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航英雄机长”刘传健:陪伴妻女是我最想要的生活
2019-06-26欣慰
欣慰
刘传健和妻子
初次招飞失败差点做水泥工,在部队飞行时曾遭遇险情
记者(以下简称记):您从小就有飞行梦吗?
刘传健(以下简称刘):是的,我舅舅是个飞行员,来我家做客时经常给我讲飞行方面的事。从那时起,我心里就藏着一个飞行梦。上高中后,我抱定招飞的打算,想成为飞行员。为了有个好身体,我每天早晚坚持跑步、打篮球。为了保护视力,我从不躺着看书,写作业也是腰板挺得很直。一晃到了高三,部队来招飞行员,我第一个报了名,并顺利通过了身体检查。没想到,我的文化课还是差了一点,导致落选。当时,我父亲在水泥厂上班,按照政策,我可以接班。在家人的劝说下,我到水泥厂上了班。虽然不甘心,但我还是调整心态,安心当起了水泥工。一天下班的路上,我遇到一位高中老师,他告诉我可以回校复读。为了实现当飞行员的梦想,我决定再搏一次。
记:这个消息让您很兴奋吧?
刘:非常兴奋,我当即决定再考一次。父亲担心我考不上,稳定的工作也保不住了,不太同意。我原来的班主任觉得,这么好的苗子在水泥厂混一辈子太可惜了,就向学校领导反映了我的情况。学校领导亲自上门做我父亲的工作,他这才同意我重回学校复读。回到学校,我学习更加刻苦。招飞文化课除了总分,单科的物理和英语是硬指标,必须达标才行。其他学科我都不错,就是英语基础差些。英语老师曾红非常负责,帮我改进学习方法,让我慢慢找到了学英语的规律,我的英语成绩提高很快。不仅是学习方面,飞行员在体能上要求也很高,老师还为我加餐,督促我锻炼身体。第二年高考,我如愿以偿考上了飞行员。对母校老师的帮助,我一直心存感激。
记:在部队您表现很出色,遇到过险情吗?
刘:部队按照空军飞行员“八项素质”总要求锻造我们,哪一点做不好,教员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批。我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同期学员有2名留校,我是其中之一。留校任教后,我先后带了30多名学员。飞行员淘汰率很高,但学员在我手里很少停飞,因为我会想尽办法把他们带出来。有一名学员因技术掌握不好面临停飞,我主动要求带他。教学中我发现这名学员素质不错,但总想一口吃个胖子。于是我因人施教,针对性地教学,空中带飞。后来这名学员不仅没有停飞,还留校任教了。在部队我多次立功受奖,从教员升为中队长、副大队长、训练股长,安全飞行2700余小时。在部队我也遇到过险情,那次我驾驶高教机第一次单飞,准备降落时却被塔台命令拉升高度。我来不及细想,果断按命令操作,绕着机场盘旋了多圈。这时我才知道,飞机前起落架没有放好,此时降落,机头着地,后果不堪设想。按照塔台指挥员的操作要领,我在油量将要耗尽时才平稳落地。
记:以您的业务水准,转业到民航工作应该驾轻就熟吧?
刘: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容易。2006年1月3日,我正式到四川航空公司报到。没多久,川航进行了空客飞机改装和各类训练考核,我面临着“重新起飞”的严峻考验。我在部队里驾驶的教练机是全手动操控,空客飞机是电脑控制,操控理念差别很大。学习飞机操控时,教员讲授操作程序,我和一同转业的战友像听天书一样,有些发蒙。民航基础英语和陆空通话英语双证考核,是许多军转飞行员的拦路虎,我和战友学习很吃力。看着别人说起英语来轻松自如,我和战友互相激励,决不能给军人丢脸。我俩发扬军人的战斗精神,第二天开始努力背操作要领。集中培训时,除了吃饭睡觉,我们时刻都在背记,花的功夫要超过别人几倍。经过努力,培训考核时,我和战友拿到了全优的成绩。平时我把飞行看作打仗,时刻提醒自己不可掉以轻心。转业到民航13年,我始终保持着军人作风,安全飞行13600小时,能担负国内所有航线飞行任务,转业两年便当上了机长。
遇险后身心俱损积极恢复,受到习主席接见倍感振奋
记:去年5月到现在,遇险事件对您的身心影响还大吗?
刘:遇险事件发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副驾驶徐瑞辰的半个身子被吸出窗外、挡风玻璃上越来越大的裂痕、被强风破坏得七零八落的驾驶舱,每一个细节都不时在我眼前闪现。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玻璃脱落时感受到的巨大压力差又回到了身上。尤其是事件发生后最初那几天,我几乎天天失眠,心理压力特别大。有时我摆脱不了压力,只能向心理医生求助。除了心理上的影响,我的身体也出现了各种反应,患上了高空减压病,长时间全身疼痛、身体关节发痒,难受得不行。整个6月份甚至更长的时间,我基本上每天都要去医院接受治疗。医生告诉我,我的身体达到了极限状态,要想让身体机能恢复正常,至少得两年时间。
面對鲜花和荣誉,刘传健依旧十分淡定
记:机组其他人员恢复得怎么样了?
刘:其他同事和我一样,在那次事件中可以说身心俱损。那次航班中,脱落的风挡玻璃就在副驾驶徐瑞辰的正前方,他只系了腿部安全带,风挡玻璃破裂后,他被机舱内外巨大的压力差吸了出去,半个身子挂在窗外。那惊魂一幕对他的身心伤害更大,他同样需要心理医生疏导,身体上也需要系统治疗。去年10月底,机组成员为第一次复飞做体检,进行眼压测试时,需要往眼睛喷气流来检测眼压,对于飞行员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项目。但那一次,徐瑞辰怎么也做不了,过了一段时间眼压测试才过关。最让我佩服的是乘务组的同事,身为女性,她们的临危不惧和淡定,让我深感钦佩。她们的身体和心理恢复比我们男同事还要顺利。那件事情后,我和机组同事之间的感情更深了,我们的关系像亲人,工作上也更默契了。没有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是很难体会到那种感情的。
记:目前您已经复飞,当初的意外对您的复飞有多大影响?
刘:我身体基本康复了,但这件事对我造成的心理影响一直都在,总有特定的时刻、特定的事会让我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虽然说我们经过测试达到了复飞标准,可以正常执飞,但回到同样的环境,心理上仍无法做到和过去完全一样。第一次复飞,我既紧张又兴奋,心里清楚如果过不去那道坎儿,想再飞就难了。进驾驶舱后,我不自觉地就会看一看风挡玻璃。最后,我们顺利完成了执飞任务,这说明我心理上承受住了压力。
记:您和机组同事一起受到了习主席的接见,能说一下当时的情景吗?
刘:事情发生后,国家给了我们很多的荣誉,让我和同事非常感动。去年9月30日下午,习主席出席国庆招待会前,特意在北京人民大会堂福建厅接见了我们。习主席和我们亲切握手,并合影留念。习主席对我们的嘱托,至今言犹在耳。习主席指出,伟大出自平凡,英雄来自人民,把每一项平凡工作做好就是不平凡,飞行工作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看似平凡,但保障每一个航班安全就是不平凡。习主席勉励我们继续努力,一个航班一个航班地盯,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抓,为实现民航强国目标,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再立新功。习主席的话让我和机组同事心情激动,倍感振奋。复飞后,我们牢记习主席的殷殷嘱托,坚持安全第一、旅客至上、真情服务的原则和理念,苦练飞行本领,锤炼顽强作风,全力保障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
记:成功处置险情后,您受到了巨大的关注,怎样看待这种关注?
刘:我希望大家能慢慢淡忘这件事,也忘掉我。其实我并不愿意再去回忆当时的情形。别人问起,我都是几句话就搪塞过去。对于“英雄机长”“中国版萨利机长”的称谓,我也不想承受这么重的褒奖。在这件事上,我可能运用了我的职业技术去把它做好了,这是我的本分,但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在咱们民航界,优秀飞行员太多了,我只是其中的一分子。还是那句话,民航不需要什么英雄,需要的是安全。
最喜欢和家人在一起,身体允许就“飞”下去
记:险情发生平安回到地面后,您先给妻子报平安了吧?
刘:险情发生后,网上的新闻已经很多了。我要配合民航局和川航公司进行调查,只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四个字:一切都好!早上8点多的时候,妻子打来电话,我只对她说:“飞机坏了,这会儿很忙,晚点联系!”5月14日,我执飞的航班起飞时间早,按照惯例,我头天晚上要住到公司。妻子了解我的行程后,还和我开玩笑说:“那咱们当天碰不到了,明天才能见面。”14日当天,妻子带学生到杭州参加全国导游大赛。过后,妻子告诉我,她从网上看到我执飞的航班出事后,还发朋友圈说:“一看是俺家刘教员的航班,吓得我紧张了3分钟,再一想俺那刘教员技高人心细,肯定没问题!”不过,妻子持续关注新闻后,才知道我面临的是世界级险情,开始担心我是否受伤。此后,她不断给我打电话,我都没来得及接。直到14日晚上,我才接了她的电话,并告诉她没大事,身上也没受伤,她才彻底放心。
记:妻子为什么称您是刘教员呢?
刘:我开过轰炸机、当过飞行教员,所以,妻子平时就半开玩笑地称我刘教员。平时,我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本《飞行机组操作手册》,睡前都要翻一翻,把平时要注意的细节在脑子里过一遍。妻子经常说我:“你都是教员了,还需要看这个啊!”我说:“飞行无小事,时刻都不能忘记学习。”我是个很自律的人,休息日也是早睡早起,不抽烟也不喝酒,飞行员不允许做的事情我都不干,每天坚持运动。对于工作,我时刻做好准备,就算公司临时让我飞,我也可以马上出门。妻子很支持我的工作,第二天我有飞行任务,她从不和我闹情绪,有什么事尽量等我飞行结束后再和我沟通。
记:看得出您和妻子的感情很好!
刘:我和妻子志趣相投,三观一致,她在高校里教的是航空方面的课程,我俩的工作都与航空有关。我家的客厅里摆的是航模,书柜里也是与航空有关的书籍。工作上,我们懂得彼此的不易,也都尊重彼此的工作。妻子性格温婉、善解人意,为了让我安心准备飞行,她包揽了所有家务。妻子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感动,就想尽办法做些事情回报她。平时,我爱钻研厨艺,每次执行完任务,都会下厨给妻子做个拿手菜。妻子偶尔拉我上街购物,我也会抛下俗务陪她。我对妻子开玩笑说:“虽然我在天上飞来飞去,但还是喜欢凡间的生活,与你和女儿在一起,就是我想要的生活。”这次空中遇险后,妻子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作为家属,我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当英雄,也不想要什么奖励,希望能把这次事故的原因调查清楚,再不要发生这种事。”
记:为了能安心飞行,您对家人亏欠很多吧?
刘:为了我能安心飞行,家人付出了很多。3年前,妻子在医院待产,她希望我能陪在她身边,可公司排好了班,为了保持好的飞行状态,我们同事之间都不想对方连着飞。妻子生产的时候,我还在天上飞。在这方面,妻子很理解我。平时她生病住院,对我也是报喜不报忧,怕我飞行时分神。最让我愧疚的是,父亲过世的那天晚上,我也在公司备勤,准备执飞第二天早上6点的航班,最终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转业到民航13年,我很少外出,虽然老家离市区不遠,但我回老家的次数很少,姐姐想我了,就跑过来看看我。我最近一次回老家是给父亲扫墓,早晨祭奠后,午饭后就回来了。因为第二天我要飞早班,要保证最好的状态。我欠家人太多了,平时就想方设法弥补。家人的生日我都记得,我会给他们带一些小礼物。女儿出生后,只要在家,我都坚持给她喂饭,等她稍大一些,我会给她读绘本、讲故事。陪伴妻女是我最想要的生活。
记:这件事情后,家人是否对您的工作更加担心了?您打算一直飞下去吗?
刘:担心是肯定的。我在家时,大家也不会刻意表露出来,不会每天都询问我的航班动态,都希望这件事可以真正过去。至于还能飞多久,我还没考虑过。我当了20多年飞行员,飞行对于我来说意义重大。只要我体检合格,我就可以继续飞行。我的愿望是能一直飞下去,因为飞行时我内心是快乐的。另外,我已经被清华大学ENAC(航空管理)高级管理硕士项目录取,一旦飞不成了,我还可以做航空教学和管理工作。总之,我会一直为中国民航事业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编辑: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