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队长

魏心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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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傅是为我家装修房子的工程组组长，人称王队长，今年51岁。为我家装修是三年前的事了，所以那一年48岁。王队长真名叫王向东，江苏扬州高邮附近的人，非常朴实能干。就装修而言，没有他不会的。从装修队进驻那一刻起，王师傅就所有的事都自己动手，无所不能。装修前要把原先的房子全拆了，拆到片甲不留。王师傅那几天几乎就成了一个泥人，满头满脸都是灰。我为他买了一包口罩，让他戴，他嫌麻烦，不戴。我说这样不好，容易把垃圾吸进肺里，劳动要有保护才行。王师傅呵呵一笑，哪有那么娇气。

王队长的妻子高月月，要比他还大两岁，与他是同乡人，一个大队的。王师傅告诉我，大队这个称呼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了，现在的小孩子都不知道那是啥。简单说就是农村的一级组织吧。小高年轻的时候应该长得很不错，眉眼之间还可以看出当初的美貌。王队长可以算是姐弟恋的先驱了，那个时候就恋上了小姐姐。

是她追的我。王队长急忙掩饰自己。

我说，追你也没错，谁让你那么能干。

说起来，对这对夫妻我是印象好到不行。那么脏的屋子，她一点也不嫌弃，还会趁着中午过来给老王做饭。电炉子在瓦砾中一支，就菜啊肉啊煮一锅，老王吃得满头汗，呵呵直笑。王队长烟酒不沾，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一心就知道干活，电工、水管工、木工，甚至泥瓦工、油漆工，啥都行。而且，每天都乐呵呵的。在他身上，我体会到“能工巧匠”这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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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队长叫我魏先生，装修完都三年了，也不改口。跟着王队长干活的人里有个小伙子，也不怎么讲话，干活总爱蹲着。后来我才知道，小伙子是王队长的儿子，名王占。小伙子细高个儿，戴副眼镜，头发老是支棱着，不像他爸爸，板寸，干净利索。儿子干活当然没法和爸爸比，不紧不慢。而且，过几天还会有个女孩来。王队长说，那是儿媳妇。儿子和儿媳妇都是九零后。儿媳妇刚生了个女儿，在家里什么活都不会干，所以，中午也到工地来蹭饭。我赶紧说，那好呀，这样不可以省得自己做了吗？不过，小孩子来吃饭你可不能瞎对付，让小高做点好的吧。王队长说，不讲究。工地上连个凳子都没有，站都没法站。我觉得特别抱歉。赶紧去邻居家借来个凳子。女孩说，不用了叔叔。我注意到王队长用的是苹果手机，不过是那种苹果2或者3，火柴盒那么大那种。我对他说，老王，你行啊，用苹果啊！老王拍拍手：儿子用剩下的，我就打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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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队长夫妇住在浦东，房子是租的，好像是叫个三林塘什么的。我也没去过。有一次我从浦东机场回来时遇到堵车后选择逃离，差不多就到了那个叫三林塘的地方，也没留什么印象。

王队长的交通工具是一辆经过改装的电驴子，两个巨大的电池，据说充一次电，可以连续行驶一百多公里。王队长的活动半径非常大。他接手工程也不是一个完了再接一个。有时候，一下子接几个。一个在徐家汇，一个则在青浦。有的干脆就直接到了滴水湖。王队长需要到每个工地去巡视，解决各种疑难杂症。所以，几乎就是满上海跑。季节好还好，要是遇到冬天，遇到雨天，那就辛苦了。电驴子这种交通工具跑个一两站路还行，几十公里，怎么行呀？中国的老百姓，真是一支雄壮的吃苦而且欢乐的大军。快递小哥一路飞奔还一路玩电游、斗地主。我真是服了他们了。王队长说，还是电驴子方便。马路上到处是奔驰、凯迪拉克、保时捷，可是，王队长们却认为，还是电驴子方便。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劳动人民的生活选项永远都是现实和可行的，他们都是被生活捏造成这样的。然而，他们并无怨言。

装修过半了，王队长要求我过来临检一下。我说，不用了吧。王队长说，魏先生，你还是来一趟吧。我去了，所有的项目进展顺利，而且做得很好。我临出门前特意为王队长带了瓶不错的酒。那天，我也在工地待到很晚，和王队长瞎聊。下雨了，因为窗子都已拆去，雨就刮进来。我说，今天别干了，赶紧回家吧。老王，今天你也别骑电驴子了。我送你。王队长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没那么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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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我对王队长和小高的婚姻很有兴趣。我问小高，老王说，是你追的他，是这么回事吗？小高呵呵一笑，是的。他家穷，孩子多，地少。小的时候，又不能出去打工，只能在家种地。他人傻，能干活，像牛一样。

那你呢？我问。

我家要比他家好。我几个哥哥都能干。家里就我一个女孩。我也是到他们村子里去玩才知道他的。一看就是老实人，我觉得挺好，所以就追他。

那个时候可没多少姐弟恋啊？我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我去改了年龄，改得和他一样大。派出所所长是我姨父。

中国老百姓都是生活能手，虽然也可能干点改年龄的事，但是，他们的是非观毫无问题。什么事可干，什么事不能干，心里明白得很。我还是要赞美她几句。我发现，你真是老王的贤内助。家里要照顾孙女，还要每天来工地做饭。真是好啊！小高呵呵笑着，她的意思是，这有啥，不都是应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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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队长的老板，就是跟我签合同的装修公司老板童总，真名童天童，湖北小伙子，八零后，学的是设计，一开始在一家香港公司干，时间久了，门道摸熟了，自己干了。公司组建几年，一年一个样，办公室都搬了好几回。童总手下有一批能工巧匠，王队长算一个，还有专门负责智能家居以及网络设计的小俞，负责接待最初入门客户，也就是还在那犹豫不决的客户的小周。个个都是精兵良将。小童是总设计师加公司运营，他对像王队长带领的这样的施工队的要求是，一切看图纸。设计图有漏洞，设计方一样也要受到严厉的批评。

小童对我的评价是，要求明确，好说话。我必须要自我表扬一下，我的确是好说话。都是爹娘生的，谁想把事情搞坏？我对王队长们很放手，没那么多挑剔。

我的这种态度曾經遭到我妈的批评。不仅是装修工，家里请的阿姨也一样。我妈抱着那种地主对长工的态度，最好阿姨连轴转，一刻不歇。可是，阿姨看会儿电视、吃个苹果，甚至玩全民K歌都很正常。可我妈却说不行。我妈警告我，再好的阿姨到你那儿，全完了。我说哪有那么邪乎。事实是，我家阿姨整天在考虑怎么为我省钱，劝都劝不住。所以我既然选择了他们，我就相信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