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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神话的分类与析义

2019-06-28袁琳琳

北方文学 2019年15期
关键词:寓言神话庄子

袁琳琳?

摘要:《庄子》中保存着大量的神话,二者关系密切。通过采取比较研究方法,将《庄子》中的神话提取出来,与寓言进行对比分析。并将《庄子》中的神话分为原始神话、锻造神话和《庄子》寓言三类,通过列表分析,总结神话在《庄子》的具体运用情况。随之在《庄子》神话材料的整理基础上,发现《庄子》哲学与神话背后的联系。最后,对神话研究和在当代运用进行了反思。

关键词:《庄子》;神话;寓言

神话是《庄子》构成因素之一,为奇诡瑰丽的《庄子》增添了神秘氛围,成为《庄子》一书中最富神秘浪漫色彩的一部分。但同时,它也使文本更为复杂晦涩,为解读《庄子》带来了一定的难度。所以,若要明白透彻地解读文本,需要将《庄子》里面的神话寓言故事逐一梳理,追本溯源,打破时空的隔阂,从而揭开《庄子》神秘的面纱,窥得上古原貌。

一、《庄子》中的神话与寓言

“神话”一词来自西方,马克思说“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1]这是西方对于神话的解释。袁珂先生在界定神话概念时,也转引了苏联学者高尔基《苏联的文学》里关于神话的定义:“一般来说,神话乃是自然现象,对自然的斗争,以及社会生活在广大的艺术概括中的反映。”[2]所以,虽然在现代人眼中,神话是荒诞无稽的,但是在原始时代,神话却是建构在真实的自然现象与客观事实之上,并不完全是人类的空想。

《庄子》中就有很多神话的遗留,同时,也存在着大量的寓言。寓言与神话不同,“神话”这个概念来自西方,“寓言”则见于《庄子》中《寓言》篇:“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3]郭象注云:“寄之他人,则十言而九见信。”下面还将“寓言”单独列出,重点表述了一番。“寓言十九,藉外论之。亲父不为其子媒。”[4]这说明,寓言通常是借外在的具体人或事来寄寓并表述自己的思想。《庄子》中所涉及到的寓言,还不是一种独立的文体,准确来说,是“托言”或“寄言”,即托他人之口发出言论,这里既有对提取于现实生活中的某种人或事的描述,也有取材于神话传说中经过作者创作加工过的寓言故事,庄子便通过改造这些表层的故事,以寄托自己的哲学观念,描述自己理解中的“道”的世界。据学者统计,《庄子》寓言共计有百余则,故本文只论及《庄子》中有神话渊源的代表性寓言。

中国神话的研究起步较晚,王国维最先将《庄子》中的神话片段与西方的神话研究作比较,为《庄子》研究的提供新的方向和视角。茅盾也关注《庄子》神话研究,但偏重于《庄子》神话的哲理化,认为《庄子》中的神话受庄子的利用改造已失去了神话的最初面貌。同时,袁珂也对《庄子》神话有所研究,同时提出了“活物论神话”概念,影响至今。朱任飞对《庄子》中的“混沌”意象、雷神崇拜和中国神话系统颇有研究。赵沛霖在《庄子哲学观念的神话根源》一文中将《庄子》里面涉及到的神话观念提炼出来,并与原始神话联系到一起,揭示出二者之间的渊源关系。目前来看,对于《庄子》神话研究,主要集中在神话原型批评与意象解读、寓言研究、神话分类及神话思维探因等方面,这也说明,《庄子》与神话研究还存在着一定的发展空间。

以《庄子·内篇》中的一则寓言为例。《庄子·应帝王》云:

“南海之帝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与遇于 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 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5]

据学者考据,这是一则创世神话。考据源流,混沌代表尚未开始分化的最初世界,儵忽则是迅疾的时间,儵忽虽出于善意为混沌凿七窍,但混沌却因此而死。然而,混沌虽死,万物始生。这实则是在描述在时间的流逝中世界诞生的过程。他有意识地将世界诞生的结果抹去,只留“混沌之死”的结局,这就是一个锻造神话的过程。神话产生于原始时代,而它被记录保存下来则要推及到文字产生以后。这里的“混沌之死”寓言就是对神话进行二次加工整理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神话往往会打上收集人思想的烙印。《庄子》中的中央之区“混沌”在这里被人格化,成为了生命的原初理想之处,实则是在以混沌喻道,它代表着生命的诞生与复归。而混沌之死意味着理想的境界被打破,这个自然本真的状态在时间流逝下被文明取代。重返混沌与自然,是庄子追求的目标。庄子对创世神话加以提炼,使之成为“道”的符号代表。庄子后来提出的一系列“心斋”、“坐忘”等实践方法,其目的就在于对生命之“浑沌”状态的复归。

二、《庄子》神话的分类及应用

据陆德明《庄子释文》序所言:“《庄子》杂篇内的文章多似《山海经》,或类占梦书,因其驳杂,不为后人重视,故而今已亡佚。”这说明《庄子》中的确存在着极其丰富的神话材料,虽然大多是零星片段的神话材料,和由神话材料改装的寓言,但确是构成《庄子》奇诡浪漫特征的主要因素。纵观《庄子》现存神话材料,整体呈现一种复杂深邃的状况。所以,若要读透《庄子》,需对神话有一个深入的了解。下面,便对《庄子》神话进行一个简单的分类。

首先要先介绍“活物论神话”的概念,此概念由袁珂提出。他认为《庄子》中很多神话寓言是活物论神话的遗留。活物论神话发生在刚脱离动物状态的物我混同的原始人类时期,比万物有灵时期更早,以描述禽言兽语的动物故事为主要内容[6]。所以,袁珂将《庄子》神话分为由神话材料改装的寓言、直接见于《庄子》的神话片段以及寓言故事,这里就包括了活物论神话的遗留产物。受袁珂影响,很多学者在进行《庄子》神话分类工作时,通常会采用袁珂的分类方法,或对其进行简单改动。笔者同样以神话在《庄子》中的运用为分类依据,将《庄子》神话分为原始神话、锻造神话和《庄子》寓言三类,具体分类如下。原始神话包括藐姑射神人(《内篇·逍遥游》)、十日并出(《内篇·齐物论》)、豨韦氏等神话人物(《内篇·大宗师》)、委蛇神话(《外篇·达生》)四篇;锻造神话包括鲲鹏之变(《内篇·逍遥游》)、混沌之死(《内篇·应帝王》)、黄帝遗玄珠(《外篇·天地》)、任公子钓(《杂篇·外物》)、宋元君与神龟(《杂篇·外物》)、清冷之渊(《杂篇·让王》)六篇;《庄子》寓言包括大木神话(《内篇·逍遥游》)、尧让天下于许由(《内篇·逍遥游》)、大樗神话(《内篇·逍遥游》)、尧欲伐三国(《内篇·齐物论》)、罔两问景(《内篇·齐物论》)、庄周梦蝶(《内篇·齐物论》)、大木神话(《内篇·人间世》)、凤鸟神话(《内篇·人间世》)、意而子见许由(《内篇·大宗师》)、啮缺问王倪(《内篇·应帝王》)、黄帝见广成子(《外篇·在宥》)、云将见鸿蒙(《外篇·在宥》)、尧问许由(《外篇·天地》)、苑风神话(《外篇·天地》)、舜问于尧(《外篇·天道》)、北门成问于黄帝(《外篇·天运》)、河伯与北海若(《外篇·秋水》)、夔一足神话(《外篇·秋水》)、鲁侯养鸟(《外篇·至乐》)、意怠鸟神话(《外篇·山木》)、黄帝、舜、啮缺、神农等神话(《外篇·知北游》)、黄帝、尧神话(《杂篇·徐无鬼》)、蛮触之争(《杂篇·则阳》)、罔两问景(《杂篇·寓言》)、尧舜让王(《杂篇·让王》)。

以上所列可以看出,庄子对于原始神话的直接引用不多,大多是对零散的原生态神话进行嫁接,或者受到神话影响而创造出来的一系列寓言故事。在此过程中,神话思维和图腾意识的残留较为明显,庄子的哲学观念就是依附于这些神话寓言故事阐述的。可以说,神话寓言作为《庄子》哲学的建筑材料而使其具有了独特的价值。然而,《庄子》中的神话仅是庄子在阐发哲学理论时所引用的素材,在哲学家那里,单纯的神话很难保存,现在保存下来的,仅仅是上古神话的“罔两”。而这些因为保存在文学作品中才得以幸存下来的零星片段的神话传说,虽已不复原始神话的风貌,但作为宝贵的研究资料,在当今仍具有生命力。中国原始神话存在着一个庞大的体系,但随着历史发展,纸上记录逐渐亡佚。所以,《庄子》作为繁复庞大的原始神話局部的载体,但仅能窥视到整个系统的冰山一角,是远古神话投射下来的影子。而且,庄子在对这裁取加工过的隐隐绰绰的神话影子进行再加工,超越了神话本身携带的意义,使之成为哲学性的论证材料,这种文学创作式的改装与运用,即成为了别具一格的“《庄子》寓言”,正如赵沛霖先生所说;“寓言也脱胎于原始神话,是对原始神话的变异。”[7]这个“变异”具体表现为用理智的思维对神话进行审视和改造。神话在《庄子》笔下转变为寓言,其背后所代表的神圣性及原始观念随着历史发展而逐渐消解,而寓言的以比喻象征为特点的理性精神得以彰显。

三、《庄子》的神话与“道”之关联

《庄子》继承了原始信仰,其哲学观念与神话思维有很多相似之处,庄子在对神话的神性进行剥离之后,又保留了神性背后的“道”。在庄子那里,一切的神、神话以及真正超越现实的东西都是“无待”的,这也是神话本身所具有的内涵。但是,庄子同时为神话的“无待”性寻找了一个根源,即神与神话得以超越现实脱离束缚的可能性,那就回归到了他自己最终的哲学“道”,“道”为神话提供了可能。

在《庄子》神话中,涉及到了很多神人、真人形象,如《逍遥游》中的“藐姑射神人”,《大宗师》中描述的“古之真人”和一系列的神人等。《庄子》不仅勾勒了一个“藐姑射神人”形象,还描述了古之真人的面貌,并为这些异于常人的表现提供了原因,因为他已化入自然,登于大道之中,达到道体合一的境界。接着又用神人始祖得道的例子,强调了道在天地万物间具有的重要地位,它是天地万物得以产生的必要条件,是这些神人“无待”的原因。

同时,自由开放式的《庄子》哲学也为神话的发展提供了可能。庄子的哲学完全地摆脱束缚,进入一种相对自由的境界中。庄子在论述自己的哲学境界中,采用了大量的神话寓言故事来阐述哲学理论,在表述过程中,可以发现庄子不仅是在事物认知能力,还是表达论述方式上,都在不停地变换方位和角度,这样不仅突破了人们认知的单一局限性,还打破了时空的禁锢,读者可以从文本中不断跳跃变幻的时空场景中感受到《庄子》波澜变化的魅力,这种写作方式,是化用上古神话的土壤。而神话思维的特质,正好与《庄子》的这种哲学思维或表述方式一致。神话就是发生在模糊了时空限制的原始思维中,思想还未被经验或感知固定化,忽视时间流逝,超越空间限制,在庞大混乱的时空坐标中不断跳跃。所以,神话的世界是流动的,庄子的哲学也是如此。

以《庄子·齐物论》中“庄生梦蝶”为例,庄子旨在消除事物之间的界限,重回混沌,与《庄子》齐一思想暗合。混沌不仅存在于神话故事里,存在于世界之初,它还存在于原始先民的意识里。在先民眼里,世界一体,物我不分,故整个世界就是一片混沌。这也是庄子的道,是庄子的最高理想。很多研究者都指出,庄子哲学与神话思维息息相关。《齐物论》中所说的“天地与我为一”的境界与浑然一体物我不分的古老神话是相通的。同时,在庄子的这个理想世界中,事物是流动的,它们可以在不同的时空中互相转化,这不仅符合神话的超越性,也与庄子的哲学一致。《庄子》将其定义为“化”。这不仅包括庄子与蝴蝶在梦中相互转化的“物化”,也包括《大宗师》中子来将死之时的“气”化。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犁往问之,曰:“叱!避!无怛化!”[8]

这就是生死之间的转化。子来虽将死,精神上却是超越世俗旷达无为的,这是消解躯体束缚归于大道的过程。接着子犁倚户问道:“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庄子突破了生死的界限,这是对神话中“不死”概念的超越。“不死”是原始神话的遗留,但不是庄子哲学认同的。庄子追求的是生命的永恒,庄子眼中的“不死”,是生命自然的气化,是庄周梦蝶的无常变化。在这温馨浪漫的变化中,是气与化,是生命与宇宙的融合为一,是对原始完美的混沌状态的复归。在这个过程中,是对有限生命的超越,对时间的超越,对神话的超越,在哲学层面上对灵魂的超越。在原始时代,人们追求生命的无限,但庄子创造了一个更加广阔的哲学空间,他不认同以彭祖为代表的不死群体,而是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寂寥混沌的道中,实现精神的超越。所以,庄子列举了很多在死亡面前无所畏惧的畸人形象,无论他们是提取于远古神话中的神人形象,还是真正存在于世间的通灵神巫,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含义是一致的。

综上所述,尽管在文明产生发展的战国时代,人们已从原始时代剥离,但神话仍在不自觉的影响着社会生活,或者说,人们还未完全失去神话式的意识形态,对于神话的运用依然普遍,尤其体现在哲学家这种“高级知识分子”身上,对于《庄子》而言,神话与哲学也是相互利用与吸收,尽管在这部哲学著作中,神话思维已退居幕后。赵沛霖指出:“庄子从建立自己哲学体系的需要出发,把蕴含于神话故事中的原始哲学观念加以提炼和概括,使之得到升华和哲学化,成为自己哲学的一个组成部分。”可以说,哲学与神话是相通的,庄子将神话中潜在的零散的特征总结归纳,就是哲学的起源。庄子一书中的得道之人,实则原始诸神的面影。

在对于《庄子》神话的学习研究过程中,我们不仅是用固有的各种学科方法来解读挖掘神话,还要在研究过程中明确一个问题,那就是在现代神话是否还存在生命力,以及研究《庄子》神话的意义何在。《庄子》神话研究不是对原始生活的徒劳揣测,也不是宣扬远古宗教与有神论。实际上,对于远古文明的解读,不仅是在回顾人类已经逝去的童年时期,同时也是在回顾自身意识萌芽发展的同时,将两种意识形态进行碰撞,从而感悟、反思、创造。所以,即使是在现代,神话仍有其存在必要。在对于神话的研究利用上,或许《庄子》能给我们一个良好的示范。中国神话并没有像其他民族国家那样被完整保存流传下来,《庄子》已经是保存远古神话较为典型突出的文献了。神话创作在人类早期蒙昧时代最为旺盛,在庄子所生活的时代,神话已经不是主要的创作形式。但是庄子对神话进行了改造,让其存活在他的哲学世界里,在让神话哲理化的同时,也保证了神性的一息在《庄子》中存留。所以,我们现在思考的,或许在对于神话的考据推理、比较研究之后,反思神话在现代的应用,充分发挥文学自觉的能动性,积极寻找神话遗留在文学创作中的“母题”,以及渗透在民族性格心理中的“集体无意识”。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转引自《马克思主义文艺论著选讲》[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第173页.

[2]高尔基.苏联的文学,转引自《中国神话传说(简明版)》[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3.

[3]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836.

[4]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836.

[5]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836.265.

[6]袁珂.原始思维与活物论神话[J].云南社会科学,1989(2):100.

[7]赵沛霖.先秦神话思想史论[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2:106.

[8]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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