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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小说中的死亡意识比较

2019-06-28王慧敏

北方文学 2019年15期
关键词:生存困境

王慧敏

摘要:中西方小说中对于死亡意识的行成,由于文化背景的不同、个人经验的不同,作家们有着不同的“死生观”。然而归根结底,对“死”的表现都是基于“生”,对人的生存困境的深刻感悟使得作家们对死亡心存敬畏,旨在探究如何在有限的生命里获得更深的维度,体现出生命的更高价值,这也是文学之为“人学”的重要原因。

关键词:中西小说;死亡意识;生存困境;死亡美学

死亡作为人生命的一种必然结局,是每个人都要直面的问题,也是自古以来文学作品所表现的基本主题。作家们在描绘死亡,剖析死亡的同时,也形成了主体的死亡意识。在中西方不同的作家笔下,死亡或是凄美哀婉的、或是绝望苦楚的、或是血腥可怖、令人触目惊心的,都有着作家本身在不同文化背景下对于人“生”的思考。

一、“死亡意识”在不同作品中的表征

自古以来,中外的文学作品中都会涉及到“死亡”的话题。18世纪之后,西方的启蒙思想唤醒了一代知识分子,歌德在《少年维特之烦恼》中以维特的开枪自杀表达了对这个世界的无奈与无助。19世纪以来,长篇小说达到了空前的繁荣。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中艾丝美拉达凄美哀婉的死仿佛一朵娇艳的花儿凋零,令人叹惋。《悲惨世界》更是给我们展现了贫苦世界里“生”的艰难,“死”已成常态。进入20世纪,作家们对“死”的表现更加直接、血腥,令人触目惊心。海明威的很多作品都充斥着暴力、恐怖,让人直面血淋淋的死亡过程。苦难、战争让人迷失自我,作家们不得不在死亡中重新审视生命的价值。

受西方文化的冲击和影响,中国现当代小说中对死亡的表现较传统文化意识而言也要直接的多。作为现代文学的开创者,鲁迅的很多作品都表现出了浓厚的死亡意识。孔乙己的死是旧社会教育制度的牺牲品;阿Q的死展示了国人糊里糊涂、麻木、随便的蚁命观;祥林嫂的死让我们看到封建舆论和道德观对人的精神与肉体的摧毁;革命者夏瑜的死展现了国人的麻木、愚昧;还有被恶狼叼走的阿毛、为庸医所害的宝儿,他们的死更是让人看到愚昧迷信的危害,重新审视这个残酷的社会。鲁迅之后,郁达夫的一系列作品如《薄奠》《迷羊》《银灰色的死》都展现了一种哀愁苦闷的死亡意识。此外,巴金、萧红、沈从文的小说中也有不同对死亡的书写和表现。80年代以后,当代小说家莫言、苏童、阎连科、史铁生等对死亡的书写更加大胆直观,带有明显的“私人化”态度。文学作品对于死亡意识的表现,也转向对个体生命认知和人生价值关怀的视角上来了。

对比不同时期中西方小说作品,“死亡”的形式大致可以归纳为以下三种:

一是暴力死亡。这一类型的小说总是以血腥可怖的画面感呈现死亡,带给读者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产生一种暴力美学。最有代表性的如海明威、莫言、余华等。海明威的《印第安营地》中就通过少年尼克的视角带领读者目睹了产妇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被剖腹,产妇丈夫,一个印第安男人受不了这种痛苦的折磨,割断了自己的喉咙。《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雪》写到主人公哈里在非洲狩猎被荆棘刺破了膝盖,伤口感染并转为坏疽,但他面对死神毫无畏惧,回想起自己的一生。莫言的《红高粱》中写到罗汉大爷被日军活剥人皮的场面,简直令人毛骨悚然。这样的场景往往给读者留下极深刻的印象,产生一种崇高、悲壮的审美体验。

二是诗意死亡。有些作家在写到“死亡”的时候,会以一种诗意的表达去呈现,这类型的小说包含了作家对命运的哀叹和控诉,兼有一种对生命的超脱体验,往往获得一种既悲且美的审美体验。如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写到“我”一生中失去多位亲人,晚年回首往事的时候,更多的是对生命的珍惜与慨叹,而淡化了叙述那种种的死亡惨状。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以时空的交错回首一生,人生中的种种死亡在历经岁月的洗涤之后,更多体现的是一种超然。

三是自杀而死。古今中外的很多小说都会写到自杀,以生命的终结去追求人生的纯粹与爱的永恒。如《少年维特之烦恼》、《安娜·卡列尼娜》、《包法利夫人》、《马丁·伊登》里的主人公,《霸王别姬》里的虞姬等等。这些作品中的主人公或殉情而死、或因为看透了“生”的苟且而选择死,几乎都拥有一种精神洁癖,所以才会以死来成全自我,达到精神上的一种理想状态。

二、中西方作家的死亡意识形成及原因

“死亡意識,作为一个名词,指的是人作为生命的主体对死亡的认识和体验,这是每一个生命个体都存在的普遍意识,是每个人都平等的。”[1]死亡意识人人都有,然而死亡意识也是有高度主体性的。在中西方作家的小说中,我们不难看出,死亡意识的形成与中西方文化的差异有着莫大的关联。

在中国,主流文化历来以“天人合一”为本,传统的儒家文化将生与死对立起来,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论语.先进》)把重心放在“生”上,对“死”避而不谈。又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孟子也说道:“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告子上》)可见儒家认为,死生都是小事,实现道德理想最重要。庄子的《齐物论》中也谈到了生死的命题:“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道家的观念中,人与世间万物浑然一体,只有看透生死,才会意识到人与宇宙的关系。死亡使人返璞归真。中国古代先贤的生死观影响了中国人传统的死亡意识,使得中国文化中形成了一种规避死亡的集体无意识,作家们在表现死亡的时候多以高昂的道德观突出死亡的认识价值,而很少以个体体验的方式回到死亡本身。直至五四以来,人的个人意识得以觉醒,死亡意识开始具有了个人价值的痕迹。

与中国传统观念不同,西方文化从来就是以弘扬人的主体意识为主的,在古希腊文化中,无论是神话还是悲剧,都在人与自然的对立中极尽张扬人的生命意识。人类早期的死亡观是否定死亡,反抗死亡的。到了中世纪,基督教的来世思想激起了人们对死亡的渴望,原罪与救赎、死亡与复活,成了西方人骨子里的精神标签,一直影响到现当代作家的创作。从文艺复兴开始,这种死亡观变成人对现世的依恋,强烈地来呼吁人的生存价值。到20世纪之后,科技的飞速发展促生了西方人的人生虚无感,大规模的战争迫使人不得不直面死亡,死亡也成了与文学联系最为紧密的话题。

此外,西方的现代哲学也是死亡意识形成的重要原因。叔本华认为,死亡是人生的永恒伴侣。尼采说,生存就是从人们身上排除任何会趋向死亡的东西,创造属于个体生命的一种永恒性。存在主义哲学更是让人们对于死亡的思考进一步深化,它开始关照人的虚无、荒诞、异化,成为现代文学的重要主题。西方现代主义更多地表现了人生的无意义,死亡已经超越了人的肉体,反关注超越死亡,获得生命价值意义的重要性。

20世纪以来,中西文化的交融也让我们看到,很多作家受到了西方文学的影响,在作品中体现出直面死亡的态度。将这种死亡观发扬到极致的是先锋小说。在先锋作家笔下,人物失去了生存的活力,如木偶般受人蹂躏摆布,人生成了一种虚无,死亡也毫无价值。如余华、苏童等人的作品中,随处可见的孤独、虚无、暴力、荒诞、宿命感。在这里对传统的死亡意识造成了强烈的冲击,作家们表现死亡不再是对社会的控诉,或对道德的标榜,而是将死亡变成生命的一种常态,并且让人能够直面它。

三、哲理层面的“死亡”美学

中西方不同的作家从对死亡的观照中获得对生命的不同体悟,表现在艺术作品中,或是忧生叹死的感伤、或是乐天知命的达观、或是慷慨赴死的崇高,亦或是先行到死的荒诞,读者总能够从中感受到一种独特的悲感体验。

中西方文化中都有“以悲为美”的传统,“悲剧精神的最根本特質就是敢于直面死亡,从对死亡的关注和参照中获得生的意志和力量。死亡意识,实质上就是一种特殊形态化了的生命意识,是悲剧的核心和巅峰。”[2]从很多美学著作中对于悲剧性质的解释,我们发现,死亡带给我们一种极度的痛苦,在这种毁灭感中,人的生命却返回了它自身的本源,获得一种巨大的狂喜,这也是尼采所说的“形而上的醉感”。可以说,死亡一定程度上展现了一种毁灭之美,这是一种并不执着于生命的长度而努力探寻生命之深度的审美状态。

法国女作家德·波伏瓦在她的小说《人总是要死的》中说到:“如果死亡剥夺了人生的一切价值,那么不死却剥夺了人生的一切魅力,因为人生的一切魅力正是以它的暂时性为条件的,与大自然一起永生的人,将变得与大自然一样对一切无动于衷,不再有痛苦和欢乐、期待和希望,不再有情感的波动和心灵的颤栗。”[3]生与死,永远是辩证统一的整体。西方的存在主义哲学认为,死亡是人生的一部分,它不是外在于生命的。因而死亡对于已死的人是无意义的,它只能给生的人以启迪。文学作品是对“人”的观照,作家们书写死亡,直面死亡、认同死亡,都是在死亡中反观生命之美,从而表达对生命的热爱,感悟生命的意义。

中西方文学中不同的小说文本给我们展现了不同的死亡,或是主动求死,或是不可抗拒之死,最终指向的都是对生命的启迪。死亡意识的精神力量,就是在于洞察了生之绝望,在“死”中获得生命的尊严与价值。所以在经受了爱情的绝望、灵魂的悬空后,安娜·卡列尼娜、马丁·伊登等会选择自杀而死,在肉体的死亡中追寻精神的纯净。死的意识建构出了崭新的生命价值,给“生”注入了强烈的意志和力量,在坦然面对死亡的勇气中获得一种超然,这便是海德格尔所说的“向死而生”的生命反抗。超然是我们从悲剧中获得的最终价值体现。在这一点上,中西方小说中的体现是共通的。作为中国第一代现代知识分子的先驱,鲁迅在《呐喊》、《彷徨》中都体现了对于死亡的超越,这种超越不是个人的心理现象,而是伴着整个中国社会令人绝望的悲剧性存在。海明威笔下的硬汉形象,无不透露着一种坚不可摧的感人力量,这种勇于同不可抗拒的死亡作殊死斗争的勇气,让生命升华到一个永恒不朽的新境界。余华的《活着》写了太多的死亡,但主人公福贵仍然默默地担负着生命之重平静地活着,以“活着”来彰显对死亡的超越,这是一种哲理化的象征。

然而,死亡并不是我们生活里的事,它是一个永远探究不尽的话题,正是因为它的未知与神秘,才让死亡成了文学艺术永恒的话题。我们从死亡中获得的审美体验,也构成了对于生命意识的一种超然。

参考文献:

[1]刘自然.死亡意识[J].长江师范学院学报,2009(5).

[3]周国平.诗人哲学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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