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人·书家·狷者
2019-06-25任宗厚
任宗厚
我少年时代在沈阳读中学时,就知道吉林大学有位罗继祖先生,是精于史学和书法的学者,仰慕之至!那时我心中的罗先生是位“大人物”,对于我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20世纪70年代参军来到长春,这种心理有增无减,对他只有景仰而不敢贸然趋访。直到1982年初春,因部队机关要成立书画会,欲请罗先生莅会指导,我才怀着又兴奋又胆怯的心情拜访了罗老。
罗老在两启轩即他的书房里接待了我。我说明来意,先生欣然应诺。因为是初次见面,我举止有些拘束。罗老好像读破了我的心,用他那很幽默的语言与我谈了些家常,使我先前的紧张神情渐趋平复。接着又与我谈了些有关书法方面的事情,我怕影响老人家休息,就告辞了。这是第一次与先生会面。我万万没有想到,心仪己久的这位大人物竟然如此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式瞻仪型。此后我便常来两启轩面聆教言,得益匪浅。罗老是闻名遐迩的史学专家,书法只是他治学的“馀事”。但罗老也像对待其他学问一样,严肃认真,一丝不苟。他曾写过一篇《学书五忌》就是明证。有一次我向罗老求字,他告诉我来取作品的时间。待我按指定的时间来到两启轩时,先生已写好了同样内容的若干张条幅,从中选出他满意的一张交给我。我心中暗暗佩服先生作事和作书的严谨态度。还有一次我把我的一件章草习作拿给罗老看,他看后逐一指出其中存在的问题,接着又从他那密密叠叠的书堆中翻来翻去,翻出许多章草法帖给我看。他最推崇宋克的《章草急就章》,要我认真体会其中的“帖味”,并嘱我要持之以恒地临摹。
罗老的学问素以博雅著称,书法修养也是大家公认的。更令人钦敬的是先生的人格,堪称是“外温然无圭角而内颇有所守”的“狷者之流”。一次与先生谈到住房的问题,我说居室的确有些狭窄。先生说陶渊明的“审容膝之易安”是生活境界,也是精神境界。他还说司马光有句名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居处能写作、能容膝足够了。罗老又说:“有人说我太老实,在有些事上吃亏太多。我倒觉得自己从来没吃过什么亏。人生在世,少计较些名利,多做些事情,有裨世用,何亏之有!”这使我想起罗老有“四不”的座右铭,即:不动心,宠辱不惊,不与鸡鹜争食,不与燕雀比高。这不是一位“内有所守”的知识分子的思想信条吗?这不是一位甘于寂寞,情愿奉献,不计个人得失的知识分子的思想境界吗?
罗老提携奖掖后学不遗余力。凡有求教于先生者,有问必答,有信必复。尝作二十字进德箴言鼓励青年:“博学勤问,远瞻脱俗,重义轻利,急公忘私,谨言慎行。”十几年来,我一直把先生所书的这件法书置诸座右,朝夕晤对,用来警策自己的言行。惜我未能及其万一,愧对先生教诲!有一次,罗老将他自撰的对联“书斋虽小能容我,腹笥仍廉敢傲人”抄录给我,嘱我用章草写出。我深知自己那几笔歪字不值一顾,但却从中感受到了先生对我的鼓励和鞭策,也深深地敬佩先生虚怀若谷、不耻下问的好学精神。
【补记】
以上是我在1992年罗继祖先生八秩崧辰时所写的文字,岁月不居,添人感慨,转瞬又是十年!如今罗老已是望九之年了,人间晚晴,遥祝先生寿越期颐。先生自1988年定居大连白云新村,宝刀不老,思如泉涌,笔耕不辍。先后有《两启轩笔麈》《鲁诗堂谈往录》《墨佣小记》《鲠庵楹语》等大作问世。每读先生新著,如沐春风,仿佛面承謦欬,用以匡正我的思想和言行过失。夜阑灯柔,小斋岑寂,兰蕊初绽;仰观先生所书廿字箴言,古意盎然,满室温雅。信夫先生法书能陶人怡志,净化心灵也。2002年4月补记于三馀斋。
【又补记】
补记写就月余,惊悉罗先生于5月28日仙逝于大连。我捧读先生“壬午元日”的最后一封来信,泪水障目,竟不能卒读。“人难再得始为佳”,先生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想到此后不能再倾孺慕之情,不禁失声于案头!先生出生于1913年,为近代大学者罗振玉的哲孙。秉承家学,自学成立,历经世变,不改其志,仁厚笃实,敦品立身;言教身教,甘当孺子;淡泊名利,独享大年。先生的嘉言懿行永驻人间,可无憾矣!2002年5月30日哀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