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学发展历程概述
2019-06-27施文佳王成军
施文佳 王成军
【摘 要】本文追溯了叙事学的发展历程,分别从叙事学在西方的发展历程及其理论特征,与叙事学在中国的发展历程及其理论特征两个方面对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叙事学进行了一个简单的回顾与梳理,理清叙事学的发展脉络,以期发现叙事学的发展空间,以及中国叙事理论与西方叙事理论的差距,呼吁更多叙事学研究者发出更多的中国声音。
【关键词】叙事学;发展历程;理论特征;经典叙事学;后经典叙事学
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15-0191-03
从思想渊源看,叙事学起源于20世纪20年代的俄国形式主义和结构主义。国际上通常把叙事学的发展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20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即经典叙事学,或结构主义叙事学阶段。第二个阶段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至今,即后经典叙事学阶段,包括修辞性叙事学、女性主义叙事学和认知叙事学等。
叙事学在西方受到冷遇的80年代,恰是国内叙事学的兴起之时,[1]国内学者关于叙事学的著作成果丰硕,对西方叙事学的译介工作也展开得如火如荼,同时,叙事学的译介也推动了中国本土叙事学的发展,对当代小说的叙事革命也产生深远影响。
一、叙事学在西方的发展历程及其理论特征
西方学界对叙事学的研究可追溯到古希腊时代——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堪称叙事学的鼻祖。[2]叙事学正式作为一门学科被确立是在20世纪60年代的法国,诞生标志是1996年《文体》杂志第八期推出的专刊“以符号学研究——叙事作品结构分析”,通过一系列文章阐释叙事学的基本理论和研究方法。“叙事学”这一学术名词直到1969年才首次出现,由茨维坦·托多洛夫在其作品《<十日谈>语法》一书中提及,并阐释其概念“……这门著作属于一门尚未存在的科学,我们暂且将这门科学取名为叙事学,即关于叙事作品的科学。”[3]
从其学术背景看,结构主义语言学、俄国形式主义和英美新批评是叙事学的三大源头。其中,对叙事学的形成影响最大的是结构主义语言学。结构主义是叙事学发展的摇篮,是叙事学发展最深厚的根基。由瑞士语言学家斐迪南·德·索绪尔奠基的结构主义方法产生于20世纪初期,20世纪60年代经列维·斯特劳斯的推广,很快便在法国风靡一时。结构主义语言学的研究方法很快便渗透到了人类学、社会学、文学等学科中,叙事学就是结构主义思潮的种子在文学学科的土壤中结出的一颗硕果。20世纪20年代的俄国形式主义是叙事学另一个源头,它强调艺术的自律性,认为批评的着眼点应在作品本身。早期的叙事学正是从俄国形式主义批评家那里发展而来。英美新批评也是叙事学学术背景中的一个重要的组成成分,以热奈特为代表的对叙述话语的研究与新批评中的小说形式研究有着一脉相承的关系。[4]
从其理论特征上看,经典叙事学的俄国形式主义论点认为,无限多的叙事形式来源于有限的不变元素的组合,于是致力于阐释那些描述叙事元素组合的形式系统,[5]致力于建构叙事语法和叙事诗学,探讨不同的叙事作品共有的结构规律,找出不同的故事表象之下内在的共通的深层结构,经典叙事学的发展深化了对叙事作品的结构形态、运作规律、表达方式或审美特征的认识。根据研究对象,经典叙事学可分为三种类型。
第一类即以直接受俄国形式主义学者普洛普影响的叙事学家们为代表,如布雷蒙、A·J·格雷玛斯以及托多洛夫等。这类叙事学家聚焦于被叙述的故事本身,致力于建构故事语法,探讨事件的功能、结构规律、发展逻辑等。第二类以法国学者热拉尔·热奈特为典型代表,集中在叙述话语层面展开研究,致力于建构叙述语法或叙述诗学。第三种类型的研究以杰拉德·普林斯和西摩·查特曼等人为代表,认为故事结构和话语技巧同样重要,缺一不可,因此在研究中要做到对两者的兼顾。
在经典叙事学刚刚兴起的20世纪60年代,第一类研究占据了主导地位,我国学者申丹指出,其原因大概是刚刚兴起的叙事学深受结构主义的影响,而对故事表层和深层结构的研究凸显结构主义的思想和方法。由于文学作品的艺术性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表达方式来体现的,所以70年代至80年代中期,叙述话语吸引了不少学者的关注,第二类研究就得以迅速发展。70年代后期以来,叙事学家们意识到不管是故事结构还是话语技巧,在叙事学中都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不能顾此失彼,从而转向两者兼顾的状态,这一时期的叙事学专著大多属于第三类。
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后结构主义和历史主义的夹攻之下,经典叙事学日渐衰落,直至被宣告死亡。[6]在世纪之交,西方学者对叙事学的发展进行了一个整体性的回顾和展望,其观点大致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断言结构主义经典叙事学已经过时甚至走向了死亡;第二类的观点认为结构主义经典叙事学已演变为后结构主义叙事学;持第三类观点的学者则指出结构主义经典叙事学转向了以关注读者和语境为标志的后经典叙事学。[7]其中,第一类观点自然不必多言,叙事学在今天依然是蓬勃发展的学科,从未过时,更没有死亡。第二类观点实际上是在解构主义的影响下产生的,冲击了叙事学原有的系统性以及科学性的研究特点。在解构主义的范畴中,本身抽离了“结构”,更不必说“结构之下的深层结构”了。而叙事学是在叙事规约之中运作的,解构主义则旨在颠覆叙事规约,由此可见,两者在根本立场上其实是一种对立关系。[8]所以,第二类观点已经不能被看作是结构主义经典叙事学的发展方向了。
由此可見,第一类和第二类观点都有失偏颇。第三类观点中的后经典叙事学家们虽然也认为经典叙事学已经过时,但是在实际批评分析过程中,依然将经典叙事学的理论和研究方法作为技术支撑。实际上,真正使叙事学在20世纪末得以复兴的正是后经典叙事学。[9]
首次提出“后经典叙事学”这一概念的是美国叙事学家戴卫·赫尔曼。[10]当时,叙事学家们发现旨在建构叙事语法和叙事诗学的经典叙事学不利于阐释具体作品的意义,90年代以来的叙事学家们纷纷转向了具体的作品分析,关注读者和语境,并把叙事学与其他学科紧密结合。在这种跨学科的融合中,叙事学获得了新的生命力,被称作后经典叙事学,包括在美国兴起的女性主义叙事学、修辞性叙事学和认知叙事学等。后经典叙事学率先在美国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并迅速走向繁荣,美国也由此取代叙事学的发源地法国,成为全球叙事学研究的中心。[11]
关于经典叙事学与后经典叙事学的关系,尽管后经典叙事学家们纷纷表示经典叙事学已经过时,但是在具体的文学批评过程中,依然离不开经典叙事学的理论和技术支撑,后经典叙事学也是在结构主义经典叙事学的理论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拓宽了经典叙事学的研究领域。因此,经典叙事学与后经典叙事学的关系并不是断层的,也并非简单的取代关系,而是递进发展与相互影响的关系。从经典叙事学和后经典叙事学的研究目的和研究对象来看,各自都有其自身的适用范围和局限性,实际上构成一种相互补充、相辅相成的关系。正如申丹教授所言,经典叙事学所探究的叙事诗学或语法是后经典叙事学的技术支撑,后经典叙事学是经典叙事学的发展和扩容。若经典叙事学能够长久健康的发展,就能推动后经典叙事学的持续发展;同样,只有后经典叙事学得以持续发展,才能给经典叙事学带来新的生命力,拓展其研究范围,更新其研究方法。[12]
二、叙事学在中国的发展历程及其理论特征
中国的学术界向来都是实践重于理论,叙事学也不例外。在中国,虽然没有明确有过“叙事学”这一概念,但“叙事学意识”一直存在于我国古人对文学作品的批评实践之中。直至明代以后,随着小说、戏曲的发展,才逐渐产生了关于叙事文学的理论概念。李贽、张竹坡、脂砚斋等明清小说点评家都在其作品中或多或少建立起了“叙事理论角度评点式小说理论”。明末清初文学批评家金圣叹从小说的叙事角度批阅《水浒传》,不仅注意到小说的结构特征,并对其叙事技巧作出了细致分析,初步形成了中国的叙事理论,如“草蛇灰线”等,颇具“中国式叙事学特色”。
20世纪80年代,中国的文学研究界迎来了文化改革,文学界也越来越具有开放性、客观性和科学性,重视形式审美研究,这为叙事学提供了理想的发展土壤。[13]80年代,经典叙事学在西方逐渐衰弱,而中国的叙事学却迎来了发展高潮。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国内学者关于经典叙事学方面的论著不断问世。陈平原的《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罗钢的《叙事学导论》以及杨义的《中国叙事学》等都是这一阶段我国叙事学研究的代表性作品。另外,《外国文学评论》《外国文学研究》《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四川外语学院学报》等刊物刊载的叙事学相关文章逐年递增。[14]第二,国内对经典叙事学的译介从80年代中期开始。1986-1992年这段时期是国内对叙事学译介最活跃的年头,中国学者翻译了一大批西方经典叙事学的著作,如1990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了热奈特的《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华莱士·马丁的《当代叙事学》;1995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了米克·巴尔的《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等。这些西方叙事学著作的译介,又反过来推动了中国本土叙事研究的发展。国内学者在借鉴西方经典叙事理论的同时,也以中国特有的文学资源和话语特征为基础,对古典文学和当代小说展开了进一步的叙事研究,丰富了中国的叙事理论,促使西方叙事学理论的中国化。
同时,敘事学在国内的发展也给当代小说的创作实践带来了重大影响。在新时期小说特别是先锋小说里,“故事真实”这一传统的小说观念被打破,作者在叙述中对虚构的故事进行自我颠覆,甚至叙述者直接出面点破故事的虚构过程。80年代以来的小说在叙事上的另一大显著变化表现在叙事视角上,传统现实主义全知全能式的视角转移到叙述者所处的内视角,以“我”的所见、所闻、所感引导叙事,或者采取内外视角交叉、多元叙事视角等达到对全知视角的叛离和超越。对于中国的传统小说来说,这无疑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叙事革命。
进入21世纪以来,国内学者申丹首先发现了国内叙事学研究的一个重大问题,即无论是译著还是西方叙事学相关论著,国内学者一般都局限于20世纪80年代前的经典叙事学,忽略了90年代以来经典叙事学的新发展,忽略了以关注读者和语境为标志的后经典叙事学。[15]针对这个情况,申丹致力于组织后经典叙事学的相关翻译,促进国内叙事学与国际最新的研究成果相接轨。申丹主编的《未名译库:新叙事理论译从》这套关于西方后经典叙事理论的译介系列丛书于2002年正式出版,其中包括解构主义叙事理论的代表作——J·希利斯米勒的《解读叙事》;女性主义叙事理论的代表作——苏珊·S﹒兰瑟的《虚构的权威》;修辞性叙事学理论的代表作——詹姆斯·费伦的《作为修辞的叙事》;戴卫·赫尔曼主编的《新叙事学》和马克·柯里的《后现代叙事理论》。除此之外,申丹还发表了多篇关于后经典叙事学的相关论文,弥补了我国近几十年间对后经典叙事学相关理论的空缺。
进入新世纪以来,经过以申丹为代表的一批中国学者的努力,最新的叙事学理论被译介至中国,越来越多的中国学者加入到对后经典叙事学的研究中来,共同推动中国本土叙事学向最前沿的方向发展。
三、总结与展望
叙事学是在索绪尔奠定的结构主义与俄国形式主义的基础上,在西方各种学术思潮的激荡影响下发展而来的。从20世纪60年代发展至今,在西方经历了兴起、衰落和复兴。在致力于建构叙事诗学和叙事语法的经典叙事学日渐衰微之时,西方叙事学家们纷纷转向具体的作品分析,并吸收了其他学科中有利于叙事学发展的理论概念、研究方法等,更关注读者和语境,为叙事学开辟出新的道路,注入新的活力。
除此之外,后经典叙事学也没有抛弃经典叙事学的研究方向,依然沿着经典叙事学的道路继续探讨不同的叙事作品中的共有特征,只是在着眼点上出现了转移。[16]国内的叙事学研究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就一直呈现出蓬勃发展的势头,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以来,在申丹等学者的努力之下,国内的叙事学发展逐渐与国际接轨,中国本土叙事学在与西方叙事学理论的碰撞之中得以更好地发展。
叙事学作为一门学科发展至今,已近五十个年头,在和其他学科的有机结合之中,获得了前进的源源动力,经过各国学者的努力,叙事学这棵参天大树结出了累累硕果,对文学批评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能够看到叙事学发展至今现存的一些问题。
经典叙事学的地位没有得到国际上充分肯定,大多叙事学家还是持有“经典叙事学已经过时甚至死亡”的观点,把经典叙事学与后经典叙事学简单地看作取代与被取代的关系,没有充分认识到其与后经典叙事学之间相互补充、相辅相成的关系。第二,叙事学在与其他学科的融合中,确实获得了生机与活力,研究范畴也不断拓宽,如计算机领域、人工智能以及艺术领域等。我们很欣喜地看到叙事学能够在越来越多的领域被接纳,但是依然不得不明确其研究边界。叙事学作为一门学科,其研究领域应当有明确的边界,不能被无限泛化。第三,对叙事学的一些相关概念,如隐含作者、聚焦、视角等的理解,在国际上依然存在着争议和混乱,这些概念尚待理清。第四,国内叙事学尽管一直呈现蓬勃发展的势头,但还是以输入西方的学术观点为主,还在努力接近国际研究前沿,在国际上缺乏中国关于叙事学的发声。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很欣喜地看到在叙事学发展的近五十年间,越来越多的甚至是其他领域的学者都纷纷加入到叙事学的相关研究之中,也相信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这些问题能一一得以解决,同时,也对我们国内的叙事学家们充满信心,相信在叙事学的国际舞台上,会听到越来越多的中国声音,甚至走在国际前沿,与西方学者共同致力于叙事学更加繁荣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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