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人生
2019-06-25叶良骏
叶良骏
三九寒天,我去景德镇。听说古窑是景市唯一的柴窑,现在还特许烧柴,烧制的瓷器特别好,一下火车,我就直奔那里。工人在忙,我请他教我做只碗。
他说,很麻烦的!给了我一团瓷泥。他示范,我照着做。我放在手里捏,厚了放水调,薄了再加泥。做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捏成一个圆的泥坯,放在转盘上。转盘不停地转,我照师傅的样子一遍遍抹,去掉多余的泥,把外面抹光,手上觉硌着了,把杂质拣出。再抹里面时,同样仔细地拣去杂质。天很冷,师傅说不能停,要一遍遍抹,否则就不会圆,外表也难看。于是,我手冻僵了也没敢停。转盘转啊转,我站得脚麻、做得手酸,转了好久,一只碗坯才成形。
碗坯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架子上,等自然阴干,不能吹风,也不可烘。第三天我再去,师傅教我上釉,他把釉调好后,要我试着做。上釉有几种方法,简单的是浇上去,实际也很难,多了会厚薄不匀,少了会遮不住胎。我屏住气慢慢地做。釉上好了,看看勉强过得去了,还要等它干。再过一天,我去上色。师傅教我在釉面上画花,我拿着笔不知怎么下手,因为这笔没有毛,是硬的,蘸不到颜料。好不容易蘸上了,笔又不听使唤,画出来的花简直不忍看。这还没有完工,画好的碗坯要等干透了才能放到窑里烧。
陶瓷是火焰艺术,内行说“三分人工,七分天意”,放进窑里的半成品,经过1000多摄氏度高温烧制,谁都不知出来会是什么样。
几天后听说要开窑了,我赶过去,心里惴惴不安。窑工高喊一声,开窑啰!他把炉门打开,小心地一件件往外取。出来的碗、瓶、盘、罐,完全不像放进去时灰头土脸的样子了。有的晶莹剔透,有的五彩斑斓,有的变了色(称为窑变,变得好的是瓷器中的绝品),更多的却是裂掉的,颜色灰暗的,变了形的,图案没出来的……看到我的碗了,颜色很漂亮,我雀跃,窑工却泼我一头凉水:“这碗要敲掉。”我一看,碗底一条缝!辛辛苦苦做出来、耐着性子等了几天,却成了一件废品,我懊恼得都要哭了。
陶瓷艺术就是这么不可思议。一团泥巴经过火的洗礼,有的变成了珍品,有的却只能丢弃;有的焕发耀眼光芒,有的却惨不忍睹;有的价值连城,有的一文不值……我忽然就想到了人生,人生就像做陶瓷,混沌未开一团泥巴似的出世,人人都是从起点出发。一路上,有无数枝蔓牵绊,有无穷意外变幻。主动出击、被动选择;不断地被加工、被塑造、被刀削斧凿,常常身不由己,最终的“作品”却往往背离初衷。有时好不容易交了好运,真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却未能修成正果。因為很多时候,人力不能胜天工,需要“天助”。而这“天助”,需多少积累、用功,是凤凰涅槃、九死一生得来的。“自助者天助也”,此话千真万确,却常因火候未到,可遇而不可求。
陶瓷作品废了,重做一个就是,如果人做“坏”了,往往难以从头来过。做人,要步步踏准、如履薄冰,要奋力向前,才能绚烂夺目。即使成了一只最普通的“碗”,也得不裂不歪,才能物尽其用。只因有用,才会被珍惜,才得以平安度一生。原来做人与做陶瓷竟是同样的辛苦又神奇!(常朔摘自夜光杯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