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志刚小小说五则
2019-07-01谭志刚
谭志刚
立 春
“立春了,该想农事了。”靠山村的老汉王仲田切好一块萝卜,递给老伴。
“是啊,一年之计在于春。这两年咱家是步步赶不上,前年苞米一块一,谷子一块,咱家二十亩水浇地种的全是谷子,结果闹个白忙活。去年,十五亩地全种上了苞米,谁想到,苞米又落价了,又是血本无归。都是你死脑筋,要是听我的,入了二宝的农业合作社,都种上谷子,咱净赚六万六。”老伴嘟嘟囔囔地埋怨道。
“哎,谁能想到二宝这个小兔崽子会有这个前后眼!”
王仲田当年是靠山村最早的万斤户,县里的劳模。二宝,在他眼里是个不务正业的主。前几年,二宝仗着有了几个钱,承包了全村的撂荒地,成立了靠山村农业合作社,没想到还真搞得风生水起。王仲田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这个老劳模一步步落魄,世道是怎么了。
想到这儿,他气呼呼地嚷道:“反正,把土地放到二宝手里我不放心。你看他那样儿,穿了件西服,扎个领带,皮鞋擦得贼亮贼亮,哪像个庄稼人啊!他会种地吗?”
“二宝是个能人,全村有几十户人家出去打工,他们的地都撂荒了这么多年,还不是他给办起来了,还把那报废的五眼机井全修好了。你会种地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年年赔钱!”
王仲田心烦意乱,站在院子中间,放眼向南坡望去。那儿,有他深爱着的土地。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立春了,人误地一天,地误人一年。今年种啥啊?”
当啷一声,大门开了。二宝走进院子,对着王仲田作揖,道:“大叔,给您拜个晚年。今年靠山村农业合作社想聘请您做技术员,您老就答应了吧!”
雨 水
节气到了“雨水”。
前些年,一进“雨水”,都会下点雨。“春雨贵如油”,下那么一点,土地就醒了。“水是庄稼血”,该春汇了,想到这儿,王仲田跑到村部,拿起话筒喊了起来:“今天浇地,到村东集合。”
几十眼机井,除了四五眼井能连续抽水,剩下的用不了几个小时,就连“咳嗽带喘”,不干活了。
这可咋办啊?王仲田急得趴了炕。
“真是细水长流啊!”
“长什么流,你没看已经断流了吗?”
“照这个速度,清明之前也许能浇完。”
“老天爷啊,快点下雨吧,我娃今年的学费可怎么办啊?”
“要不,明天让二宝出点钱,仲田叔领着大伙去龙王庙求求雨吧,听说挺灵验的。”
“咱靠山村我看是住不下去了,你瞅瞅这几年开春,大风一刮,一直刮到大夏天才刹住。”
“前些年,山上有树的时候,就没这么大的
风沙。”
“荒山、荒坡、荒沟都开成了地,吃的都是探头粮,端的都是子孙后代的饭碗。真是造孽啊!”
王仲田揉揉熬得通红的眼睛,说:“大伙这些天也看到了,咱靠山村剩下的都是不愿离开土地的老弱病残,这辈子离不开土地,这是咱的命,二宝是个有钱人,更是个有心人。别人挣了钱都不回来了,都觉得城里好,可他回来了,说明二宝这小子,他也离不开土地,今后咱跟着二宝干,大伙说行吗?”
“行!”人群一阵欢呼。
这夜,王仲田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二宝领着大伙建起了一座生态观光采摘园,漫山遍野都是果树。山下是十几座山庄农家院,来采摘观光的游客一拨又一拨,留守靠山村的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惊 蛰
一转眼,节气到了“惊蛰”。俗话讲,惊蛰地气通,春雷响,惊百虫。王仲田早早起来,手搭凉棚,望向靠山村的天空,天阴着,风是暖湿的。凭经验,他知道,老天爷正酝酿着一场春雨,雷声要响了。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乡政府的工作队一会儿要来靠山村进行三年一次的村委会换届选举。
“得先去打扫一下会场,这次说什么也要把二宝选上,换掉那个王二狗。”他喃喃自语向村部走去。
上次,王二狗选举前上蹿下跳,四处拉票,暗地里请客送礼,还在选举当天把在外打工的一百多人都接回村子投票,最后比二宝多了两票。
人心都有一杆秤。这几年,靠山村被王二狗搞得乌烟瘴气,山上的树林被他低价卖了,树全砍了。还霸占着河滩挖沙卖钱,河床被弄得七零八落。一刮风,飞沙走石,汛期一到,靠河的那几户屋里全进了水。而二宝落了选,也不在意,这几年还是一心一意扑在合作社上,四处引客商,搞订单,还成立了小米加工厂,创立了合作社自己的品牌。人们这才尝出滋味不对,后悔当初投错了票。
下午,靠山村的村部大院里人山人海,王仲田一张一张唱着票,唱到一半,他就知道,这选举已经没有悬念了。
“滴滴……”两辆大客车开进了村部。王仲田知道,外地打工的娃子们回来给二宝投票了。
天还在阴着,刮起了风,空气黏黏的,湿润起来。“轰隆隆”,惊蛰的第一声春雷终于响了,震彻山谷。不一会儿,雨真的下了起来。
大地醒了,睁开了眼。
春 分
春分到了。“春分不暖,秋分不凉”,老天爷来了一场“倒春寒”。
靠山村家家户户的烟囱开始冒煙。娟子和爷爷在家留守,娟子的书包里,装着自己做的早饭,一个蒸得发硬的馒头和一个咸菜疙瘩。还有一枚刚从鸡窝里捡的鸡蛋,她顾不上送回屋,就装进书包带走了。
昨夜的寒风,刮破了全村几十家蔬菜大棚的塑料布,棚干被掀翻,棚里的菜七零八落。大人都在收拾大棚,李阿婆在那儿抹眼泪。
娟子迎面碰到村主任二宝和仲田叔,他俩正忙着去各家各户统计灾情,清理蔬菜。看到娟子,王仲田把手里的两个西红柿塞进她的书包,问她:“娟子,你爷爷的病好了吗?”
“好多了,谢谢叔叔。”
“告诉他不要再抽烟了。”王仲田提醒说。
“知道了,叔叔再见。”
娟子一口气跑到学校,气喘吁吁地打开教室的门,风还在刮,窗户上黑乎乎的塑料布呼啦呼啦地响。她拿起簸箕把火炉里的灰渣掏光,倒掉,又装了满满一簸箕牛粪和煤块回来,升起了炉火,火炉起初冒着烟,渐渐地,火苗跳动起来,教室里有了暖意。
等到娟子把教室打扫完,同学们也快到了,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就从书包里掏出馒头吃了起来。看到那枚生鸡蛋,娟子突然想到今天是春分,每年阿妈都要在这天竖鸡蛋的。
阿妈对她说:“春分这天,找一张桌子,要是能把一枚生鸡蛋立起来,这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娟子学着阿妈的样子往桌子上竖鸡蛋。一次,两次,三次……一连十几次,鸡蛋真的竖起来了。她看着这枚漂亮的鸡蛋,笑了。同学们围住桌子,都笑了。
清 明
“清明种小麦,谷雨种大田”,北方的春天来得总是那么迟。靠山村的天乍暖还寒,天刚蒙蒙亮,娟子就从土炕上爬起来,给还在熟睡的爷爷掖一下被角,背上竹篓向后山走去,里面装着几朵她花了几个晚上、用红纸叠成的花。
奶奶的坟在后山上,她去年生病走了。为了给她治病,家里花光了积蓄。如今,爷爷也卧病在床,娟子一边上学,一边照顾爷爷。阿爸、阿妈为了多挣些钱,在城里当“蜘蛛人”,给几十层的高楼洗刷玻璃。
娟子在奶奶的坟前祭扫完,又背上麦种和农具来到自家的半亩麦田边。昨天,王仲田已经帮她家把田埂打好,只等着播种了。播麦娟子早就会,就是“漫撒”,用手把麦种均匀地撒在田里,再把地搂平,就可以浇水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娟子用一个多小时就把麦种全部撒完了,她顾不上休息,抹了一把汗,开始搂地,又干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完工。她的腿软得已经站不住了,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清明节的太阳升起来了,王仲田扛着铁耙从村里走过来,看到这一幕,他的眼睛湿了。他扶起娟子,让她靠在电线杆上休息,然后走到抽水机旁把电闸打开,水渠里的水汩汩地流向麦田。
娟子听着流动的水声,想象着眼前这片土地麦浪滚滚,生机勃勃,笑了。她抬眼向远处的旷野望去,已经隐隐有了绿色,一大群牛儿哞哞地叫着,王仲田的小儿子骑在牛背上,赶着牛,吹起了柳笛,那声音呜呜咽咽地响。
娟子知道,该回家给爷爷做饭了。
清明,有风刮起来了,柳笛声声,在春风里吹响。
(内蒙古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档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