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小辑

陈离 西楠 张萌 阿毛 蓝紫 黄惠波 吴乙一 温咚荻

陈离的诗

示弱的鸟

这是真的

太阳刚刚掉下去

所有的鸟鸣

就全部停止了

然后黑暗突然降临

我心里感到恐惧

很快懂得 那些鸟

是因为恐惧

才突然不叫了

我可以认为那些鸟

是在示弱吗？

我觉得没有一只鸟

会是机会主义者

我遇见的是一群

示弱的鸟

这是真的，我很少遇见

示弱的鸟

却经常遇见

示弱的人

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块石头

从空中飞来

击中了我

我忍住疼痛

假装什么

都没有发生

周围的人看见一块石头

击中了我

他们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知道谁扔出一块石头

不知道为什么

扔出一块石头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块石头击中了我

我假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

有人看见一块石头

击中了我

他们假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石头一直在黑暗中飞翔

总有一个人被击中——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有的人都忍住疼痛

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走出来

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天气

那些平时把自己隐藏得很好的人

必须从你们隐藏的地方走出来

如果你们这时候还不走出来

就永远没有机会走出来了

总是一再地

——致里尔克

总是一再地，我们说

这就是爱，这就是我们期待已久的爱

总是一再地，我们说

这不是爱，这不是我们想象的爱

总是一再地，我们说

我不会爱了，我再也不会爱了

总是一再地，我们来到星光底下

赤裸着身体，躺倒在荆棘和刀丛上面……

作者简介：

陈离，原名陈怀琦，1965年生，祖籍安徽桐城，出生于江西彭泽，先后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及复旦中文系，文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在“我”与“世界”之间》《没有花园的房子》《惘然记》《图像与花朵》等著作多部。

西楠的诗

1303

当我住在4号房时

1号房住着一个

个子瘦高的女孩儿

（非常瘦高）

一次她用过的马桶座

上面留下月经血渍

另一次她将白色运动鞋

扔进滚筒洗衣机清洗

后来我搬到2号房

4号房就住进一个

看上去寂寞的女士

这个三十来岁

长相普通的女人

每天穿一件粉红色吊带

低胸真丝睡裙

把电视声开得很大

（我进一步认为她寂寞）

有一回我在厨房冲泡面

她特意走出来

翻着白眼拿手扇风

什么味儿啊

随即面色嫌恶地

开门通风

另有几次我

大开着淋浴和灯

洗澡

她用力拍门

问有人么

她说她买的公寓

就在楼上

因为寂寞

（连她自己都承认了）

才搬到这儿住几天

（现在她已住进2号房）

当我住进3号房

公寓来了几个年轻人

他们吵吵闹闹

总是很兴奋

他们中的一个

曾敲开我房门

說姐，你吃西瓜

这是一个胖乎乎的青年

我拿不准他/她的性别

他/她就已经离开

我咬了一口刚送来的西瓜

不算特别新鲜

作者简介：

西楠，85后女诗人、作家、翻译。著有：现代诗选集《我的罪》、长篇小说《纽卡斯尔，幻灭之前》，译著《室内设计哲学》（阿伯克隆比 著）等。极地文化工作室主创之一，零诗群主要发起人。曾旅居英国十余年，现居深圳和伦敦。

张萌的诗

我锁上一条小河

我锁上一条小河，在立秋日

这样它就不会朝冬天流去，我给它撒上

幸福的葱花，朴实的水豆腐

以及透明的虾皮

水草青青肥美，圣桑的小夜曲忧郁地

响起。

黑天鹅跳出芭蕾，跳出死亡的诱饵

我不能接受离去

草莓，离去是死亡的一种方式

我要锁住肌肤里的水分

就像锁住这条河的鸣叫，奔腾

哦，秋日

一条街已经是你微笑的样子

芙蓉是初冬的旷野

我踱进一株芙蓉。

一个音符开始迎接我，这白嫩酷似

女人的手

她掌心的忧，叶片上的愁

全都由远而近，被花苞未雨绸缪

我怀着初冬的新，眼神不及芙蓉纯净

哦。我心惊，始料未及

博大的狂野赋予我一双劳动的手

延伸着岁月的青筋，它凝冻的红恰似芙蓉

涌动。聚集。

在我的世界所向披靡，我在旷野里哭泣

焦虑，骨子里却是芙蓉的风情

现在，我将七个音符转赠

与你

一朵玫瑰的下午

一朵玫瑰，把太阳的唇涂满全身，

追赶风里的时针；此刻，

我的下午由几片花瓣组成，树梢上

挂着九月，一枚一枚的刺是你的时辰，

我用力摇着，仿佛空无一物，

千军万马已被吞噬，玫的残红，

瑰的血丝吐蕾；

哦，我该如何安放这偌大的天空之城，

如何跃过一朵玫瑰洒下的女神，

如何咽下这下午巨大的风声。

思念晨曦

我只能用晨曦自我安慰

——阿赫玛托娃

我正在向你献出安宁，我把手背的

皱纹抹上眸子里的安静

好让苍老一步步织成纹理

我抚养的植物们却盎然生机，它们的皮肤

正是晨曦

它们如此安详，如意

一如我脖子上温热的玉

我闭上眼睛，感知着

所有的跳动都是晨曦的旨意，所有的

爱情

都朝着神

晨曦只是颤动了它的核心

作者简介：

张萌，江西省作协会员、南昌市作协理事。发表过一些诗歌。

阿毛的诗

给阿樱

全天下姓阿的女子

都有隐秘的疼痛

都有牵挂的亲人

和担心的身体

昨晚我咳嗽你失眠

西湖盛满不安的灯火

直到清凉的晨风

送来肠粉的香味

我们出了宾馆

走到湖边

洒水车呼啸而来

我们侧身而过

亲爱的阿樱

一切都只是一场惊吓

风听见了

没说出的，风都听见了

庆典仪式的背后

有一张愤世嫉俗的脸

极力避开美女经济学

和企业家广告词

在坍废的墙面

涂上后现代的指纹

有人叼着塑料管子，走上自行车道

背影碰响乡愁

悲恸被剪裁，压在书底下

而我只能反复编拆毛衣

看着收留的猫反复进出巷子

贝加尔湖的石子

她们把帐篷或小木屋

安置在贝加尔湖畔

晚上看星星陪伴月亮

早晨观太阳跃出水面

她们的小黑狗追着水潮

看我捡石子

这些住在贝加尔湖的小宝贝啊

在华夏的書柜里

用汉水养着会发什么光

塔荔茨卡娃

表哥的桦树木屋里

住着十个依次变小的表妹

在塔荔茨民俗博物馆

两个中国诗人同时爱上

一个蓝花衣的俄罗斯女娃

爱她的满天星头饰、蕾丝边裙裾

和白布额头上的小眼睛

七号教室的女主梁玲

如愿做了她的养母

为了助产更多的混血布娃娃

她动用全世界的女手工

穿针引线

巧制一个布衣方阵

我只要她亲手缝制的第一个

因第一个才是真正的俄中混血

作者简介：

阿毛，诗人、作家。主要作品有诗集《我的时光俪歌》、散文集《影像的火车》、中短篇小说集《杯上的苹果》、长篇小说《谁带我回家》、《阿毛文集》等。作品入选多种文集、年鉴及读本，曾获多项诗歌奖，部分作品被译介到国外。

蓝紫的诗

更远的河流

用一种裸覆盖另一种裸

用一种漂流代替另一种漂流

一种远逝，竟让我幻想着跟随

朝着最深的极点，漂到远古的时代

那是我忘却了泪水的道路

那是水，那是友善的恐怖、迷乱的梦魇

那是最初的狂喜和绝望

在远方的闪烁之处

水 流

那一片浅浅的蓝

你我都可以转身，打量

它的轻，它的缓，它按照它的方式

慢慢潜入我的思维

水流就在那儿，平静

我们看不到它到底有多少

细小的漩涡

就像浑然不知的命运

生 活

那阳光，雨水，与身体的波动

街道的喧嚣，人群的自负

身体的相互碰撞、躲闪、挪腾

聚集在时间的瓮罐

那扬起的灰尘、呼出的气息

那些泡沫，是死亡

繁闹的、热烈的

不会因我短暂的惊愕而变得冰冷

这漂浮在空中的生活，停留在叶尖上的

生活

命运的煎熬

像水，一次次烧开

我们处于这混乱而无序的危险

在灵魂震颤的瞬间

在水泡泛起之时

那最后的绝望的闪耀

思 考

对着镜子，我反复

把自己看成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的苍白、憔悴、疲惫

仿佛一朵枯萎的桃花

硌痛了抒情的雅兴

一场预谋已久的大雨

擂击着春天的战鼓，轰隆作响

我扶着雨水和灰尘

傍依着诗中一个愚蠢的幻象

在昏黄的灯中，冥思苦想

谁在相信诺言，相信慈悲，相信奔放的

双眼？

谁在生活中躬下身去，裸露出一排整齐的骨头？

谁能再给我十年？

让我在爱情的火焰中落荒而逃？

作者简介：

蓝紫，原名周小娟。湖南邵阳人，现居东莞。2005年秋开始新诗写作至今。主要作品有诗集《别处》《低入尘埃》等4部，诗论集《疼痛诗学》《绝壁上的攀援》，诗歌摄影集《视觉的诗意》。

黄惠波的诗

我的一切只剩一声婴啼

如我降生时那个秋日黄昏

如今夜悄然之龙湖

如龙湖边悄然飘下之落叶

如依约而去的夕阳

如依约而至的月光

如追逐光明却陷入黑夜之飞鸟

如每一天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

如恐惧唏嘘茫然踟蹰欣然向往

噢我的秋天我的龙湖

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献给你

但我的一切只剩一声婴啼

西北行

我最爱这月光下寒冷的夜晚，

列车西去一路只有孤独的祁连山相伴；

透过车窗我分不清窗外是月色抑或寒霜，

山脚下有房屋几间灯光点点。

西北的月夜格外苍茫，

西风烈打在脸上格外清爽；

三千年胡杨在风雪中挺直了腰杆，

猜拳行令的西北汉格外粗犷。

喝醉了么，抬出去吧

哈哈哈哈，再来三碗！

我借着酒意红着脸儿仰天长啸，

真汉子功名利禄咱统统不要；

别以为我趴在地上是真的喝醉了，

就让这纯洁的西北大地也听听俺的心跳。

我是一个珍藏痛苦的人

我要感谢你哟慈悲的命运

你把人间的痛苦赠与了我

我是一个珍藏痛苦的人

我把所有的痛苦重新排列

组成了一排排堂堂正正的欢乐

这种欢乐让所有的忧伤充满希望

犹如那秋风里的落叶

何曾不抒写着丰收的喜悦

人间百年

1918年的祖父对孙女说：

“切记总要，

和每个遇见的人说话。”①

2018年的孙女对祖父说：

“切记不要，

和每个遇见的人说话。”

注释：①美国女诗人伊丽莎白·毕肖普（1911—1979）的诗作《风度——献给1918年的一个孩子》里的诗句。

作者简介：

黄惠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韩山师范学院客座教授。1983年开始创作，迄今创作诗歌千余首。曾获“中国十佳当代诗人”“中国新诗百年百位最具实力诗人” 等奖项。已出版诗集《禾火集》《知秋集》《三秋集》《秋问集》《秋路集》等。

吴乙一的诗

你告诉我这里曾是一座庙宇

渐渐变凉的日子。孩子重新回到了教室

大地上突然少了喧闹。理想主义

已心不在焉，如同对真相的追寻与和解

又一个下午过去了，我们仍在考证

曾经的木头、瓦砾、雕刻。香火散失

钟声已不可辨。“一切都是那么艰难

那么徒劳。”手臂扫过铁丝网

血慢慢涌起，像蚯蚓爬出了黑暗的泥土

对树叶说谎的人

树是香樟，或紫檀。叶有红，有黄

即使绿叶，也有看不见的去年的红和黄

大庭广众之下，他细细描述，昨晚

丛林中遇见没脸人，黝黑而空洞的脑袋

像一枚青涩的果实。春天的孤独

成了如今的欢爱，就在大河对岸

那是更久以前的事了，一群人

走在上山路上，他停下来捡拾落叶

山路崎岖，树叶还在飘落。他弯下腰

一直弯着腰，直到大雪突然降临

刚刚落下的雪

来不及抱紧自己的白，自己的光

来不及抱紧，自己的冷

来不及拥抱还在缓缓降落的亲人

来不及替她收好六角形的翅膀

来不及回头看看高处张开的双手

来不及失声痛哭

枯萎的向日葵

广场边上的向日葵全都枯萎了

低下一大片褐色的头颅

种子密密麻麻，饱满、锃亮

如果这么多的喧闹还不够

来年春天，我将忍住眼泪

种上更多的紫云英

并给每一朵花，点上一盏灯

作者简介：

吴乙一：原名吴伟华，1978年9月出生，广东省平远县人；当过兵。出版诗集《无法隐瞒》《不再重来》；曾获第六届红高粱诗歌奖、第十六届华文青年诗人奖；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温咚荻的诗

在朴作空间

你欢乐地跳进我怀里

蜷缩在绒面裙子上撒着娇

小爪子勾住毛衣外套

沉沉地睡着了

你在发热

滚烫滚烫像个暖手充電宝

我感到越来越暖和

周围的空气都冰冻了

未打磨的皮面躺在案板上

打磨皮边的滚轴落在空中

封边液已经凝固

打孔器停在皮带上方

情侣互视的笑容永不会僵硬

只有我

垂著眼睑

穿针拉线

钴蓝色的牛皮钱包印着皱皱的疤痕

拼接着年代感的铁灰色硬皮卡位起了毛边

角落里刻着英文字母是谁心里的名字

你微微一动

脸颊蹭了蹭我的棉布衬衣

用力一跃

白黄相间绒毛闪动

已消失在屋外灿烂的夕阳里

门开着

暖暖的凉风吹进来

耳边是欢快的嬉笑声

时而愠怒时而尴尬

开着玩笑调着情

锤子压线咚咚落下

机器裁边吱吱作响

凌乱的工具被碰撞出凌乱的响声

音箱放着轻柔的民谣

只有我

穿针拉线

还 在

朴作空间还在

两年没来

我又成了一个忠实的老顾客

健身房还在

两年浮沉

他还在不断地扩张

我又成了一个忠实的老顾客

他们还在

我还可以给他做钱包

我还可以陪他举哑铃

我还可以坐在他的小电驴后座听他

汇报近况

他们还在

20多年老同学

喝着酒聊着天

老师还在

对生活的热情还在

纪梵希先生去世了

纪梵希还在

小黑礼服裙还在

巴黎街头狗头衫还在

潘多拉的盒子还在

小羊皮还在

他和赫本的故事还在

霍金去世了

宇宙还在

浩瀚的天际留下了虫洞等着他沉睡

辛普森和星际迷航还在

短发和猫咪

我剪了一头短发

迎着初春潮湿的风

和玻璃门挡不住的午后阳光

我剪了一头短发

在朴作空间

穿针拉线

皮具呛鼻的泥土味将我包裹

英文字母刻下谁的名字

是小猫爪子挠过心里的痕迹

小肥猫跃进我的怀里

趴在绒面裙子上

重重地睡去

黄白色毛发跳动

像燃烧的火球越发滚烫

猫咪呀猫咪

你什么时候起床？

严肃的饭桌

两个父亲

讨论着我的未来

严肃得没有喝酒

充满了艰辛的征途

用他们奋斗了半辈子的基础

披荆斩棘

走过多少岁月

留下多少诗行

严肃

像宇宙的黑洞被精灵吃掉后的研讨会

像月亮被玉兔舔过后的一言堂

像婴儿被老虎收养后的博物馆

像奴隶被绿巨人抓走后的路边摊

作者简介：

温咚荻，90后，文学硕士。诗歌处女作发表于《诗刊》，已在《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西部》《青年作家》《镜海诗刊》《羊城晚报》等报刊发表诗歌及文学评论。现居广州。

责任编辑：高 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