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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王国中的植物和动物(组诗)

2019-06-26臧棣

四川文学 2019年1期
关键词:喜鹊

臧棣

凌霄花

僻靜的土墙,风蚀的假山,

废弃的支架,很快就会在遮蔽中

感觉到来自那些藤蔓的

绵密的拥抱让它们获得了

新的身体性。积极于攀缘,

生机才会勃勃于我们的道德

应该以它的顽强为对象,

而不是相反。就如同归宿

偶尔也能美化一下万有引力,

相互依存始于那些碧青的叶子

像一件绿毯,将雨的冲刷

减弱为滴漏很晶莹。轮到它出场

来鉴别本地的空气质量

是否和举过火把的艾青沾边时,

不以形状取胜,怎么对得起

小喇叭像颜色鲜艳的红鼻子,

一直嗅到虚无不好意思为止。

蜀葵入门

心形叶宽厚得可用来解释

兔子为什么会不吃窝边草,

憨直的茎竿则如你小时候

在收割后的麦地里练习过

童年的标枪;擦去汗珠的同时,

蒴果黑亮犹如好花的种子

天生就知道如何在大地的黑暗中

找到黑暗的安慰,而不是

一味把生命的渴念简单甩给

道德的专断。偏爱阳光的注射,

紫红的花瓣妖娆于有一个梵·高

还活在他画过的向日葵里;

大约有二十年的光景,它一直

以秫秸花的大名赢得了

野孩子的初心。它能从早春二月

开到老虎的秋天,花期漫长得

就好像命运的轻浮中只有它

才能及时止住体内的毒火。

至于观赏性,一旦你睁开的双眼

不止于只是从人生如梦中醒来;

它的怒放会把你列入它的秘密疗效,

就像《花镜》里记载过的那样。

马兰花——赠西凉

无人区里的密丛草本,

以沙尘暴为洗礼,但开出的

紫蓝花朵却像蝴蝶同情

你害怕孤身一人去勘测

干燥的戈壁里的神迹。

就生长习性而言,它的自由是

绝不承认莽莽荒漠只是

死神的舞台。假如这情景

确实有点难以想象,你不妨

先用两块西瓜疏通一下

喉咙深处的生命的弹簧;

然后越看它越像一张绿脸

被无数针形长叶撕成了

蓬松的竹节草。根系发达,

入药的程度更全面到

浑身都是宝。适应性极强,

你抵达过的最恶劣的环境里,

也会有它的身影,但它不会

产生你会产生的垃圾。

用于驱虫时,你甚至发现

原来给世界解毒的方法

可以多到用它的根须做扫帚,

魔鬼也会长久地跪在地上:

像刚脱过胎似的,默默搂住

领头绵羊的脖子。

寻梅记

天香浮动已然很效果,

但寒香比暗香更氛围——

就像一次注射,针对记忆的同时,

也针对从你身上能扩散出

多少春天的面积。怎么看,

寻访梅花都比寻找自我

更入戏,更委婉于

我们的确可以更直接地面对

我们曾拥有最美的化身。

感谢宇宙中有这么多好处

突然轮到你来把握它们

是否正显现在正确的地点。

说起来,和自然接头,

梅岗就很现场。小径的尽头,

细雪的映衬下,小面具涂着

鲜嫩的花色,静候知音的到来。

如果你确定你已非常接近,

我刚刚混迹在人流中

就没有白白浪费掉一次虚心。

冷食

它放在围墙的缺口处,

颜色发暗;随着夜色加重,

它的颜色看上去如同

冻住了似的。它的味道

想必只有麻雀梦见过的榔头

才能砸开一道缝。如果不了解

内情的话,它很容易

就和周围的垃圾混同起来。

它和命运的瓜葛暧昧到

你就是把老子从青牛背上

拽下来,也无济于事。

刚放过去时,想必它还残留有

食物的余温。但现在是子夜时分,

零下6度,它肯定冷硬如

你从未想过每一种食物

其实都有它自己的尸体。

你的脚步越来越近,

你从未想到这么深黑的夜色下,

还会有一只毛发蓬乱的野猫

那么专注地用朦胧的舌头

舔着它上面暧昧的营养。

我不是圣徒,但我有种冲动,

想走过去做点什么。假如我

告诉你,我用我的舌头

帮它慢慢恢复了一点温度,

以便吞咽时,它更容易

滑入那只野猫的喉咙;

你该不会用看待疯子的眼光

打量这首诗背后的一切吧。

以自我为尽头——仿西渡体

树木的尽头,你的晚霞

将自然的假象焚烧成

美丽的替身。但绚烂的本意,

火,远不是火的尽头。

至于群山的尽头,鹤鸣

其實已表达得很清晰:

我们之中,人领教它的次数,

远比候鸟要落后。

说到数量,同样和鸟有关,

黑,也不是乌鸦的尽头。

一阵麻雀的啁啾,

就能刺破夜的尽头。

人类的尽头其实也大抵如此。严重的

污染,令死亡呆滞于倒影;

但是,同火焰一样,

水,从不是水的尽头。

也许河流有过自己的尽头,

但多半源于此岸对彼岸的嫉妒。

这辈子,你总会有几次机会,

抵达河流的尽头。

但你最好提醒自己:那还远不是

水的尽头。在水中寻找尽头的人

必定深深误解过死亡的尽头;

黑到了极点,甚至幽暗的洞穴

也只是感到好像有个硬东西

从另一边跟它在赌气。

还是面对现实的乐趣吧——

你,才是你唯一的尽头。

传递

我把刀子递给你,

你说,你喜欢慢。

太快啦,雪白就会借口晕眩

背叛宇宙的初衷。

你渴望还有别的解决方式。

我把凿子递给你,

仿佛这是第一次,

手感如此接近神秘感;

稍稍一捏,万有引力之花

便撑开了人类的意识的茎干——

从未有过一个东西

会硬得如此明显:就好像

你要凿开的那个世界,

不是别的,而是你自己。

有时我很想感谢喜鹊不是凤凰

小脑袋必须很黑,以便你

只可能在冬天的羽毛上

找到那比紫蓝还绿蓝的,

微妙的,色彩的过渡。

羽毛背后,一团小号的天鹅肉

梦见白云刚刚称过它们。

过于常见,以至于喜鹊

飞越生活的边缘的次数

远远多于你的想象。

与上星期见过的鸳鸯不同,

爱的颜色在它们的雌雄中

并无明显的变化:就好像

一切全靠召唤中的呼唤

能否在你和它们共用的替身中

激起足够的技巧性反应。

活跃源自杂食。就算是

喜欢翘尾巴,也多半出自

世界已不像从前那么安静。

向它们致敬,并不需要勇气,

但也不是只需要一点天真。

向它们忏悔,你的心会变成炸药。

其他的可比性也令人尴尬——

没有那么多灰,可用来炫耀。

也没有多少辉煌本身,可供历史走神。

在它们身上,平凡多么吉祥。

你愿意的话,作为一种

小小的奇迹,在一群喜鹊中间,

你偶尔能瞥见落单的乌鸦;

但在一群聪明的乌鸦中间,

你绝不会看到单个的喜鹊。

山泉

仿佛有顺序,真相微弱的,

通常安排在附近,真相可怖的,

距离会远离人烟一点。

但假如不走运,颠倒的情形

也常常发生。微微晃动时,

可疑的帘布如同在大胆测试

风的身体究竟有多迷人。

无人知道在那样的位置上

你该改停留多久。因为只是

拐了几个小弯,就有箭头

断裂在里面的,看去上却

蓬松的乱麻,像一个任务

等待着你去完成。在此之前,

几乎可以断定:游荡在寂静的

山谷中的白雾,不啻是

针对大地之歌的一次撒娇。

为了让遗忘更精准,我拨开过

太多的东西;甚至连岩石,

我用的,都是拨开的方式。

此刻,假如茂密的树叶背后,

就有一个抵达,你还能

正确地喊出我的名字吗?

小杂货店屋檐下的燕巢

租来的房屋,简陋的

屋檐下,小杂货店

暧昧小买卖,半死

却不等于半活。递向起色的

起子,基本上无人接手。

起风时,二十元假币就能刮出

横心是恒心的差价。

知道后果和水果有何不同的人

必须得从臭烘烘的河底

捞起一把凶器,才能免于

逻辑的惩罚。即使重新

回到起点,可爱的小燕子

也不得不依据同样的逻辑

把它们的燕巢构筑在

那排唯一的屋檐下。

飞入时,责任的影子轻快而精准,

因为待哺的嗷嗷声听上去

就像一个童年的旋涡。

飞出时,恐惧的影子更敏捷,

像一串耳光,误拍在翘起的臀部。

秋颂

燕园的深处刚巧也是

秋天的深处。落叶干脆,

嫉妒你有一只黑熊的体重。

越来越沉,乃至摩擦也不甚微妙。

树枝上,霜红惹眼

如刚涂过口红的旧恨;

斜对着紫燕消失的方向,

唯有霜黄的叶子

安静得像风景的衬裙。

全都光秃了,没有叶子的树冠

与瑟瑟抖动的树梢

还有什么区别?总不能

因为狗娘养的齐泽克

辱骂过伟大的泰德,休斯,

就把比黑心还粗心交给风的别针吧?

毕竟,现在最迫切的事情是

如何巧妙自然的道德

正好奇你我身上究竟

还有没有可以外借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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