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很苦，说明还来得及

胡姚雨

一

高三刚开始的时候，生过一场意义特殊的病。

那时，老师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之前没学好的，现在跟上，就还来得及。”话虽如此，当无数复习资料扑面而来，再怎么赶，也总是慢进度一拍，一次次月考，排名也不见得能回升多少，心里越来越没底：这样下去，会不会来不及啊？

焦虑之下，跟风加入了开夜车的队伍。

在床上“假装”努力过的都知道，开夜车是件多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效率低不说，还把自己弄得格外疲惫。明知不对，又很难说服自己。特别是我这种基础不扎实的，无非是通过这种“刻苦”实践，来给自己一些虚幻的安慰：至少我也为高考拼命过了啊。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身体突然开始不配合了。

一个夜晚，低头看到腿上莫名多了一块褐斑。先是蜕皮，掉下许多花白的皮屑。抹了几天药，一直不见好，但也没往心里去。直到有天腿上发痒，随手抓了几下，一夜醒来，整个小腿居然红遍了。大片皮肤呈现烫伤般的暗紫，异常可怖。

连忙请假去医院，医生说是过敏反应，建议我不要乱涂药膏，只吃抗过敏药。可药吃了一周，红斑仍不见消退。换家医院再看，也是同样的结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时妈妈提议，去乡下看。她知道一个开诊所的土大夫，一家世代专治皮肤病.特别灵。

心里老大的不情愿。一方面是不愿相信，自己会得上这么难治的病;另一方面，复习都来不及，还得花时间去乡野求医问药，可谁让身体这么不争气呢？

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吧。

二

土大夫是个中医。

在那间小小的诊所里，他为我把了脉，看了舌苔，问了一系列关于睡眠、做梦、出汗的问题。最后得出结论，我没有过敏，而是因为作息不规律，免疫力降低，在皮肤上表现出了肝脾失调的早期症状。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龙飞凤舞。最终，给我开了够喝9天的中药。

听说要喝中药，我整颗心都悬了起来。我还记得，小时候有段时间妈妈身体不好，也经常在家煮中药。那时候，她把黑漆漆的中药倒进碗里，先不喝，而是剥一颗大白兔奶糖，在近手处放好，再仪式般地端起碗，一饮而尽。一时间五官扭曲，像受了大刑，饿鬼似的把糖塞进嘴里，然后愁眉苦脸地去洗碗……一系列反应，让我对中药早早存有印象：这世上，没有比中药更苦的药了吧，也一定是真得了很要紧的病，才不得不天天受这种苦。

结果，怎么就轮到我了呢？我不太能接受，甚至开始怀疑医生的专业性。赖在座位上，挣扎着说：“……别的医院都没说我的肝脾不好……”

“西医是这样的，”医生脸上露出一个中医特有的骄傲，“等西医检查出问题，代表你的身体已经发生器质性损坏了，那时候再治就晚了。你现在是早期症状，靠中药调理，就还来得及。”

这句话，让我悬着的心顷刻落了地。我才知道，这么多年，我都误解了中药的意义。中药很苦，却不意味着绝境，甚至恰恰相反。

后来，在妈妈的监督下喝第一包中药，我坚持不要吃糖，好像吃了，就对不起医生的用心良“苦”。 “苦不苦啊，你都不苦吗？”妈妈惊异于我能忍受那么重的味道。

苦啊，当然苦。我心里喊。也不知道说的是药，还是高三。

三

回到学校后，我不敢再为所欲为了。

每天按时打水、热药，熄灯后也绝不开夜车，要把亏损的身体慢慢补回来。心里很是无奈，无穷无尽的题海摆在眼前，以前来不及，以后更来不及。

所以，就算上床时间变早了，脑子里有事儿，入睡依然艰难。

就在这个当口，学校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新闻。

隔壁实验班的一个同学，很突然地，在高三开始的第二个月，决定从理转文。整个早自习，大家都在窃窃私语。这个男生虽然不拔尖，但在实验班里也处于中上游，绝不是因为学不好才走的。有人说，他从一开始就对文科感兴趣，不过是迫于压力才选了理科。老师们都反对他的决定，但他铁了心要走，谁也拦不住。

其实，我也不止一次有过学文的念头，只是为了方便大学选专业，不得不硬着头皮和物理化学死磕。这也才有了今天，无论怎么复习都捉襟见肘的尴尬。走廊上，我曾和他打过无数次照面，却从没发生过交集。如今，真想找机会跟他说几句话啊。

那天，他一个人坐在角落吃饭，我想都没想，就坐到了他对面。几句寒暄后，我问他：“你高三了再放弃理科，不会觉得很亏吗？”

“哪里亏了？我去学自己喜欢的课程，明明是赚了啊。而且三年下来，把文理都学了一遍，我还赚大了呢。”

我对他的乐观感到不可思议，只好说：“这样一定很辛苦吧。”

“辛苦是辛苦，但不算太晚，还来得及。”

这句话，让我的心又跳了一下。原来，青春一场，有时候就跟看病一样，苦是很苦的，但也意味着我们的人生还有的是治愈的希望。

别人高三从头开始，都不怕来不及。我又为什么要一个劲儿地担忧，还把身子弄得狼狈不堪呢？

四

这件事以后，我再也不想给自己找借口了。

而是不留余地地反复问自己，题目来不及做，是真的来不及吗？

为什么别人能做完，你就做不完？

是因为效率低吗？是不是上课时神游天外、做题时东摸西摸、上个厕所也能磨蹭半天？

是因为不会做吗？是不是常常卡在半路、钻牛角尖，把时间虚耗了不说，做错以后又不知道及时整理、总结经验？

当我试着用积极、批判的态度和自己对话，发现所有的问题，都有根源，所有的来不及，其实都来得及。

只要讲究方式方法，很多事情白天都能做好，根本不需要开夜车。

只要心中有清晰的目标和规划，夜里也根本不必胡思乱想，那些不成问题的问题，每天都有的是办法去解决。

渐渐转变了学习生活的节奏后，我的成绩有了不错的起色，发挥越来越稳定，信心也越来越足。一个不经意的低头，我发现，腿上的斑痕，已经淡了许多许多。

后来，我又和妈妈去了一趟医生那儿，医生看看我的腿，说：“再吃一阵巩固一下，但可以给你减少药量了。”

这一次，我再也不怀疑医生的判断，甚至觉得他真的挺厉害，躲在这个小地方给人看病，有点屈才了。但回过头想，也只有像他这样小隐隐于野的人，才能给那些迷失于日常，不知道怎么办的人，作出准确的诊断。

高考结束，我考到了一所211院校。对于在理科班里一直磕磕碰碰的我而言，已经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湿疹早已痊愈了，但仔细观察，还是能瞧见腿上残留的印子。我不觉得这个印子有多不好，反而很高兴它能伴随我一生，因为它，我会永远记住：人这一生，总会有日子像喝中药那样，苦到一丁点儿回味的余地都没有。但事实证明，如果很苦，正说明一切都还来碍及。

编后：“你所拥有的一切，上帝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有些日子虽然正吃着苦，但结果会格外甜。作者是个心思细腻又通透明白的孩子，生活里的苦，变成了她心灵里的甘甜和收获。

编辑，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