知道了。我也只好和妈妈说出实情。再后来,妈妈也不管了,她和三姨说,反正他俩也没有血缘关系,我看也挺般配的。

这下三姨急眼了,她把我和妹妹叫到她面前,连哭带骂,我哪辈子作孽了,养了你们这对白眼狼,你们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死给你们看。

一天,我在小屋里看书,妹妹从后面用双手捂住了我的眼睛,我们疯闹的场面恰好被去地里干活回来的三姨逮个正着。为了躲避三姨发火,我跑到了村部,妹妹钻进了邻居家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接到妹妹哭喊着打来的电话,飞快地跑回家中,满屋农药味熏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三姨僵直地躺在炕中央满嘴白沫。我抱起三姨,不停地喊妈妈,她没有睁开眼睛,半天才上来一口气,发紫的嘴唇微动,吐出几个字:你们俩……你们俩……是亲兄妹……

踮脚二姑

二姑生下来左脚的五个脚趾就长在一起,会走路时,有点踮脚,爷爷抱着她四处求医,也没有治好。

一天,爷爷把大街上一个打板算卦的盲人领进家,给二姑“批八字”,说二姑是剑尖儿金命,命硬克夫,后半生命苦。二姑回应,“屁吧,鬼才会相信”。

二姑聪明伶俐,做啥事都不服输。小学毕业回到家,她和奶奶学针织、刺绣,她织的毛衣毛裤远近无人能比,她绣的门帘、枕套人见人爱。

别看二姑有点踮脚,可她心高,一般人瞧不上。二十八岁那年,二姑才结婚。二姑夫是个退伍的残疾军人,在村里当民兵连长。婚后他们生了五个孩子,四女一男。就在他们儿女双全、小日子正红红火火的时候,二姑夫突然得了肺癌,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那年二姑才四十四岁,小儿子还不满三岁。前来说媒的络绎不绝,亲朋好友也都劝她嫁人。二姑却说,我命里克夫,就别糟蹋人家了。

孩子一天天长大上学,二姑夫那点残疾军人补贴什么的也不好干啥。二姑养了几头母猪,还养了一群鸡鸭鹅。挖野菜,喂猪喂鸡,还给孩子做吃穿。二姑就像一个铁人,不分白天黑夜连轴转,终于把五个孩子养大成人。四个女儿都中学毕业,老儿子还考上了大学。

苦命的孩子能干会算,婚后日子过得都不错,他们商量在县城给二姑买个小楼,让她晚年享享清福,可二姑说啥也不去。偏巧那年大女儿的孩子考上了重点高中,说让她去陪读,她才肯答应。姑娘家的孩子接连有三个读重点高中,都是二姑在这小樓里陪着度过。一晃十年,二姑在这小楼里又陪出去三个大学生。

辛苦了一辈子突然清闲起来,二姑有些不习惯。时间一长她和小区里一些老人熟识了。他们一起逛商场、聊天,一天天过得蛮开心。奇怪的是,二姑七十多岁了,还学会了打麻将。这回二姑的一层小楼又有了用场,一些老年人图方便,都来这里玩扑克,打麻将。谁家有好吃好喝的拿来大伙分享,弄脏了小屋都抢着收拾。小楼成了小区老人的娱乐场。

在省城工作的老儿子接二姑几次,她都以地方小上下楼不方便为借口拒绝了。今年老儿子家换成了一百二十平方米的高层电梯楼,在姑娘们再三劝说下,总算把二姑接去了。没过几天,二姑病了。儿子开车拉着她走了几家医院做检查,都说没大毛病,就是年纪大了,神经不好。可她吃不香睡不好,一天天消瘦。

后来几个姑娘商定,又把二姑接回了小楼里。听说踮脚的老太太回来了,小区里的老人都来看她。几日后,小楼里又传出了麻将声和说笑声……

作者简介:刘晓峰,高级教师。系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扶余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曾在《小小说选刊》《中国残疾人》《金山》《微篇小说报》《吉林日报》《吉林教育》《昆明日报》《松原文艺》《家园文学》《松花江》等多家报刊发表小小说、散文300余篇。2016年获中国微篇小说72星座奖。近几年有多篇小小说获奖。

(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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