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想凤凰
2019-06-25王筱梅
王筱梅
新西兰著名作家路易艾黎曾在一本游记中写到:“中国有两座最美丽的小城,一个是湖南凤凰,另一个是福建长汀。”当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很不以为然,一个地地道道的蓝眼睛白皮肤怎么能如此迅速地游遍了我们古老大地上的山山水水?怎么又能如此透彻地闻遍出我们古老大地上所有小镇的独有芬芳?
很快我去了凤凰,很快我别了凤凰;很快我的心留在了凤凰,很快凤凰住进了我的心。
那是10年前的一个淡然秋日,我坐了3天的火车,赶到了湖南怀化,参加文联系统的一个创作笔会。那个时候,北方已经褪去了难熬的热浪,早晚之间流露出淡淡的凉意,人们享受着秋意渐浓的清爽与金黄。可是在湘西怀化却依然是一片高温热土,干燥烦闷的天气让人很是困顿,大家都想快快逃离这个满天满地的热窝窝。
会议第二天,安排作家們去古镇凤凰采风,坐上大巴车的那一瞬,凤凰于我一无所知,古镇于我无限陌生,一路的雨雾滂沱,一路的山道弯弯,一路的晕车走走又停停,“翻江倒海”的我,实在太难受了;昏昏沉沉的我,真的不想去了。司机下车劝我,同车的人也劝我,还给我起了一个外号“东北第一吐”。当时的我就想,是什么样的美景让我付出如此的辛苦去欣赏?又是什么样的小城让我饱受如此的折磨来看你?
走进凤凰小城,先前的难受感顷刻间消失,一幅浓墨浅彩的旧时中国山水画立刻挂在了我的眼前,我所有的神经所有的细胞都被它深深吸引深深折服。
这是怎样一个极具水性的小城?
这又是怎样一个极具风情的古镇?
沿着沱江,淋着小雨,我看到了蜡染的色彩,听到了石板的回声,闻到了姜糖的味道,品到了米酒的香甜,还有沈从文的文字、黄永玉的书画,点点滴滴,林林总总,仿佛走在光阴流转的轮回中。
古朴的小镇,清澈的河水,细长的竹排,陈旧的祠堂,还有干净的石板街,两岸的吊脚楼以及六百多年前的“小桥、流水、人家”,我沉浸在远离尘世的宁静中。
听老人讲这颗“湘西明珠”,始建于清朝康熙年间,是名副其实的“小”,小到城内仅有一条像样的街市,从东到西,依山傍水,清浅的沱江穿街而过;更是名副其实的“老”,老到这里的城楼也是清朝年间修建的,红色砂岩砌成的城墙伫立在岸边,锈迹斑斑的铁门,还看得出当年威武的模样。
走到石桥上静静远眺,江水滔滔,远山濛濛,沱江两岸的木头建筑垂落到江面,古意斑斓,仿佛须发苍然的老者,怎不叫人深思?又怎不叫人爱怜?忽然想起昨夜看到的凤凰籍抗日将士所填的《满江红》下半阙:“小楼梦,不堪留。山河陷,望谁收。孤臣热泪,浩气贯斗牛。复光祖国男儿愿,民国方殷杰士忧。统貔貅,驱倭榆关外,柱中流。”一把辛酸一股浩气一曲新词,此时此刻的凤凰军人,胸怀民族大义,家国情怀,穿越光阴,扑面而来。有人说,凤凰人不计较为什么死,而在乎怎么样死,颇有深意。
是啊,小小的凤凰不仅有胆气超卓的游侠者、著书立说的文化人,而且还出胸怀天下的士大夫。文有著名作家沈从文,武有“湘西王”陈渠珍,官有民国首任内阁总理熊希龄,如果这“凤凰三杰”今健在,我真想一一去拜访。可是当我回头看到两岸一群群写生的青年男女,一幅清丽的画面浑然镶入古朴的小城中,那一刻我不知道这是走到一千多年前还走在改革开放的新时代?
从那以后,我开始结识凤凰;从那以后,我开始醉意凤凰;从那以后,我开始关注沈从文与张兆和的爱情;从那以后,我开始领悟“初会便已许平生”的真义。
第二次去凤凰,是在8年前,也是一个炎热的秋日,也是参加一个创作笔会,也是经过几十个小时的颠簸,我的脚儿终于实实在在地踩在了凤凰的土地上。没有人知道蕴含着厚重的历史文化的神秘古城,散发着浓郁的传统文化气息的偏远小镇,就像是一个无法化解的梦,远远地牵着我,时时地绕着我,让我总想着有一天能够重回“故里”。
当远方已有朦朦胧胧的楼影在闪现时,我不禁悄然落泪。我终于明白了一句话:“因为一首歌而落泪,因为一幅画而远行,因为一个眼神而勇敢,因为一座城市而心驰神往。”我也终于明白了凤凰这座深山丛林中的灵秀小城,为什么能在一个外国人的眼里有如此高的地位如此大的魅力?
会议安排我落脚的是一个叫沱水人家的临江客栈,由于开会的女性很少,我可以独享这个小小的木楼大大的空间,独享我在凤凰的所有古老又新鲜的时光。我迫不及待地推开客栈后门,倚在木质凉台上,听着潺潺的水声,望着清浅的小河,嫩绿的水草,捶衣的女人,我在想哪一个女子是《边城》里纯情又幼稚的翠翠啊?哪一个女子是“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沈从文心中的兆和啊?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也许有些人会一直刻在你的记忆里的,即使你忘记了她的声音,忘记了她的笑容,忘记了她的笑脸,但是每当想起她时的那种感受,却是你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临近黄昏,出了一条普通小巷,进了一家音乐小店,选了一个临窗小位,一个人静静地、静静地坐下来。我喜欢这样的时刻,一个人自由的来去,一个人四处的游荡;我喜欢这样的时刻,一点点儿的寂寞,一点点儿的忧伤。那一刻,我的心静极了,什么都可以放下,什么都不用去想,只是享受着古老的画面古老的时光。那一刻,我被一种古朴和静谧沉浸其间,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心境。其实我是非常喜欢旅行的,喜欢一个人在路上的孤独,喜欢一个人面对日出日落的落寞,喜欢一个人无牵无挂、无牵无绊、无任何目的的奔走。每一次的奔走,都是一次生命激情的喷吐;每一次的奔走,都是一次生命激情的延续。我想人的一生,总要有那样一次或几次的旅行吧;人的一生,总要有那样一番或几番的真心挚情吧。
夜色沉沉,一个人漫步江边,星星点点的灯光,断断续续的歌声,从两岸的酒吧里飘散过来,流淌着一种原本的韵味。这是第二次来到熊希龄的故居,第二次抚摸沈从文的墓石,久久地站在百年前的屋檐下,久久地站在城外的荒野中,足以让我的被凤凰那得天独厚的自然灵气所深深折服。
看到很多人都在放荷灯,我也从跳岩走下去,一口气从一位老阿妈的手中买了10只小船,阿妈说这是当地的一种非常灵验的许愿灯,超度亡魂,祭祀祖先,这种许愿灯,又称孔明灯,就是在纸船上点上蜡烛,深深地许上你祝福的心愿,然后把荷灯放在悠悠的沱江中,慢慢地飘走,慢慢地飘向远方,慢慢地等着愿望的实现。现在回忆起来,当时许的什么愿望,我早已不记得了,只是那一排颤颤悠悠的明亮小灯,远远近近的红红小火,总是在我眼前闪现,很美丽,也很难忘。
6年前,在一次影协活动中,我遇到了一个“凤凰迷”,她说她有二十多种语言版本的《沈从文文集》,她说她有二百多枚镶嵌着彩色花纹散发着木香的凤凰书签,她说她有二万多幅时间不同空间也不同的美轮美奂的凤凰图片;她说她每年都会去凤凰小住几日,她说她生命中最明亮、最黑暗的日子都是在凤凰渡过的,她说凤凰就是我的前世,我的故乡,我的天堂。其实什么也没有比得到心灵的舒展与安宁更重要的了。每当她在电视上看到播放介绍凤凰的专题片时,她总是非常兴奋地给我打电话,让我立即就看;每当她在网上看到一篇描写凤凰的优美文字,她总是非常喜悦地给我发信息,并告诉文章已发到你的信箱里。多少日子,我们在一起说凤凰,谈凤凰;多少日子,我们在一起感受凤凰,相约凤凰。
3年前,偶然在网上看到一幅古城着火的图片,我的心在千里之外随着小小的图片去了凤凰,还好只是一家民居被损坏,古城依然,风景依然,韵味依然。这使我更加想念凤凰,牵挂凤凰,心疼凤凰;这也使我更加想游走凤凰,抚摸凤凰,亲吻凤凰。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何时能呼吸凤凰?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何时能醉意凤凰?
在凤凰有这样一个说法:人的一生要去三次凤凰,和朋友去找找开心的感觉;和爱人去找找恋爱的感觉;和自己去找找宁静的感觉。我不知道我这一生能去几次凤凰,我也不知道漫漫流光中凤凰是否还如初时的模样,但在我的心里,永远恋着凤凰,永远念着凤凰,永远想着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