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飞机指挥师

余小鱼

三年级的时候，家里的老房子要拆掉。

爸爸把旧家具都搬了出来，掉了漆的梳妆桌，妈妈的大衣橱，装碗筷的旧柜子都被胡乱地摆放在客厅里。还有许多瓶瓶罐罐东倒西横列在地上，纸皮箱堆碍高高地布满灰尘，旧沙发横卧着不知归途，看上去就像一片乱哄哄的垃圾场。

但那却是我们孩子的乐园。

只要一到周末，一大群孩子都跑来这所老房子玩儿捉迷藏。我们躲在破破烂烂的大柜子里，猫着腰钻进办公桌底下，抑或是藏在脏兮兮的床底下，不够一米高的小鬼们推搡着往那些木箱子里钻，地上的玻璃瓶被我们踢得砰砰砰响，就像战争开始前吹响的号角，让人激动又惶恐。

我最怕躲在妈妈的衣橱里。

那个衣橱外面一层的油漆已经掉落，露出黄色锐利的木刺，里面又大又深，躲进去，感觉就像被一个黑洞紧紧吞噬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但是衣橱却又是最好的藏匿地点——因为它的柜身有一个小洞，刚好可以让人窥探外面的“敌情”。

偶然有一次，我躲进了这个大衣橱。我的四周是一片漆黑，只有柜身的小洞透出些隐约的光亮。我踮起脚，趴在洞眼上，睁大眼睛搜寻着外面的情况。只要一发现有“敌军”来搜查，我就赶紧蹲下来，再轻轻地把衣柜门锁上，把自己蜷缩在角落，屏住呼吸，全身紧绷。直到柜门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才把捂住口鼻的双手缓缓放下，缓缓呼出一口气，再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趴在在洞眼上观察外面的“战况”。

外面突然下起倾盆大雨。六月的雨来得就是这么突然。那时整个屋子都是昏暗暗的，雨打在青砖屋檐上，嘀嗒嘀嗒，轰隆隆的雷声，一下又一下。我躲在衣柜里，雨滴声和打雷声，呼吸声和心跳声都交融在一块，仿佛干军万马要跨过干山万水从心底里飞腾出来，咚咚咚。我伸开蜷缩着麻痹了的腿，努力直起身子趴近洞眼，想看看外面的情况，但是什么也看不见。

外面的雨幕在玻璃窗上映出一片灰蒙蒙的情景，像是一个变幻莫测的梦境。水雾的蒸汽倔强地伏在窗上，像幽灵般闪现。我看见雨滴从屋檐上一滴一滴落下来，一颗颗打在玻璃窗上，打在门板上。有时候大风一吹，几滴水珠顺势飘摇着跌落下来，像一条没有方向的鱼，晃晃悠悠地游在深海里。

晶莹剔透的水珠，跟我梦想中的飞机一样，自由，迅速，清凉。

那些水珠在我眼里慢慢变成一架架直升机，在我的脑海里不知疲倦地飞翔着。我想，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飞机指挥师，指挥那些庞大的机器载着所有人，飞上宇宙，越过一个又一个星球，跟所有外星人友好地打一声招呼。当要降落的时候，我会第一个穿上降落伞，在空中起起落落飘浮着，感受着风是如何钻进我的身体里，感受那些尘埃划过脸颊的刺痛。在那之前，我会先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来保卫飞机的安全，协助我对抗各种出其不意的袭击，比如某些不友好的外星人或是外星垃圾。不管如何，就像路飞保卫海上的安全，呜人保卫家乡的安全一样，我的责任是保卫整个宇宙的安全。

想到这里，我心里升起些异样的感觉，开始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我未来的军队在哪里？我的飞机是否需要寻找一对强劲有力的翅膀？我以后会不会死于飞翔的路上？妈妈会担心我吗？很多光怪陆离的想法都在思绪里跳跃着，未来这个概念第一次闯入脑海。

我睁大眼睛，想从这一排排席卷飞来的直升机里找到答案，可是它们却慢慢地变回一颗颗安静的水珠。

雨蓦然就停了。天色开始明亮，屋子里的气息变得新鲜。伴随游戏的结束，似乎一切又开始重归平静。我轻轻打开柜门，托着下巴沉默地坐在门槛上。我听见有人叫我玩飞行棋，但是我却木木地不知道要回应。我的脑海里第一次闯入了未来这个名词。它来得如此仓促，让我幼小的心灵第一次产生了不适合这个的年纪的忧愁。不知道呆坐了多久，等我转过身去，才发现周围都静悄悄的，原来大家都已经回家了。

在长大后的每一节班会课上，老师们都不可避免地要说到梦想这个词。随着年岁的增长，周围的同学越发对这个词保持缄默，仿佛它是如此地遥远不可触碰，让我们这群已经步入大学的成年人不敢回忆，不敢说出口。可是，我每次都能回想起那个下雨天，似乎它变成了一件我必须拥有的毛衣，可以抵御来自冬天任何时候的寒冷。

对未来的期待和惶恐，在那一个雨天，是如此清晰地刻在心里。曾经有一个小女孩儿透过那小小的洞眼，怀着对宇宙的敬畏，编织出许许多多绮丽的梦。她是如此热烈地向往着未来，尽管她是那样无知，那样的渺小，那样的脆弱不堪一击。

在《阿甘正传》里，阿甘曾说：“妈妈说过，要往前走，就得先忘掉过去。”可是我不想忘记过去，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正因为拥抱着那些年少稚嫩的想法，那些被倾注了爱与真诚的、无比天真的梦想，才能在以后每一个伤心难过的瞬间鼓励着我勇敢地奔赴未来。

编辑/王语嫣